一个崭新世纪的开始,2000年7月14日,那是我与亚历桑德罗的初见。
十天前,意大利在欧洲杯决赛中2:1输给了法国。观看了每一场比赛的我自然也见证了赛后球员们的不甘与失落。
印象中身穿白色客场球衣的桑德罗静静地坐在地上,左手扶额,缓缓垂下眼睫,然后……他吐出了一块口香糖。
和大部分痛哭的球员不同,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我猜他一定是有些难过的。毕竟我们距离胜利那么那么近,而它却在最后关头从指尖溜走了。
在那时,我已经沿袭家族传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拉齐奥的球迷,而亚历桑德罗自三年前便是蓝鹰俱乐部年轻的队长。
他依然有着黑色卷发,只不过稍稍长了一点,他也依然在公共场合不遗余力地躲闪着镜头,但现在他的脸颊已不再有两年前稚嫩的痕迹。
不,准确来说,那个遥远年份的7月14日并不是我们的初见,而是他第一次与我相见,与我相识。在此之前,我早已无数次见到他。
他在皮球即将落入己方球网中时轻巧一钩,迫使已经举起双臂开始欢呼的对手捶胸顿足;他在拼抢时被狠狠撞倒在草地上,湿润的黑发扬起,眉头紧皱却依然死死盯着滚动的皮球;他在夺冠后脱下身上的球衣抓在手中挥舞,穿着白色的宽松背心扛起队旗绕着体育场和球迷们一起欢呼;他在球队获胜后的赛后采访眼神躲闪,但流利地回答记者的提问,自信欢快的同时又不乏孩子气的害羞。
这样的他,我怎会未相见?怎会不相识?
“卡西奥多(Cassiodorus)小姐,您这边请。”侍者彬彬有礼地鞠躬,引导着我向宴会大厅走去。
我抬头看向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的多层吊灯,光线在玻璃不同角度的切面上映照出不同的暖色,就像参加这场晚宴的人,心境各不相同,但我没有任何心思去揣测周围诸多身影的情绪。
事实上我非常乐意这样做,平时的我也喜欢这样做带给我的乐趣——从一张张或年轻、或衰老、或娇美动人、或平平无奇的脸庞上挖掘出它们主人此刻的所思所想,这难道不是一项有趣的活动吗?
如果不是我的弟弟安德里亚和父亲托马索(Tommaso)被负责引领男宾入座的侍者带着与我分开,可能我真的会从人们的脸上观察他们的情绪了。
但现在我孤身一人,跟随着陌生的侍者,身处从未见过的人们之间,又是在这样一个我根本没有经历过几次的场合上,难免会感到紧张。
我能感受到周围人们对我的好奇,他们带有赞许和疑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在骄傲的同时,我也有些不自在。
我的父亲,现任意大利足球协会副主席托马索·卡西奥多是一个极其低调的人。按理说,他这样的公众人物的**基本会被媒体曝光七七八八,再加上地中海沿岸国家那些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八卦小报对体育,尤其是足球相关人物的特殊关注,稍不留意连底裤都得被他们扒出来。
请原谅我做出了这样一个形象但不雅观的比喻。但父亲和大部分公众人物不一样,他在我和安德里亚成年之前尽力保护我们的个人信息,唯一一张有我们入镜的正脸照,还是他带着安德里亚和一位外国朋友逛街时,狗仔为了拍摄那位外国先生所捕捉的。
在这一点上,亚历桑德罗和父亲十分相像。
**(Bobo)和皮波(Pippo)在24岁时交往过的女友加起来都可以组一个足球队了,亚历桑德罗还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这无疑对一位当红足球巨星来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更何况他的外形条件并不输于那两位花花公子。
至少我这么认为。
受父亲的影响,我在浪漫奔放的亚平宁半岛的花季少女之间,显得有些保守。一是我对大面积露出自己的胸部和大腿并无兴趣,二是我至今没有任何恋爱经历。这无疑对一位已经成年的意大利少女来说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但无论父亲如何低调,我相比于同龄女孩如何保守,我们都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它随着岁月的流淌来到了我们的面前,褪去了模糊的轮廓,卸下了表面的面纱,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不加任何掩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就是,我长得很美。
