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绣衣彩妆的女旦咿咿呀呀地唱着,巧捻兰花指,莲步轻移,盈盈一转身,就赢得台下观者的阵阵喝彩。
张明华木着一张脸,看着台上戏角欠身离场,长长地打一声哈欠,兴致缺缺地问一旁的孟初雪:“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好戏?”
“自然不是。”孟初雪给张明华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看戏无趣,美食有味。”
物如其名,这道胭脂鹅脯色泽瑰丽,脆皮表面泛着晶润的光泽,褐红的酱汁往下淌,叫人光是瞧着就食欲大开。
张明华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了,虽然薛家人不咋样,吃食倒是不错,她得多吃一些,将送出去的礼都吃回来。
男女不同席,两方隔着一道圆月拱门,丫鬟小厮们穿过拱门,忙忙碌碌地照顾着两边的客人。
若是宴会上的贵人们仔细看去,定会发现一个面色焦急的小厮来来回回进出了几次。他两手空空,在端盘提壶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二再次匆匆赶到前厅,还未走近主桌,就感受到薛光誉落到他身上的灼灼目光,微微一抬头,果见他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来第三次了。
再次垂下头,许二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径直向薛光誉走去。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薛光誉一口银牙咬碎,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露出来刻薄模样,只能忍着怒气勾起唇角,笑问:“何事?”
许二凑到薛光誉耳边低声轻言,本以为又是同一件事,没想到却得到了“救命”二字,他顿时慌了神。
前两次小厮来报还只是说少爷使性子,非要青松院的守卫去粘蝉。
两次内容没什么不同,只是换了一套说辞,面色焦虑更重更甚,声音里的急切更浓,薛光誉听得有些烦了,不料这次青松院的守卫居然将薛怀义捆起来打了。
这守卫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般对他薛光誉的儿子?
薛光誉眉头紧皱,心底思绪纷飞,瞧着一众宾客有些为难,不免在心里埋怨儿子几句,什么时候闹事不好偏偏这个时间。
“侯爷可是有要紧事?若是有要紧事情就速速前去处理,我等自个先喝着。”
宾客看出来薛光誉的异常,十分体贴地开口。
薛光誉唇边露出了些许笑意,刚巧他没有借口呢,这不就有人借势给了梯子。
抬眼看向说话者,竟是江阁老家的孙子。
这小子同江阁老关系僵持不是一天两天了,京中人都知道,想来是江阁老在仕途上不帮扶于他,薛光誉赞许点点头,心想着日后可以给他安排个好差事。
“诸位,抱歉了,某有要事急需处理,失陪片刻。”
薛光誉急匆匆往青松院,还未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了自家儿子痛苦哀嚎的惨叫声。
薛光誉连忙加快了步伐,大步迈入院门,只见庭院中心的大槐树上捆绑着一个人,蓬头垢面发冠掉落在地,衣服也撕裂了几个口子。
薛光誉心一紧,拨开薛怀义盖住脸颊的头发,露出一张抓痕遍布的脸,口子正血淋淋地往外冒血。方才心头的一点厌烦,瞧见他脸上的血迹之时,已然消散了一半。
“爹,救命啊。”薛怀义像是看见了神明一般,忽然挣扎了起来,“快救救儿子啊。”
“儿啊,忍着啊。”薛光誉伸手就要给他松绑,但奈何麻绳的捆得紧,且打结的手法特殊,薛光誉摸索老半天也没找到解绳之法。
“快来松绑。”薛光誉眼睛一斜,瞧见那边面色不改的侍卫心头气恼。
听到他的话后,守卫这才慢悠悠把剑插回剑鞘中,走过来解开绳结。
薛怀义甫一解脱,就抱着薛光誉告状,眼神死死盯着侍卫:“爹,你快惩治这群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奴才,你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儿子的吗?”
说着说着,声音又带了哭腔,“我不过是想让他们帮我捕蝉,这点小事他们都不愿。我就说了他们几句,哪知……哪知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拿麻绳将儿子捆在了树上。”
“您瞧瞧,”薛怀义双手扒拉开遮挡面部的头发,又撸起袖子,将手上的青紫露出来,“将儿子打得一身伤啊,父亲,您可要给儿子做主啊!”
