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的怪声从远处传来,众人回望,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婆子朝前院飞奔而来,她的脚步凌乱,速度却不慢,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到了宾客中心。
小厮丫鬟们见状上前阻拦,一抬眼触及婆子猩红的眼,心头一紧。愣神的一瞬,婆子手一挥,尖锐的指甲划过几人的面颊、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来到人群中间,婆子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扒拉开面前枯草一般的头发,呲牙咧嘴地凑近女客,脖子一伸,枯槁的一张脸对上精致的妆面,吓得贵客满头珠翠跟心脏一起狂跳。
“来人,快来人!”薛光誉大惊,蹭一下站起来,匆匆向那婆子走去,竟想自个去抓人。
“外祖母!”孟初雪大喊一声,将正在拉扯婆子的小厮丫鬟一震,不约而同地缓了手中的动作。
“公主,你认错了。”薛夫人伸手拉住孟初雪,脸上挤着笑,“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婆子罢了,怎么会是董姨娘呢?”
“董姨娘如今好好地在后院修养呢,公主定是思念过甚,眼花了。”
说着,薛夫人拼命给下人使眼色。
“对对对,有可能是看错了。”张明华蹭一下站起身,往她们两人之间一挤,一手按住一人,看起来像一个调解者。
薛夫人面色稍缓,见有宾客给自己打圆场,手上力气松了几分,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就有一股力将她往外一推,孟初雪顺势脱离了她的桎梏。
薛夫人下意识一捞,连孟初雪的一片衣袖都没有摸到,再抬眼时,只能看着孟初雪背影越走越远。
薛夫人气急,奈何张明华和张家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只能将愤恨生生咽下。
“哈哈。”张明华咧嘴,露出十分友好的笑容,“近距离仔细观察才能知道有没有看错嘛。”
看着薛夫人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张明华笑容又灿烂了几分,轻轻地松开她的手,一溜烟跑回座位上。
坐着看戏咯!
孟初雪将拉扯董姨娘的下人扯开,紧紧抱住正在疯狂挣扎的人,轻声细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怀里的人动作更大了,手脚并用地抓踢,头狠狠往前一磕,撞上孟初雪的脑袋,“砰”一声,很响。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人拉开啊,莫要让这疯婆子伤到公主。”
薛光誉抓住了个由头,喊得更大声。
“都退下!”孟初雪的发髻被抓到,头发散乱地垂着,发丝间露出的眼神凌厉又凶狠,像一只护食的小兽。
“不怕啊,不怕……”孟初雪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声音轻得像在哄还不会说话的婴儿。
可董姨娘和不会说话的婴儿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讲不出话,只能嘶哑地发出怪声,不受控制地流口水。
孟初雪握住她的手,那双槁木一般的手,粗糙,伤痕累累,毫无生机。
孟初雪的心揪在了一起,酸胀感从胸腹一点点膨大,到了喉咙处,却怎么也出不来。
对于董姨娘的处境,她早有预料,却在亲眼见到她的那一瞬,疑心眼前一切的真实性。
眼泪不由控制地落下,顺着孟初雪的面颊,低落到两双紧握着的手上。
董姨娘身子一抖,像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忽然安静下来,可怖的红眼染上了几分疑惑,她歪头盯着孟初雪,片刻后,抬手去擦她的眼泪。
一下,又一下,动作很轻。
“快看,那人不动了。”张明瑞啧啧称奇,“这出戏果真是精彩。”
张明瑞轻移手肘,碰了一下江景淮,却见对方满脸郁色,虽不解,但还是收敛了兴奋劲。
江景淮目光紧紧盯着某处——白皙皮肤上的红痕分外碍眼。
张明瑞瞧了又瞧,还是没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半晌,江景淮收回眼,“没什么,看着叫人难受。”
张明瑞看了看抱作一团的祖孙二人,又看了看江景淮,恍然大悟,“确实。”
任谁看到自己的外祖母这般模样,也会难受的吧。
谁也不敢强硬地去拉开五公主,场面越发不受控制。
来往的宾客都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纷纷告辞。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我薛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薛老夫人哀嚎,又哭又闹。
孟初雪擦了擦眼泪,掏出帕子给乖顺了些的董姨娘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脏污,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薛光誉欲拦,孟初雪眼皮一抬,轻飘飘一句话令他愣在原地。
“薛大人留步,有这相送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明日要如何向御史解释私设刑堂、囚禁姨娘之事。”
薛光誉顿在原地,看着只剩残羹冷炙的席面,心中一阵惶恐,今日丢了脸面事小,只怕上面会怪罪。
回宫的路上,董姨娘倒是安安静静的,只是歪着头盯着孟初雪看。孟初雪笑着回看她,她也不躲,咧开嘴跟着一笑,唇边的涎水顺着往下流。
孟初雪心疼极了,不厌其烦地给她擦,她也学着孟初雪的动作,给她擦擦脸。董姨娘的手很糙,裂口一道道,摸到孟初雪的脸上,刺刺的。
翌日朝堂上,参薛光誉的帖子堆成了一骡,陆家和张家更是在大殿上痛批薛光誉。几把火下来,薛光誉还未正式上任的职位告吹,更是挨了几板,盯着一众同僚的目光,扭着身子归家。
御书房内,皇帝将手中的奏折看了又看,抬眼看殿下的人,饶有兴趣地发问:“对于朝堂之事,你向来不参与,今日特意上书一封,请求加重薛光誉的责罚,他何处得罪你了?”
