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巫炤和缙云抵达东海之滨,开始以古书上记载的某种神秘笛音召唤古稣。
巫炤立在悬崖之上,对着拍岸的碧波静静吹奏。一刻钟之后他放下笛子,开始默不作声地凝望海天之际。
“这便行了?”缙云问道,“不用多吹一会儿?”
“这是秘法,与时间长短无关。”
“那接下来做什么,就这么等着?”
“当然。巫之堂的先祖渡海而来,少说也是两千年以前的事了,如果当初载他们的那头古稣依然还活着。那么这种生物的寿命少说也是以万年计。”巫炤偏了偏头,“说不定它打个盹,我们便要在海边空等十年。怎么样,后悔了吗?”
缙云摇头,见天边落霞连绵,如染如浸,便问道:“找个高处看日落?”
巫炤欣然应允。两人遂进了林子,找了一棵扶桑巨木,跃上枝头,在那里呆了一整宿。
翌日,巫炤继续吹奏骨笛召唤古稣。缙云则进入丛林,找了根树枝,削以为杆,绕上麻线,独自坐在海边垂钓。
午间回来,巫炤见他拿着太岁削竹子,不由摇头道:“何须如此费事。”他说着伸出手来,绘满巫纹的五指凌空一握,平静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一个漩涡,裹挟着许多鱼虾往岸边来。
缙云却道:“快收了神通吧。难得闲适,何不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巫炤一挑眉毛,虽然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依他所言松开手指。那漩涡顿时停住,缓缓散去,海面上平静如初。
缙云便安然坐在海边垂钓,不过两个时辰,便收获了一整篓的海虾海蟹、银鳗珠贝等物,然后架火煮之,洒上有熊带来的香料。
日落时分,巫炤从山崖上下来,便见树下燃着篝火,火上悬着石釜,釜中水雾沸腾,鲜香四溢。一旁设着竹几竹席,漆簠中盛着金黄的黍米,陶簋中装有炙烤的野鸡。一种莫名的清香萦绕,缙云正拿着陶瓮向铜爵中倾倒液体,见了他笑道:“尝尝杜康新酿出来的‘酒’。”
巫炤过去,两人相坐对饮。眼前是碧涛拍岸,落霞满天;身后是古木参天,蝉鸣阵阵。夜幕四合,清风拂面。四野俱寂,群星初现。
他们一个卸下了万人敬仰的光环,一个远离了血肉横飞的战斗,双双半躺在沙滩上,以手枕头,仰望漫天星河。惬意安然,莫过于此。
巫炤忽然转头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普通人的生活’吗?的确与巫之堂中大不一样。”
西陵巫之堂建在一座高塔之内,常年不见天日。祭司们白日颂奉典籍、修习法术,夜晚观星占卜,除非嫘祖有事相求,或是遇上重大典礼,否则很少踏出巫塔。所有祭司终身不事生产,也不与民众接触,常以花露灵草为食,甚少沾染油盐荤腥。
总而言之,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缙云深有同感地点头:“以前嫘祖派我去巫之堂找你,其实我很不情愿。因为总吃不饱,你们吃的东西简直比战俘还不如。”
巫炤不由勾起唇角:“所以后来每次看到庖人多了蒸几倍的黍米,大家就知道必定是缙云大人来了。”
缙云大笑。他倚在树下,用麻布拂拭着太岁:“不过这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生活。”
他指着巫炤手中的青铜酒爵道:“金爵玉釜,炙肉美酒,普通民众哪里能随便享用?况且能像你我一样不惧野兽妖物,安心欣赏美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们打仗的时候夜宿野外,光蚊虫就够战士们烦恼了。人族还是太弱,太渺小了。”
“那又如何?”巫炤不以为然,“山有高低之别,人有强弱之分,天理本就如此。况且你为有熊出力良多,享有这些东西也是受之无愧。”
“是受之无愧。但要是大家都有衣可穿,有肉可吃,岂不更好?”
“哼,说来说去,不还是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出力吗?”巫炤摇头暗想。换在以往他肯定要出言反驳,但是那年孟冬之狩莫名惹怒了缙云,他起先还以为是自己说了姬轩辕坏话的缘故。直到数年之后同嫘祖说起此事,嫘祖无奈又好笑地埋怨道:“你呀,缙云就是战俘出身,你却偏偏在他面前要说要杀俘虏祭旗,他怎能不恼?”
“他早已经不是战俘了。即便是,也没人杀得了他。为何要恼?”
见他还是不明白,嫘祖只好语重心长地说:“阿炤,你天生强大,比起人族更像仙神,自然不明白寻常人都会有一种同理心。就是会对跟自己有相同经历的人产生同情、怜悯之心。对缙云来说,他并不是在帮助一些素不相识的战俘,他是在帮助幼年的自己啊。”
“当真?”每天学习一个新的拟人小技巧,巫炤从此记住了一个教训,那就是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在缙云面前不能提杀俘虐囚、活人献祭、驱逐无用的平民一类的话。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天地间一片寂寥,安静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从来没有看见缙云这么放松的模样。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慵懒地半眯起来,像嫘祖养那只爱打盹儿的猫一样。美景如斯,不好好欣赏,杀什么战俘?
“要听笛子吗?”巫炤问道。
“荣幸之至。”缙云笑道,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嘴里,与他合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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炤云二人在东海边结庐而居,等待古稣,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姬轩辕亲自带人过来,送过几次补给。
第一次来,姬轩辕在他们的茅屋里住了一夜,跟二人抵足而眠,聊了大半夜的天。第二天早上又依依惜别,揽着缙云的肩膀走出大半里地,险些泪洒当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然而两个月之后再来,二人还是在海边住着,小茅屋变成了三间竹舍。姬轩辕略感欣慰:“也好,既然西陵历代鬼师都要出海,早该有这么一间屋子了。将来阿炤的徒弟还可以用。”
“大可不必,”巫炤双手环胸,漠然道,“以我之能若仍见不到巫祖,后辈也不必再来了。”
姬轩辕:……靠!你快走,赶紧走。
再两个月。缙云闲不下来,在竹舍前种了花、栽了树、挖了海塘养鱼。
我以为是一部冒险片,怎么变成了种田片?姬轩辕甩了甩脑袋,开始有点迷茫。
再两个月。竹舍前种的野花变成了一片花海,当中还用各色贝壳和海螺铺出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来,跟西陵巫之堂下的花海一模一样。
姬轩辕终于忍无可忍,几乎是揪着二人的耳朵咆哮:“你们是要在这里安家娶媳妇了吗?到底还去不去啊?不去就赶紧回来干活啊,你们知道西陵和有熊的政务加起来,我和嫘祖每天要做多少事吗?!”
对此,缙云满面愧疚,巫炤不以为然。
巫之国孤悬海外,这个年代又没有靠谱的海船,古稣不来,他们就是想去也没办法,趁机玩耍一下怎么了?
【小剧场】:
刻在王北洛灵魂里的种田基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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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平静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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