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人。”陆今安撂下这样一句话就疾步离开。
孟初雪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同那人交锋,而是让赵士铭出去交谈,她移步到门口处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观察着。
“这位兄台,咱们有话好好说。”赵士铭将姿态放得极低,面上堆起和善的笑,“这里人多嘈杂,路过的人马扬起灰尘,对令尊的身子实在是有害,不若我们移步里间?”
“不可。”一身孝服的青年人闻言眼睛都瞪大了,恶狠狠冲着赵士铭吼,“你们就是想将我们带去暗处私了,以此掩盖你们的罪行。”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是什么世道。”孝服青年咚咚咚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那力道一点没有收着,又跪行到担架边,伏在老者身上痛哭,“爹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他们黑心店家害了你的性命还不够,还想继续坑害旁人。”
议论声四起,本来排队的人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看看赵士铭又看看灰白破败脸色的老者,窃窃私语起来。
“客官,您要些什么?”正在做饼的厨子只当是没有听见这些动静,扬起笑询问面前之人。
“这这这……”排队之人也是上了年纪的老翁,将要到自己点餐时候本十分欣喜,但如今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往旁边一个迈步,“我再等等看吧。”
虽说前面吃了手抓饼的人无事,但谁知道是不是时候未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哪个也不敢用性命去赌。
剩下的人也犹豫了,纷纷摆手说要等等,已经点单了的人也提议要退单。
赵士铭看他哭天抢地的模样心头顿升一股邪火,但还是极力压下,好声好气劝着:“这位兄台,对于您父亲的悲惨遭遇,本店深表同情。”
“只是你不能光哭啊,你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若真有冤屈,这么多父老乡亲在呢,定然不叫令尊含冤而去。”
赵士铭话一顿,“但若是其中存在什么误会,也不好将小店冤枉了去,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您说是也不是?”
“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赵士铭向四周围观群众拱手作揖,“今日扰了诸位用餐的兴致,若是证明本店是清白的,今日本店全场折扣,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众人见赵士铭这般坦荡模样,心中的天平不免倾斜几分,看向那仍在哭诉不止的孝服男,纷纷劝说:“店家说得有理,便是官府断案也要讲究个证据。”
“是啊,这位兄台快快将事情始末道来,若是误了时机,那害人者说不准已经潜逃了。”
孝服男低着头,抬手拭泪,手臂遮挡下的眼眸划过一丝暗色。
“我家住城东小河巷24号,母早逝,父老迈,家中以耕种为生。我父常编草鞋竹篾上街售卖,进项甚微,常不用午食。三日前,有个贵人可怜我父便将在悦来酒楼买的炸鸡赠与他,可谁知当日晚上便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大夫说……”孝服男哽咽住了,抽噎道,“大夫说让我们准备后事了。”
“这也不能表明是悦来酒楼的炸鸡出了问题啊,我等都吃了也不见有事,那个路过赠你父炸鸡的人嫌疑显然更大。”
围观之人这样说,随即便有不少人附和。
“那贵人与我父无冤无仇何至于害他?再说诸位身强体壮,我父艰辛劳作了一辈子,临到老了一身伤病、身子早就亏空了,如何能同大家相比?”
“这……”问话的那人也懵了,好像也是这个理。
孝服男见他态度转变,面上闪过得意之色,但很快便隐去了,继而换上满面愁容,言辞恳切地说道:“诸位也看见我父这个样子了,因此哪怕是人微言轻,哪怕是后头被报复,今日我也要让大家知晓悦来酒楼的吃食是脏的。”
“若是这吃食吃下去立刻让人肚痛腹泻,或短时间便能引起不适还好说,大家知晓后便不会再来。可这危害是潜在的,今天不爆发,今年也不爆发,三年十年,日积月累,待爆发之日后果不堪设想啊。”
孝服男三两下爬到赵士铭身前,死死抓住他的袍角:“东家,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你没有害人之心,这吃食也不能继续卖下去了啊。”
赵士铭只觉一阵恶心,他三言两语就给悦来酒楼的新吃食扣上了有害的帽子,还是潜在有害,这让他如何自证得清?
说没有害处?人家说时候未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了。
“荒谬!”一直围观的江阁老蹭一下站起身,“好一张巧嘴,空口白牙便想将脏水泼到旁人的身上,只问你一句,证据呢?”