那时候的我已经十九岁了。和十九岁的桑德罗并不一样,女孩子成熟的更早,我两颊的婴儿肥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女性所特有的柔和的活力。不同于如今备受时光摧残的面容和衰败的躯体,那时的我面容是东方皮相与西方骨相的完美结合,□□轻盈纤细如一片初生的洁白绒羽。
那晚,十九岁的加布里埃拉在彬彬有礼的侍者的引领下,穿过一桌桌围满了她并不认识的人们的圆桌,在带有赞许和好奇的目光中收拾好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直到侍者停下,侧过身对她轻轻地说:“小姐,我们到了,请坐。”
我睁大了眼睛。
在我落座的圆桌的另一端,坐着我只在电视机和网络上见到过的亚历桑德罗。
不同于球场上的湿润黑发,他的头发微卷,显得有些蓬松。他的黑色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衣领子有一边立了起来。
这一发现让原本呆愣住的我略微放松了下来,这个有些滑稽的小细节告诉了我,无论场合多么正式,他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他嘛。
可能是我的目光过于专注,饱含了一个铁杆球迷对主队队长的深厚情感,正在和身旁女□□谈的亚历桑德罗抬头,将视线移到了我身上。他顿了一下,然后礼貌地冲我微微点头。
整场晚宴,从开胃酒到餐后酒,我都吃的心不在焉。连最喜欢的三文鱼意面我也只咽下去了一小半,便胃口全无。
大部分时间,我都捧着高脚杯小口啜着醇香的葡萄酒——虽然当时那酒对我来说索然无味,但回想起来应当味道是很好的,毕竟是意大利足协举办的高规格宴会——在回应他人发起的问候和聊天间隙悄悄观察亚历桑德罗。
尽管刚刚错失了冠军,但他似乎心情不错,面带笑容地与一旁肤色较深、披散长发的女性侃侃而谈。他灵动的表情和频率不低的有力手势感染了我,使我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愉快的弧度。我注意到他吃的很多,基本从开胃菜开始就没有停过叉子,而且他似乎对条状面食情有独钟,中途起身给自己盛了一大盘茄汁肉酱意面。
令我相当惊讶的是,在侍者将晚宴大厅中的食物和桌椅撤下后,他们又重新端出大量甜食和冷饮,并且在大厅边缘摆放上一定数量的圆木靠背椅。
随后,有人宣布,舞会开始。虽然先饭后舞是意大利的传统,我在高中和大学也参加过不少这样的宴会,但没有想到这样正式的场合还会有舞会做结。
突然,一个灰色的身影闪到我身旁,我侧头,安德里亚熟悉的蓝眼睛映入眼帘。“嘿,Gabie,”他的声音告诉我他喝了酒,没有醉,但兴致很高:“要和我去跳开场舞吗?”
不可能。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裙子。我没想到会有舞会,这身衣服会让我动作放不开的。
安德里亚拽了一下裙子的下摆:“这不挺好的吗?走吧,走吧!内斯塔看到我这么一位英俊少年带着你这样的美女开场,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上帝啊,我心想。就是因为他在我才不愿意上去跳舞的。
但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抗拒,就被这小孩拉着走向了大厅中央。
那晚我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粉色连衣裙,内衬柔软,外面是附有花瓣形状布料的硬纱。袖口盖住一点大臂,领口遮住一点脖颈,裙摆是钟状的,先微收后放,移动时能够有明显的波动。
我的胸部并不丰满,甚至可以算得上扁平,但这件衣服收腰的设计很好地勾勒出了我的腰线,而这也使得胸部有一种含苞待放的美感。
青春给了那时的我充足的底气,相比于其他在场女性明显的妆容,我只是略加修饰,在母亲的指导下用我并不熟练的手法涂上了与衣装颜色相配的口红。
肖邦的圆舞曲悠然响起,我锈掉的回忆中没有存留它的编号。就像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生命,那位波兰人谱写了那么多首圆舞曲,它们彼此甚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无法记住每一首圆舞曲,就像我不能够记住每一位相遇过的人。
我只模糊记得,彭擦擦的旋律中,安德里亚一手与我相握,另一只手虚虚地扶着我的腰,我们随着小提琴突出的曲调在暖色调灯光中翩然起舞。我看到了父亲的脸,他在注视着我们的同时轻声与一旁的男人交谈,他对我露出微笑。
