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孟初雪便瞧见了站在红墙之下的太子妃许清如。
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消散，淡淡笼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了一层细纱。她一身月白宫装，逶迤曳地。浓发如墨，挽了一个飞仙髻，斜插一支镂空飞凤步摇，饱满圆润的南珠点缀发间。
待孟初雪走得近了，许清如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孟初雪顿时心惊。
那是一张瘦得脱相的脸，虽描眉点唇，涂脂施粉，但许清如的气色肉眼可见苍白。
她生了一双杏眸，眼瞳水润，单看是十分漂亮的。但配上瘦了一圈的脸，大得有些吓人。
见孟初雪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许清如慌了神，眼神闪躲，快速扭过头去，又抬起宽大的袖袍遮挡住脸，抖着声音道：“很丑吧？”
不等孟初雪回答，许清如自顾自往下说：“一定很丑，皇妹别看了，当心吓着你。”
“太子妃，快快将袖子拿下来。”许清如身后的嬷嬷赶忙劝说，伸手去掰她的手，哪知许清如力气在这时候出奇大，嬷嬷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又怕伤到她，不敢用蛮力。
嬷嬷无奈，只能转而望向孟初雪，欠身行礼：“参见五公主，太子妃久困疾病，心绪不稳，还望公主宽宥于她的失礼。”
说完，嬷嬷轻声哄劝着许清如，说了好一会话仍旧没用后，她刻意板起脸沉声道：“太子妃这般失礼丢的是太子的面子……”
嬷嬷的话还未说完，许清如便垂下了手，眼里水汽蒸腾，盛满做错事后的无措，“嬷嬷，我错了。”
说完，孟初雪的手被许清如猛然拉过去，她的声音又快又急：“皇妹，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两人肌肤相触，孟初雪才发觉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再看她的衣着，还穿着一层薄夹袄。
见孟初雪不说话，许清如更加急切了，抓住孟初雪手腕的手逐渐收力。孟初雪吃痛，只能轻声哄着，“太子妃娘娘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得到孟初雪再三保证后，许清如才放开手，有理起自己额前的碎发，待碎发服帖之后她有开始整理衣服，皱着眉一遍遍把褶皱抚平。
“对了，我还未给你见面礼呢。”许清如突然扬起一抹笑，脱下手中那个清透的碧玉镯，就往孟初雪手上戴。
许清如执起孟初雪的手，细条玉镯在孟初雪腕子上晃动，她笑了笑：“真好看。”
这时候许清如眼里多了几分神采，再说起话时候同方才恐慌的那人判若两人，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同孟初雪闲话着。
“皇嫂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是的，我想着咱们一道有个伴。”许清如轻轻抿了一下唇，有些歉疚道：“太子忧心我的身体，行事难免鲁莽急切，若有冲撞皇妹之处，还望皇妹多多海涵。”
许清如知晓太子想要找孟初雪的事情，但她的病症连御医都没有法子，又何必为难他人呢？
孟初雪细细观察着许清如的表情，小心陪着说话，心中却想拉过许清如身边的嬷嬷问话，但一直找不到机会。许清如这个状态，有些话孟初雪也不能直接问她。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长乐宫门前，宫人往里通报。
许清如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呼吸急促了几分。
“皇嫂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异常，孟初雪问。
“无事。”许清如扯了扯嘴角，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多日未来给母后请安了，有些紧张。”
宫人很快返回将两人引进去，两人照例行礼问安，随后一前一后落座了。
“今年底下宫人懒怠，送上来的盆栽竟未修过枝叶。本宫想起来太子妃剪枝的手艺顶好，里间的那盆岔枝横叶的杜鹃正缺一双巧手。”
皇后三言两语便将太子妃支到里间，又垂下视线望向孟初雪：“五公主，本宫将你拘在景春宫多日，你心中可有怨言？”
孟初雪扬起甜笑，敛眉顺目，细声细语道：“儿臣知母后苦心，心中只有感激，不敢有半分怨言。”
“哦？倒是说说本宫是何苦心。”皇后轻轻搁下茶盏，眉梢轻挑，瞧见孟初雪蹙眉思考的小模样忍俊不禁，“不为难你了，想不出来就不必说了。”
“皇上给了你极大的封赏，这一举动过于招摇，朝堂上许多人意见颇多，你的一点错处都会被抓住。”皇后语重心长，“初次见你那日，你一身湿衣，换上长公主的衣服之时，本宫恍惚之间又见到自己的女儿。”
长公主远嫁他乡，皇后日夜忧思，因此见到孟初雪之时多了几分怜惜。
“若你是个男子便也罢了，再如何折腾最后做个逍遥散王也能安稳一生，但初雪，你是女子啊。”皇后喉头痒意起，掩唇轻咳了几声，缓了一阵才道，“你无母族庇佑，出头于你不是好事。”