“怎么办啊掌柜,东家怎么掺和进去了,还帮对家讲话。”
群荟居里,小二见此面露焦色,急得直跺脚。
“莫怕。”留着山羊胡的瘦小个子的群萃居掌柜,“你且看着,现在任何人帮悦来酒楼讲话都没有用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东家不事经营也就罢了,这几日还日日去对面吃饭,对自家门庭冷落毫不在意。
不过东家不管事也好,账目都随他写,暗中操作空间极大。
山羊胡掌柜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若不是他苦心经营,群荟居早就关门大吉了,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这位爷,小的不是那探案的巡捕,一个平头老百姓要如何找证据?我只知道,我老父吃了悦来酒楼的炸鸡便丢了命,今日后我再没有父亲了。”孝服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音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那便报官,按照律法来。”
“报官?”孝服男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官在何处啊?谁人不知,悦来酒楼便是官!他赵士铭乃大理寺卿之子,他进公堂便是回家,小老百姓如何斗得过啊?”
说着,他看向江阁老的眼神一凌,“这位爷,我今日冒着风险来讲这样一番话都是为了大家是身体着想啊。方才我瞧见你还吃了酒楼的吃食,此刻一点不慌张却为他们说话,你们不是一伙的吧?”
“你——”江阁老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无赖,偏他这话一出,自己再说什么都是错的。
“走,去报官。”江阁老怒极,上前拉扯孝服男,“若你还觉有冤屈,那老夫便带你告御状!定然给你一个公道。”
孝服男面露惊惧,嚎叫起来,“啊啊不要,你不要拉我,你也是官,你们都是一伙的。”
“各位救命啊,他要将我带走,这样便死无对证了。”
“不可,这位官爷请你松手,不要拉扯他。”
“对对对,今日这事就在这里解决。”
围观众人纷纷出手拉开江阁老,不一会儿他就被甩到了人群外面。
孟初雪抚额,江老头怎么老跟她作对的,好不容易说几句顺心话,但还是在给她添乱。
好在她看见陆今安带着人往回赶了,孟初雪向他们招手,又指了指酒楼,示意他们里间回合。
“如今怎么样了?”陆今安气喘吁吁,“这位是回春堂的陆大夫,在京中享有盛誉,他的话信用极高,让他诊断一下那人的死因便好。”
陆大夫闻言直翻白眼,他原本还在晒药材,这小子跑来一句话不说就将他拎来了,若非他身子康健,经过一路上的颠簸他也要去了。
若有人诊断死因,那一定是——被他颠死,被他癫死。
“陆大夫,您喝水。”孟初雪倒了一杯水送到陆大夫手中,“今日麻烦您了,诊金你照旧算。”
“还是小姑娘贴心。”陆大夫笑眯眯接过水,看看孟初雪又瞧一眼陆今安,笑得更加灿烂。
“姑娘,不好了,外面那个人吐血了。”脚步声匆匆响起,小二急忙奔来,“他说吃了我们的炸鸡然后现在腹痛吐血,现在好多人都信了他的话要我们赔钱。”
“这样啊。”孟初雪忽然便笑了,“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哎哟姑娘,您还笑,事情都火烧眉毛了。”小二不理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放心吧,马上就能解决了。”孟初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
“陆大夫,我有一计,您听听?”孟初雪将计划娓娓道来,末了补上一句,“若您觉得有违您的行事准则,那这计策便作废,一切照您的心意来。”
“你这小丫头啊,鬼精鬼精的。”陆大夫笑着伸手虚虚点她,凑近孟初雪压低声音,“不过,合我心意,就这样办了。”
门外,孝服男面白如纸,声音也虚弱不少,抱着他的老爹低低啜泣着。
他无需再说话,围观之人已经义愤填膺,一人一句指责砸向赵士铭,更有人将刚买到的手抓饼摔到地上,再狠狠呸一口口水。
“来来来让老夫瞧瞧,这是什么病。”
陆大夫双手背在身后,摇摆着身子走到孝服男身前,不顾他的挣扎使劲掰过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陆大夫!”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兄弟,陆大夫来了你就有救了。”
陆大夫是当世神医,曾任职太医院院判,后来年纪大了自请离宫,创办了回春堂。多少达官显贵豪掷千金,只为求陆大夫诊一脉。
“兄弟你真的因祸得福啊。”有人艳羡,“对了,我看你老父尚有一口气在,且让陆大夫一并瞧瞧。”
孝服男脸色涨红,使劲想抽出手,可那老头力气可真大,一直死死钳制着他。
“兄弟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了,都变成猪肝色了。陆大夫您可要快一点啊,晚一步可能病情就要加重了。”
“你这病啊……”陆大夫神色凝重,说半句不说下半句,蹙眉沉思,又摇摇头,变换诊脉的姿势,又将这一套动作重复上演。
“没救了?!”