在模糊的记忆中,我清晰地记得,在与安德里亚结束这支舞后,在我靠着椅背小口喝着柠檬水时,亚历桑德罗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面前。他说了一些话,一些我记不得原话的文字。在我回应他并点头后,向我伸出手,牵引着我来到舞池中央。
依然是我没有记住编号的肖邦,又或许是舒伯特?我记不清了。那晚我穿了平底鞋——我一向喜欢这么做的——却发现,我的下巴只到他的肩膀,要明显地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容。
于是我抬起头,看向暖色调灯光下他轮廓清晰的面容,我看到他修长的蜜色脖颈和明显的喉结;我看到他形状优美,在我想象中很柔软的嘴唇;我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眼角与眼尾同一高度的深棕色眼睛,它们一部分笼罩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但我依旧能够看到那温柔的棕色虹膜中所倒映的我。我相信在我的灰眼睛里,他也捕捉到了自己。
因为一曲终了,他挽着我的手臂走出欢声笑语的人群,微微俯身,问我叫什么名字。
“加布里埃拉。”我告诉他。我叫加布里埃拉,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学着我的语调说,我叫亚历桑德罗·内斯塔,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往事如烟,往事如尘。这是人们对已经发生过的事的形容。
看呐,那发生在过去,不论是过去的一秒、一小时、一年、亦或是一个世纪的事件,是因为它们在一颗颗逐渐老去的心灵中变得支离破碎,好似日暮时微光下的烟尘般随时可能消散在夜幕中,因此被称为往事。还是因为之所以他们将这些故事定义为往事,才使它们在时间的冲刷下如此脆弱不堪?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抱歉,我并不能将我与桑德罗的故事称为往事。尽管它发生在过去,发生在我们少年时;尽管它很久远,久远到我笃定我所叙述的细节与事实相差甚多,久远到我不想承认这段我不愿翻开的回忆在岁月的冲刷下业已断断续续。
我经历过因为自己的过错将心爱之人失去的痛楚,而今这份回忆对我来说就像那人一样,虽是羊皮卷上褪色的笔迹,但依然秀美、清晰、给我带来亲切的感受。
正如2000年7月14日的夜晚,我不记得我们伴着何种乐曲迈出何种舞步,却记得他深棕色眼眸中我浅色的倒影;我不记得葡萄酒是否醇香浓郁,却记得他出现在我面前邀请我与他共舞时,我竭力抑制住颤抖的手中拿着一杯加了冰块的柠檬水。
这一切的一切,有关他的一切,会在此后无数个深夜似潮水般向我涌来,尽管我明白退潮后只会留下一片荒芜,刻蚀着我已经荒芜的心,但我依然允许那潮水翻涌着、吐着白色的泡沫奔腾而来。
半个多世纪前的那个盛夏的夜晚,在电视画面仍不够清晰,地铁上的人们尚未不亦乐乎地玩着手机的时代;在我的灰眼睛中仍装满了对未来的信任与欣喜,在我们依然年少的时代,我与亚历桑德罗相识。
如果是现在的我,这饱经风霜的灵魂一定能够识别那颗年轻心脏跳动的节奏——那是再也不会改变的节奏。为了一个人,一个独特的存在,令我怦然心动的存在而搏动的节奏。
可那时我依然年少。
一些注释:
1、对不起……内少第一个正文造型是吐口香糖。但那个美人垂眸随后吐出口香糖的场景太搞笑了(*^▽^*)我不写会很遗憾的哈哈哈。
2、Bobo——指Christian Vieri 克里斯蒂安·维耶里。内斯塔当时的国家队队友。
3、Pippo——指Filippo Inzaghi 菲利波·因扎吉。内斯塔当时的国家队队友。
嗯,鲜花也是标准美人,干花和枯花也是一个风韵犹存。
4、Gabbie的裙子是某年(对不起我忘记具体年份了)华伦天奴的高定款式,那场秀很多漂亮的粉裙子。
5、我们仍未忘记,内少吃的是那样的多~~
6、其实初见圆舞曲在我心里应该是 Walz, Op.69 No.2。非常好听,弹起来也不难,安利安利!
感谢所有收藏和评论的小可爱?(°?‵?′??)
无异常此人会一天一章直到发完的。
如果有什么想让我写的足球同人也可以提出来!(bl bg cb均可) 我有灵感了就动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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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U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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