想她的长公主，母妃尚在，母族强盛，还不是逃不开和亲的结局。
长公主还在闺中之时，也是个顽皮出挑的，不爱女工爱骑射，一手弓箭使得比不少男儿还要出色。也因此被前来参与朝会的西戎人看上，西戎人尚武好战，直言唯有长公主可做西戎的王后。
那时候，大昭与东陵战事胶着，急需西戎的助力，众朝臣为了早日平息战事，也提议让公主远嫁。
皇后看见如此的孟初雪，好似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她们都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只怕结局不要同样不美满。
“待你明年及笄，母后同贤妃为你择一位佳婿，就嫁在皇城底下，安稳平顺过一生。”
皇后的话说得诚恳，孟初雪十分感激，她自认同皇后并不亲密，但她却为自己考虑良多。
但这样隐忍妥协带来的安稳非她所愿，若是照着皇后的计划过上一生，孟初雪合该同何雪青待在长芳殿做个隐形人的好。
沉默良久，孟初雪起身走到中间，跪地恭敬地向皇后叩首。
皇后惊讶于她的举动，想要唤她起身，下一瞬又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这性子，也同她的皇儿一般倔强。
“罢了，随你去吧。”
“今日本宫见太子妃的面容，着实吓了一跳。既然太子执意要你做上一顿饭，那你随意做一道菜交差便可。”
皇后不认为厨子可以治病，若是可以，那膳食局的厨子合该领两份工钱才是。
“本宫会托族中人在各处寻神医，为太子妃医治。”
孟初雪对许清如的事情有一点猜测，但终究不确定她也并未多言，轻声应是之后便去了厨房。
许清如如今的饮食该以清淡为主，现在又是大清早，孟初雪决定做一道山药瘦肉粥。山药健脾开胃，是极好的温补食材。
长乐宫刚好有泡发的米，直接燃灶烧水，水沸后下米入锅，节省了不少时间。
褐色的外皮削去，露出白嫩的山药，菜刀起落几下，随着几声富有节奏的咚咚咚，山药条被切成小丁，盛放在碗中备用。
瘦肉剁成细细的肉末，孟初雪考虑到许清如接受不了味大的食物，便只加了油盐腌制。
等待米熟的时间，孟初雪想到方才皇后的几声咳嗽，又拿一个雪梨，利索几下削去皮，去核，切成小块。
汤盅里加入梨块，鲜银耳，陈皮，红枣和话梅，加水没过梨块便可上火蒸炖。
锅内米粒煮熟之时，加入山药和肉末，大勺推搅几下，米香味四散开来。
孟初雪深吸一口气，这个时代的大米可是最纯粹的大自然绿色农产品，味道香很多。
瘦肉末慢慢变成好看的肉粉色，粥咕嘟咕嘟几下也开始变得粘稠，挂在勺子壁上半天流不下去。
再加入几滴香油提香，孟初雪命人将粥盛出，另一边的小吊梨汤掀开盖子，雪梨的清香和冰糖的清甜融为一体，丝丝缕缕飘出。
白瓷勺轻轻搅动，银耳出了胶，黄澄澄的颜色，上面漂浮的红枣吸满汤水，圆滚滚地浮着。
孟初雪回到正厅时候，只见皇后一人端坐上位，一旁的桌上摆着修剪到一半的盆栽，剪刀大开着躺在地上，地上泥土散落，场面很不好看。
“母后，太子妃呢？”孟初雪问。
皇后手肘撑着桌子，手指重重按压在太阳穴处，企图压停那处的突突跳动，声音很倦，“里间净手去了。”
孟初雪得到应允之后，赶忙往里间走去。
皇后如何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她自认让太子妃修枝不是刁难，甚至于她该明白这只是让她回避的一个借口才对。
若是真那般不愿也可直言拒绝，可初时她还好好的，突然就面色大变，一把扔下剪刀，嘴里喃喃不知再念着什么，一句话不说便直接冲回里间。
宫人这时将食物端上来，皇后目光触到那道小吊梨汤时候眉头舒展了些，难为五公主观察仔细，自己也就咳了一次她便记下了。
皇后掀开盖子，小口小口喝着，汤汁清甜，梨子清甜味为主，□□糖为辅，保留了原有的梨香，味道也不至于太淡。
梨块炖得软烂，一口咬下去仍是汁水爆出。银耳出胶，口感细腻，嫩白脆软，滑溜溜的，一不小心便从喉头滑落下去。
再尝那粥，味道鲜美，软烂细腻，轻轻一抿，米花便在嘴里化开了。山药一点没有粗颗粒，异常绵软，同米粥混在一起，满口留香。
瘦肉很入味，鲜香细嫩，肉独特的油脂香味与米粥交织，爽口开胃，让人一口还未吞下便想下一口了。
暖暖的粥下肚，皇后只觉得浑身发热，出了薄薄一层汗后头也没有那么胀了，精神了不少。
该说不说，这菜定是不能治太子妃的病症的，但对于缓解她的头疼之症或有奇效。
孟初雪赶到里间时候，就见太子妃在手下不停揉搓着自己的手，白嫩的肌肤上一片通红。
许清如的指甲尖利，一不留神便往肉里戳，一下便划破了皮肤，血珠冒出，染红了清澈的水。
她却顾不上受伤的手，目光怔怔望着劈开的指甲，忽然激动地望向身边的宫人，声音颤抖：“找剪子，快找剪子来，本宫要剪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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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山药瘦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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