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后，气温陡然攀升，白昼渐长。
清晨，妃嫔们去往长乐宫请安之时，天已经大亮。
“虽说不必像冬日那般点灯前来，但这日头也灼人得很。”
宫道上，贤妃望着圆盘大的太阳，边擦汗边叹道。
“你瞧着倒是浑身清爽。”贤妃看向一旁的孟初雪，“不似本宫，大清晨便出了一身汗，黏黏腻腻，委实难受。”
“娘娘再坚持片刻，马上到长乐宫了。”孟初雪笑着宽慰贤妃。
“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一些事情，本宫听了这么些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明日出发去西山围猎，待会定是交代相关事宜。
“不过你可以好好听听，虽说有禁卫军一路相护，但你第一次去，万事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长乐宫。
四足凤首铜香炉里燃着龙脑香，轻轻一嗅，凛凛清凉之感袭来。
案几上的热茶换成了清凉的茉莉花茶，另有冰过的蜜梨浆。
孟初雪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安静地听着，无视对面目光不善的王美人和七公主。
蜜梨浆太过甜腻，孟初雪换了花茶来饮，借着茶盏的遮掩，她余光向贵妃瞥去。
同宫里大多数穿金点翠的妃嫔们不同，她着一身浅色宫装，样式简单，头发用冠子束起，再无其他装饰。
仔细去看，依稀可以看到她双鬓稀落的白发。多年的佛寺苦修让她多了几分脱俗的气质，虽身处花团锦簇之中，仍可窥见其超然之姿。
旁人都说贵妃与宜嫔很像，虽非一母所出，眉眼面容却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视线，贵妃抬眼望去，回了一个浅浅的笑。
孟初雪收回眼，对这个笑容有些疑惑。贵妃看向她的目光竟无一丝怨恨，难不成真是时间抹平伤痛？
“皇后娘娘，臣妾也想一同前去围猎。”
临近散场，王美人突然高声道。
皇后蹙眉，目光落到她挺起的大肚子上，“你自个瞧瞧你的身子。”
“旁人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还以为是刁难于你？”
“皇后娘娘，臣妾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王美人还是坚持，“连日不出宫门，臣妾实在是闷得慌，届时臣妾待在帐中，不会有事的。”
自从上次王美人出来指认孟初雪后，她又一次被关了禁闭，前两日才能出来。
这次的禁闭也不是关在屋子里那样简单，宸妃可不会让她闲下来。每日晨昏定省，想起来大半夜唤她去讲话，将她磨得心力交瘁。
“臣妾也不放心小七一人在外。”
“随你吧。”皇后皱眉看着七公主，“小七也大了，王美人你做母亲的手也该松一松了。”
七公主如今这个性子，王美人的宠溺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
“皇姐。”
请安结束后，孟初雪才迈出门槛，八公主就追了上来，拉着孟初雪的手，“明日我们一辆马车可好？”
八公主还没等到孟初雪的回答，就听见有人在唤她，她赶忙往孟初雪身后一躲。
“小八。”贵妃又喊了她一声，“同我一辆马车可好？”
颖嫔闻言脸色骤变，将匆匆道：“小八太过闹腾，恐会惊扰贵妃娘娘。”
孟初雪感受到身后人在颤抖，想起来八公主在贵妃宫中生活的事情，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贵妃娘娘，八妹妹同我一起就好了。”
贵妃唇角笑意淡了几分，伸出来想要牵八公主的手收了回去。
“贵妃娘娘，我同你一起坐吧。”七公主脆生生道，笑容满面。
贵妃垂眸看她，低声应了一句好。
七公主很是活泼热情，几句话就将贵妃逗出了笑容。
回去的路上，颖嫔紧紧拉着八公主的手不放。
“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我瞧贵妃如今好多了。”贤妃看她仍旧沉浸在惊慌之中，出言劝道，“八公主就在你身边了，还能被抢走不成？”
颖嫔叹了一口气，“理是这一个理，但心头还是慌的。”
八公主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兴冲冲地拉着孟初雪聊天了。
“雪姐姐，我会做陷阱，到时候抓到野鸡我们一起做好吃的呀。”
说着说着，八公主又跑去央求颖嫔要留宿景春宫。
颖嫔点头同意后，旁边的九皇子和十皇子也闹着要来住，就连三公主都望向淑妃。
这样一来，景春宫又聚了一帮人，热热闹闹地准备着明日所需的物件。
“这个辣椒多带一点。”孟初雪指挥着宫人，“还有那个调料。”
“公主。”陈厨子端着一口锅吭哧吭哧跑来，“这个铁锅也带上？”
“……”
孟初雪：“倒也不必。”
她带辣椒和调料只是因为旁的厨子那里没有，而不是真的要把厨房搬去围猎。
“小五，把你的兔子放下。”孟初雪一转头看见五皇子提着小笼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到时候旁人抓去吃了怎么办？”
“小八，你往兜里装什么呢？黄豆，带这个做什么？不许带。”
“小九，小十你们也不许动。”
孟初雪一一喝止跟劫匪进村一样搜刮的几人，吩咐宫人，“就带我说的几样就好了。”
贤妃看了一会，心想她还是去给他们收拾衣物吧。