偌大一个庭院,回荡着异形兽一般的嘶吼哀嚎声。
许二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在后头,也是流了一身汗,关键时候,薛怀义还是挺会说话的。许二回忆了一下最初的情形,薛怀义嘴里的话跟真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薛怀义大摇大摆进门之后,对着侍卫呼来喝去,瞧见使唤不动对方之后,开始放狠话,在对方沉默回击之后,开始恼羞成怒,上手上脚,结果就是被人上手上脚,单方面被制服,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捆到了树上。
见到薛怀义吃瘪,许二心中自然是高兴,但也为青松院的守卫捏了一把汗。
侯爷想来宠溺少爷,身为下人纵是受了千般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哪能动手打主子呢,也不知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预想中的怒斥和打骂都没出现,许二惊奇地抬眼,只见薛光誉面色沉沉,却一言不发。
良久,只听到薛光誉淡淡的一声,“都过来给少爷赔不是。”
守卫面上也无惊惶之色,只是淡淡走到薛怀义面前,弯腰躬身,行了一个礼:“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不过我等是在实行公务,并非有意难为公子,还请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我等都是按照侯爷的命令严格行事的。”领头的守卫看了看薛光誉,又看着薛怀义说,话语间义有所指。
薛怀义舒心不少,整理好衣袍,正拿着小冰袋子敷脸,闻言眼一抬就想要呵斥几句,却瞧见自家父亲投来警告的眼神,终究是不敢放肆,闷声应了句“嗯”。
薛光誉知道他在讲什么,这不是针对薛怀义的,而是做给他看的,打的儿子,敲打的确是老子——上面人对他的进展不满了。
只是也不能在儿子面前太丢份,白白叫儿子给自己受了这一场罪,薛光誉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心中也有愧,于是手一指,开口道:“留下五人护卫,剩下的人按照公子的命令行事。”
侍卫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拿乔,老实听命去了。
一场小意外就这样解决了,薛光誉再次回到宴席上,饮酒作乐,应酬往来,一切如常。
薛怀义则带着一群人回到居所,明面上不敢高声斥责这些人,但时不时对他们的工作挑三拣四,暗地里翻个白眼,咕哝几句不好听的,一群人都当没有听见。
薛怀义目的达成也就不再记得那个给他跑前跑后的小厮,许二跟在人群末尾,跟着跟着渐渐不见了踪影。
守在青松院的五人,面色严肃,并不因为今日是喜宴而有半分的懈怠。
认真依旧,敏锐依旧。
于是乎,角落里一声树枝清脆的折断声传入耳中,几人对视一眼,皆做警惕状。一人握着刀柄,小心翼翼向前迈步,走到墙角处,脚下忽然蹿出一只野猫,喵喵叫着。
他松了口气,刚想转身之时却瞧见草丛中的压痕,长条形状,像鞋印,明显不是猫能压出来的,于是当即转头喊了两人,三人相伴追去。
仅剩下两人瞧着悬在头顶上的烈日,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凉飕飕的,站在烈阳下,起的却是冷汗,往四周一瞧,一切如此,没有异动,很安静,静得人心底不安。
今日是格外不同的一日,往日里他们从未有过只剩下两人看守的时候。
两人巡走的脚步都重了几分,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在两人心上的石头也一点点变沉。
守卫瞧了一眼同伴,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三人从院门口往里走,他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僵硬的肌肉缓和下来。
“你们回来了。”守卫扯了扯唇角,看向走到身侧的三人,“可有何发现?”
刚扬起的唇角忽然凝滞了,后腰刺痛感传来,扭头一看,血淋淋的伤口上插着一把刀。原来的同伴手摸到下颌处,用力一撕,面皮之下是一张陌生的脸。
“轰——”
火花冒出,五颜六色的烟雾直冲云霄,在半空中炸开,火星散落,宾客们纷纷将目光转到上面去,惊叹道奇观。
烟火不足为奇,白日焰火就稀奇了。
五彩烟雾散开,呈现出各种形状,冲天发射声混杂着人声,权贵宾客们随性离席站立,以图寻个好位置。
巨大声响之下,一些动静不为人知。
孟初雪走到众人面前,道:“这白日焰火是我特意寻来的,花费了不少功夫。”
薛老夫人笑得格外开怀,这出奇景给她,给薛府都大大地长脸。
这向来跋扈的五公主竟肯低下头来向自己献礼,看来是想明白了。在皇家,只有母家才会是她的依靠。
“恭贺外祖母。”
——贺外祖母出苦海。
烟火熄灭的一瞬间,孟初雪笑意吟吟,眼神越过得意洋洋的薛老夫人,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
“嗯,不错,往后也要这般才好。从前我们之间有些许误会,你能想明白就好,总归家里人是为了你好,可怜我苦命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去了,只剩下你一条血脉,外祖母还能不疼你吗?”
薛老夫人讲得情真意切,语带哽咽地拿起帕子轻拭眼角不存在的泪痕。
垂眸的时候听到身边人语声渐起,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手中的帕子骤然掉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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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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