旁边有人惊呼,孝服男心里凉了半截,额上直冒汗,不应该啊,他只是咬破了嘴里的血包而已。
“来,换只手。”陆大夫还是不说病症。
这一次,孝服男乖乖伸出手,急切问道:“大夫,我这是什么病啊?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你这病啊。”陆大夫收回手,捻着白胡须缓缓道,“十分复杂并且罕见,但也还有救。”
孝服男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不忘再次给围观的人上眼药,“你们买了悦来酒楼吃食的人记得找陆大夫看诊啊,免得误了最佳诊疗时机。”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孝服男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不料陆大夫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但这药很特殊,是一味毒药,采用以毒攻毒的解法。”
“啊?”孝服男冷汗直冒,浑身瘫软,眼见陆大夫掏出一个黑玉葫芦瓶,从中倒出来黑乎乎的液体,他呼吸都停滞了。
不对,不对。
陆大夫是从悦来酒楼走出来,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之前不知自己的症状,哪能随身携带毒药呢?这分明是预谋已久,想要把他灭口啊。
望着陆大夫将药碗端到自己面前,送到自己嘴边,冰冷的碗沿贴上自己的唇,孝服男哇一声大哭,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我不喝,这是毒药,我没病,他们想要杀了我呜呜呜。”
“哟。”陆大夫调笑一声,“终于承认了啊,你就是装的,吐的血也是猪血。”
说完,陆大夫晃了晃碗中的液体,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饮而尽,五官挤成一团,“啧,真酸啊。”
“傻了吧,是酸梅汤,不是毒药。”陆大夫人老,但玩心大,就爱逗孝服男。
“猪血?”
“怎么会是猪血?”
人群议论声顿起,有屠户走上前,蹲下身捻起地上半干的血迹,放到鼻尖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确是猪血。”
陆大夫行至担架前,给老人把脉,敛起笑意,声音沉沉:“这老翁也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吃食才病倒的,而是饿成这样的。”
“饿?”
“老翁同他一起住如何会饿?”
“不给吃的呗,黑心肝的啊,戕害父亲。”
舆论一时间反转,有人看不下去他这种行径,什么白菜叶、臭鸡蛋和潲水都往孝服男身上泼。
“哼。”一直围观的江阁老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黑心肝的人自有人治啊,方才还污蔑于他。
江阁老左右观望了一下,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又想着这里没有熟人,踮起脚就往孝服男走去,一脚踩到他的手下,痛得他嗷嗷叫。
舒心了。
江阁老满意摸着胡子满意离去。
“江阁老,好巧啊。”
忽然有人喊住了他,他回头一瞧,眉头皱了皱。
“你怎么在这?”
孟初雪指了指悦来酒楼,“这酒楼有我的份。”
江阁老张口就要说些什么,但撞见孟初雪含笑的面容,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她定是瞧见自己方才丢脸的模样了!
“咳咳。”江阁老轻咳几声,脸上难得对孟初雪露出了笑容,“公主啊,您看这样好不好,今日我没有瞧见您,您也没有看见我?”
“唔。”孟初雪双手抱臂,假装在思考,“让我想想啊。”
“嗯嗯。”江阁老点头,“您好好想想。”
他的模样可不能流传出去啊,若是被朝堂上的那些死敌知道了,还指不定要如何笑话他呢。
“你见过我就见过吧。”孟初雪一拍手,“你去跟父皇说吧,看他理不理你。”
跟皇上说了也没用,江阁老笑容凝滞,再说几次他假意要撞柱的时候就没人拦着了。
“罢了。”江阁老咬碎一口牙,只能吃下这一次亏。
“等等。”
“您改变主意了?”
“这倒没有。”孟初雪伸手,掌心向上,“今日群荟居买通恶人前来闹事,江阁老作为东家,不得给一点赔偿?”
“胡说。”江阁老沉了脸色,“老夫没有做过这事,你别想冤枉老夫。”
“没说是您做的,我只说是群荟居做的。群荟居做了烂事,东家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也没有什么不对。”
“证据呢?”江阁老怒吼出声,他才不相信呢,他今日还帮她斥责了闹事的人,他怎么会是始作俑者?
“亏老夫今日还帮悦来酒楼说话,公主非但不感激,还反咬一口。虽说两家酒楼面对面,群荟居有这个作案动机,但京中酒楼多的是。”
“证据啊。”孟初雪将声音调子拖长,朝江阁老招一招手,“想要证据就跟我来,带你去看。”
“哼。”江阁老冷哼一声,去就去,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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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神医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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