翌日，孟初雪又一次当判官，因为他们又吵起来了。
八公主叉腰：“昨日已经说好了的，我同五姐姐一起坐。”
“我也要。”五皇子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扒住孟初雪。
九皇子和十皇子静静地盯着孟初雪，一切都在不言中。
三公主循循善诱：“小九小十，你们都是男孩子，去找哥哥们去吧。”
“五公主。”
一位蓝衣嬷嬷自远处走来，笑容和蔼道：“太后娘娘差奴婢来问您，要不要跟她一辆马车？”
“五公主！”
一道胖胖却敏捷的身影嗖一下来到孟初雪身边，胖嬷嬷不动声色挡在蓝衣嬷嬷身前，“慧太妃让老奴来邀五公主同乘一车。”
蓝衣嬷嬷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又挤回去，大半辈子过去了，这人还是这样。
“不知公主想去哪里？太后备下了茶水点心，就等公主您呢。”
“惠太妃也准备了。”
“太后娘娘……”
“惠太妃……”
两人不甘示弱，语速越来越快，孟初雪感觉抓着八公主和三公主上马车。
“多谢太后娘娘和惠太妃的好意，但初雪昨日已然答应了小八，不好失信。待到了围猎场，初雪再上门拜访。”
两人只好离去，回去的路上还不忘互相挤兑。
贤妃瞧着她们的样子觉得好笑，同时也不免羡慕，“在宫中吵吵嚷嚷大半辈子，也算是至交好友了。”
“也不晓得本宫日后老了，能不能有这样一个吵闹的人。”
贤妃下意识想到宸妃，反应过来后赶紧呸呸呸，她老了才不要和讨人厌的宸妃待在一块呢。
“娘娘，我和小五陪你啊。”孟初雪笑说。
“你总是要出嫁的。”贤妃叹气，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切地叮嘱，“雪啊，你可千万不能远嫁。”
“就嫁得近近的，住在皇城脚下，一刻钟便可回宫。”贤妃开始发散思维，“不嫁也成，就待在宫里。”
“不成，不嫁是不成的。”刚说完，贤妃又摇头，语气忽而变得凝重，“便是不嫁，也要将亲事早早定下来。”
“为何？”孟初雪不解，贤妃并非那样古板的人。
“如今天下四足鼎立，大昭同其他三国素来有联姻的传统，若你的婚事迟迟不定，恐有人打你的主意。”
贤妃顿觉心慌，就连皇后膝下的长公主都未能逃脱联姻的命运，虽说当时也有其他缘由，但孟初雪的婚事还是早定早安心。
“正好趁着围猎，你瞧瞧喜欢哪家的公子，看上哪一个就同本宫说。”
“无拘某一个，看上几个都成，总归能得你的青眼是他们的福气。”
孟初雪嘴角抽搐，亲爱的贤妃娘娘啊，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呢。
“你母妃早去，本宫该为你多考虑些的，还望你莫恼。”贤妃拉过孟初雪的手，认真道。
“我都知道的。”孟初雪靠在贤妃的臂弯上，心里头暖暖的。
马车稳当地行驶着，孟初雪吃过午食后有些困倦，半梦半醒中只觉得马车忽然动荡起来。
接着耳边传来轰鸣声，孟初雪揉了揉眼睛，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天边卷着厚厚黑云。
要下雨了，瞧着雨势还不小。
“娘娘，公主。”宫人前来禀告，“此地地势不宜停留，车队就近寻找平地驻扎，还请娘娘和公主莫要惊慌。”
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宫人才传完话，豆大的雨点就砸落到车顶，哗啦啦雨声伴着偶尔几声雷鸣。
贤妃掀开帘子往外瞧，依稀辨认出位置，离宫很远了。
这一段路是上山的最后一程，路窄且陡，前行困难，后撤同样不易。
雷响得人心慌，贤妃安抚着年纪虽小的八公主，“小八别怕，马上就到了。”
若她没有记错，不远处有一处破庙，虽荒僻但勉强可以供人栖身。
约摸一刻钟后，车队果然停下，有宫人来请她们至破庙休息。
“这什么鬼地方啊。”王美人撑着肚子嫌恶地瞧着遍布的蜘蛛网，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脚踏上去，扬尘飞起，污了她的绣鞋。
“本宫要回马车上。”
宫人连忙上前清扫，可这地方处处都脏，不扫还好，一扫尘埃满天，呛得王美人连连咳嗽。
“狗奴才，这点活都做不好，本宫如今可是双身，伤了皇嗣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王美人吵吵嚷嚷叫人心烦，皇后厉声呵斥：“身子不适就不要出来，拿下人撒气做什么。”
“王美人你想回车上就回，雨大路滑，若是不小心翻了车，你也自个受着。”
“皇上……”王美人语带哭腔，眼泪说掉就掉，“臣妾不是故意的。”
“好了。”皇帝烦躁地揉着眉心，“皇后说的对，待雨晴了你就回吧。”
“现在找个地方好好坐着去。”皇帝正忧心粮食的事，押送食物的马车都在后方，如今也不见踪影，想来是掉队了。
“带一队人马往回走，遇到粮食车便让其就近停留，不要冒险。”
此处地势易发山洪，冒雨而行很危险。
雨势越来越大，又起了大风，粮食车迟迟未到，众人都嚼着车上带的点心充饥。
“皇姐～”五皇子拉了拉孟初雪的衣袖，“我饿了。”
“再吃块点心。”孟初雪将最后的一块点心掰开，同他一人一半，“忍一忍啊，粮食还没到。”
“我们有粮食呀。”
八公主也点头，指了指马车：“在车里。”
他们偷偷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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