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根冰冷的电线杆後的缝隙穿过去，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如以前那般滑稽的姿势，此时的少年，步伐缓慢，姿态优雅。
身後没有黑色馒头一跳一跳的跟著。只他一人，安静地，走在寂寥的夜里。
「哟，这不是四月一日吗。」
熟悉的声音从夜空飘降而下。少年抬头，看到那一簇绚丽多彩的颜色……
「正好，我也准备给你去送气球呢。」
「怎麽能麻烦您亲自过来，所以我来了。」
少年温柔笑著说。如羽毛般轻盈、如清酒般透澈的少年音线。
「这样啊，我倒不好意思了。」
从天而降的有点像猪的可爱动物挠挠头，脸微红道。他是梦貘，以卖梦作为职业的商人。此刻他手里正抓著一大串气球的线，五颜六色的气球包裹著不同的梦境。
幸福的，或哀伤的。
「难得的好梦总能被你遇到呢。」
梦貘先生看了看自己的气球，笑道。
此刻黑衣少年正温柔地看著那一簇气球，带著期待……还有一丝，如叹息般的思念。
「可惜，再好，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少年轻柔著声音说道。他似乎知道那个梦是谁留下的，因为明白，所以脸上的表情，是无奈又温柔。
「说的也是……」
梦貘先生也被少年带上了一丝悲伤。他拿出一根线，上面系著的是一个夜蓝色的气球。色彩沈黯，却有著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给你。快点回去做个好梦吧。」
「谢谢您。」
少年接过那根线。手心感觉不到的重量，如同灵魂一般。他看著那抹夜蓝色，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笨蛋啊……」
※※※※※※※
挂在樱树枝头的那轮明月，线条自然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圈。耀眼的银白色印照著纷落的淡色花瓣，似碎雪般堆积在庭院里。偶尔有在夜风中飘了太远的花屑，落入了摆在深色木廊上的瓷杯里，在清冽的酒中画出涟漪。
「来了啊。」
坐在木廊一旁穿著墨蓝色和服的黑色短发男人喝著酒，一脸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突然出现在樱树下的黑服少年。
少年一金一蓝的绚丽双瞳微带著迷茫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当看到男人的脸时，瞳孔微微睁大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表情淡然。
「我说，百目鬼啊……」
少年慢慢地走过去，赤足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微闭双瞳眼角挂著一丝……暴躁？
「你不去彼岸不去轮回只为了待在这麽一个破．梦境里麽！！！！！」
已经优雅多年的少年此时突然被撕去了伪装，对著黑发男人毫无形象地大吼道。
男人睁著多年不改的死鱼眼，一脸平静地用手指堵起耳朵，静静地看著少年。
「你这个──笨蛋啊蠢货！！！」
「待在梦里很好玩吗！！！」
「要不要见见你孙子啊！？」
「今天虽然是愚人节但也是我生日啊！你是要用这种礼物把我吓死吗！！！」
「混蛋！这样……」
少年骂著吼著，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男人站起来，把少年拖入了怀里。
……这样很好玩吗？
少年想开口这样问，却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润得不成样子。
……看见你了。
……然後又分离。
……你应该去彼岸。
……而我还在现世……不老……不死……
少年紧紧地抓住男人胸前的衣襟，把脸埋入男人怀里。
冰凉的温度在胸口处蔓延。男人轻轻地抚上少年柔软的头发。
「对不起……」
男人的声音依旧低沈沈静。
……多年以前就应该说的。
……却终究等到了……现在。
「要说的，应该是我。」
少年哽咽著声音，却难得坦诚。但心里的一大堆话，此刻反而说不出一字一句。他只得小声地啜泣著，清澈的声线让人忍不住心疼。
「白痴。」
男人像以前一样这样说著。说完他笑了起来，非常淡的微笑，甚至难以看出嘴角上扬的弧度。
……就算去不了轮回，也想和你一起。
充满了成熟气息的男人，是26岁的样子。但少年还是17岁的模样，看起来那麽纤细脆弱。仿佛连月光的重量都承受不了。瘦弱的手臂和腰线，苍白的下巴和脚踝，搂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的温度……
曾经充满活力的脚步变成了如此宁静幽然的步伐。吼起来的声音也不如以前那麽富有朝气……
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君寻。
……不会再离开你了。
男人默默地看著头顶的明月，任由少年在怀里哭泣发泄。他想，这世上有一个人，就像他的爷爷遥曾告诉他的一样，你会忍不住包容他的一切，不管什麽情况都优先考虑他，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或爱，却就是想看到他、在他身边……那是刻在灵魂里的羁绊。
「是……一个美梦呢。」
双色瞳眸的少年抬起头，眯著眼微微地笑起来。带著哭音的音线如记忆中一般透彻清宁，含著一丝小小的温柔。
「百目鬼，谢谢。」
……对不起。
……谢谢。
很久很久以前应该说出的心意，如今只能在梦里表白。时间消逝了太多，都已经快忘记语言的拼组和节奏。总之就是自然地，简单地，发出声音，然後……
「你的愿望，我不能让它实现。对不起。」
……对不起。
变了味道的歉意。以前是说了谎，现在不用怕什麽了，变得坦诚，却比以前，更加残忍。
墨蓝色的气球突然出现在夜空中。
男人看到那个飘在空中的气球，瞳孔不禁一缩。然後，他蓦然发现，身体已动弹不了。
少年依旧在他怀里，给著他梦寐以求许久的拥抱。
「如果是你，会有一个好的轮回。因为是你…所以即使忘记我也没关系。」
……忘记。
在开玩笑吧？
喂──
白痴！
男人瞪大眼睛，充满怒气地看著少年。少年的金蓝双瞳带著温柔和满足，看著男人。一直看著，直到气球飘到少年手边。
那几分锺，仿佛几个世纪。
气球里飘出一团金色的光芒。非常耀眼而漂亮的颜色，带著独属於男人的强烈的气息。
「这次，是真的……说再见了。」
少年淡淡地笑著，笑著，男人看到那团金色光芒飘进自己的身体里，失去意识的最後一秒，看到的，依旧是少年的笑脸。
「四月一日……」
他唤他的名字。他想伸出手抓住他。他想告诉他，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啊……
那就是……
……
所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然後化为黑暗，消失殆尽。
少年静静地站在庭院里。他想起了那晚，也是在这庭院里，男人递给他一张结婚请柬，上面写著──
新郎，百目鬼静。
新娘，五月七日小羽。
※※※※※※※
睁开眼，天亮了。
四月一日躺在被窝里，默默地看著天花板。枕头旁是气球的碎片，梦境消散在空气里，仅留存於记忆……或许多年後，他会忘记这个梦境。
忘记一个面瘫笨蛋，为了他居然放弃轮回，甘愿留在冰冷孤寂的梦里……
很好笑吧？
四月一日轻声地笑了出来。明媚的阳光从木廊外照射进来，还伴随著树上清脆的鸟鸣声。真是美好的一天。
四月一日笑著，坐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庭院里，翠绿的草地，粉色的樱树。
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疲累的双眸，於是看不到了……
枕间的湿润冰凉。
以及，庭院里那似乎依然存留的，帅气冷静的男人身影……
「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啊。」
迟到的低喃消逝在空气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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