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记忆中的上一次生病，已经过去很久了。躺在被窝里，嘴角忍不住弯出细细的弧度……原来现在，他还会生病。
果然是工作太拼命了麽？
如果是侑子小姐的话，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对方付出多少代价，愿望就能相应实现几分。
可如今放到他身上……就有些乱来了。
有时候一不小心同情心泛滥，不忍收取过多的代价，甚至干脆不收……
──等价交换。
──被他破坏了。
明明是，最应该遵守的基本规则。回归到世界之最初的，获取所求之物——这世间若存在神祇，则是如此应允人类的，不可动摇的规则。
──被一个普通的他破坏了。
当然，「契约」的世界无穷无尽，他动摇不了根基，最多也只不过是触触表面的禁忌而已。所以说……
不要这样惩罚他啊，让他快点好起来吧。
黑馒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问他感觉怎样了，从来都寸步不离的双生少女担心地跪坐在他枕边，为他换凉毛巾。
少女指尖的温度，其实足够冰凉。如果说前几年抱著黑馒头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但现在，他几乎已经不知道「温暖」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了。
明明在发烧，身体内部却依旧是冷。
冷得仿佛一把利剑从身体深处刺出来。
喉咙痒痒的，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然後就听到了少女担忧的声音：「四月一日……要吃药才行……」
啊……
他忍不住轻轻微笑起来。
吃药？不用啦，那种东西。
我反正不会死的啊……
※※※※※※※
不死的生命。当初早就做好了觉悟，不管多痛苦都会走下去。很久以前是因为侑子小姐，但是现在这麽多年过去，看著日本的发展，社会和人类的发展……他还为了什麽呢？
忘记了吧。初衷什麽的。愿望什麽的。不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忘记了啊。
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又梦到了那个人──
多少年前的学校操场，酣畅淋漓的足球赛。
空荡荡的楼梯间，互相挨肩坐著吃的美味便当。
一起去完成侑子小姐的任务。
在昏暗的房间里说著鬼故事。
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提著的百鬼夜行的灯笼……
梦境里几乎都是那个人的样子。没有情绪波动的面瘫脸，平淡的眼神……
但是，为什麽呢？
为什麽待在那个人身边会那麽安心？
有那个人在的日子，连自己说出的话语也格外拥有活力。
那个人在身边的日子，很温暖……
「叮咚──」
黑暗深处传来水滴声。
梦境中的画面忽然全数消失，空茫的黑暗里，出现一潭清水，一棵灿然绽放的樱树，一轮明月。
赤脚踩在土地上的感觉很清晰，甚至还有青草的硬质感，摩擦著脚掌，略微刺痛因久不出门而过於纤细的皮肤。
「只不过一世不在，你就这麽让人担心啊。白痴。」
熟悉的低沈男音突然从身後传来。
正向前继续走的他猛然停顿下来。停在了树下，水边……
不敢回头。
眼前的梦境再明显不过，镜花水月，终究只是徒梦。
所以是他思念太深已成执念，那麽在他生病之际，那些觊觎他已久的妖魔们，便创造出这样一个梦境，引诱他的灵魂麽？
……可是，好真实。
那个人的声音，本以为这麽多年过去自己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在听到的那一瞬，心脏里居然真正涌出了暖流，把他整个人都包裹……
「居然以为我会忘记，真是……天真啊。」
他垂下头低声笑自己，抬手抹了抹眼角。
他和那个人的羁绊，真的是已经深至灵魂了呢。
刻在天世的契约上，永恒纠缠。
执念太重，虚弱的身体会承受不了。若是就此困在梦中，那麽，世间就不会再有「四月一日君寻」了吧……
他的痕迹，他的回忆，他的力量，他的一切……都会归为虚无。
就像侑子小姐那样……
消失。
回归黑暗，消失。
※※※※※※※
「我回来了，四月一日。」
低沈的声音在身後再次响起。他站在树下听著，泪流满面。
多麽想转身，一脸嫌弃地吼一句「百目鬼你这个混蛋去死吧」，顺带踹过去一脚。
……百目鬼静啊。
很多年前，某一天，好像是4月1日？
……真的死了。
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面无表情地骂他白痴，再也不会每天来店里来看他。
「你……不会再来了啊。」
他颤抖著声音，说出埋怨的话语。即使想拼命忍住眼泪，却是徒然。身体里的冰冷和悲伤把他缠成一个太厚的茧，现在他已不知道要怎麽破开，怎麽再次去感受温暖……
只好拒绝一切。
只好告诉自己，反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身後没了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呼吸……瞬间就空了。
终於，鼓起勇气回头……
身体里却忽然一阵沈重，把他往无尽的黑暗里拉去。
……
……
「终於醒了，烧好像退了哦！」
「太好了！四月一日～四月一日～快养好身体给摩可拿做好吃的～」
「咦？百目鬼先生呢？」
「哦，他去给四月一日拿干净的衣服了。」
「对哦，四月一日出了好多汗，得换套衣服才行～换衣服～换衣服～」
……
眼皮还是有点重，他忍不住又想睡去。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是黑馒头在说话，以及……另一个，简直要灼伤他耳膜的，熟悉男声。
「百目鬼，你这一世来的太晚了吧～」
「抱歉，中途有些事情。」
「啊啊，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四月一日真的要陷在梦里出不来了啦……」
「不会的。」
「诶？」
「就算在梦里，我也会守护他。」
男人坚定的声音带著太阳的温度侵袭了他的心脏。好可惜……眼睛睁不开啊。不然，要好好看看那个面瘫脸，一本正经的表白是什麽样子啊……
啊啊，真可惜。
他带著笑入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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