江景淮嗔着笑,“他处处都得罪了臣。”
皇帝朗笑大笑起来,“你倒是坦诚。”
“除了你,还没有人敢跟朕这般讲话。”皇帝顿了顿,略一思索又道,“也是有的,你祖父,你祖父对朕也是这般直言不讳。”
想他初临朝,众人或多或少忌惮他的身份,不敢当出头鸟,生怕成了他儆猴的“鸡”。只有江阁老,历经三朝仍是那个臭脾气,梗着脖子就是战斗。
“景淮啊。”皇帝声音里带着劝说,“你知道的,你祖父就是那个脾气,连朕都对他无可奈何。几十年来都改不掉,老了老了更是倔,你是年轻人就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了。”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谁也意料不到,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江景淮压着眼,只应了声是,不再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春宫内,太医为董姨娘诊脉,皱着的眉没松开过。
“启禀娘娘,公主。”太医低着头不敢看上位的两人,战战兢兢地汇报,“夫人遭受多年的非人折磨,身体早已亏空至极,犹如无水之源,空心之木。臣为其诊脉,发现脉象细若悬丝,此乃阴阳两亏、肺腑俱损之象。”
太医冷汗涔涔,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臣惶恐,医术不精,只能暂且用药,缓解一二,使夫人的痛苦稍减。至于夫人的痴症,精神一事,难辨其因,更难根治。只能是好生将养着,莫使其再受刺激。”
太医是往委婉了说的,真实情况应该是,不治之症,时日不久,只能用药吊着命罢了。但这话,他既不敢讲,也不忍心讲。
还有一事他尚且未说,就是董姨娘的哑症。这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董姨娘是被人生生拔了舌头。
孟初雪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心底难免还是期冀着的,想着万一呢?万一就能治好呢?
这个坏结果,可以别人告知她,可决不会是由她自己盖棺定论的。
贤妃瞧见孟初雪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处,握她的手禁了几分,挥了挥手,让太医下去了。
“别怕啊,我在呢。”贤妃抱住孟初雪,眼眶红了又红,悄悄地抹了抹眼角。
一串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五皇子甩开身后宫女的手,哒哒哒地跑来了,冲到孟初雪身边,“皇姐,不要难过噢。”
事情又多又杂,孟初雪情绪不佳,贤妃生怕五皇子出来添乱,特意交代宫人守着他,不成想他又跑出来了。
“皇儿。”贤妃眼里带着责备,又示意身边宫人将其带走。
“我不会捣乱的。”五皇子甩开宫人的手,笃定地望着贤妃,紧紧握着的手伸手孟初雪眼前,“皇姐,吃糖,甜甜的。”
手心里静静落着一颗糖,因长时间的紧握,糖纸已经被汗湿了。
看着他纯真无邪的眼神,孟初雪的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她,生怕令她伤心,她的眼泪灼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边人,这让她想着,要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她张了张口,声音很哑,“好。”
孟初雪将五皇子一把抱住,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无人瞧见她的眼泪,却无人不知她的心伤。
五皇子静静地拍着她的背,像很久之前,她安慰他的时候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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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难以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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