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悠扬的钢琴乐音。它朦朦胧胧地飘出窗外,像一阵稍纵即逝的春风。
是谁在弹钢琴呢?年幼的狱寺隼人踮着脚,费力地攀着窗棂,试图看清室内正在弹奏钢琴的人。可他才六岁,力气还很单薄,即使他用尽了全力想往上攀爬,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于是,他失望地从窗台上跳下,蜷起腿坐在窗台投下的阴影之下。
“小少爷,老爷让您进去一趟。”是女仆焦急的声音。年老的女人提着裙摆小跑着赶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了狱寺隼人的面前。他抬头看了那个年老的女人,却发现她满是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是无比空洞。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们表面对自己恭敬无比,每逢碰面必会尊称他为“小少爷”,可狱寺隼人心里很清楚,他们所谓的尊敬只不过是为了掩藏某个不为人知的丑闻,而自己就是这个丑闻风暴的中心。
他站起身,怯怯地伸出手,想让女仆牵着他回到屋内,可女仆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徒留狱寺隼人尴尬地僵在原地。半晌,他才慢慢收回伸出的手,将它重新藏回西装短裤的口袋里。他应该知道的,家族里除了姐姐碧洋琪,没有人会亲昵地牵着他的手,耐心地倾听自己内心的孤独——就连自己的“妈妈”也是。
他咬紧下唇,沉默地跟着女仆来到钢琴房的门前。门后弹奏钢琴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清脆的乐音戛然而止。
“请进。”
狱寺隼人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温柔的声音。黑手党家族的女人们大多雷厉风行,讲话也是又快又急,粗犷不堪,可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的语速很缓,咬字清晰,语调偶尔还温柔地向上扬。
好像春日里盛开的铃兰。狱寺隼人想,没有什么是比鲜花更美好的了。
“小姐,老爷让我把小少爷带到您的面前。”女仆微微侧身,将身后的狱寺隼人轻轻推到女人的面前,“如果小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退下了。”
随着门轻轻落下,狱寺隼人也开始好奇地打量坐在钢琴凳上的女人,她浑身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瘦弱的双手优雅地搭在黑白相间的钢琴键上,一头漂亮的、和他类似的银色长发盘绕在脑后,拱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女人似乎察觉到了狱寺隼人探究的视线,转过头和他对视。
她的眼睛也是祖母绿色的。
“我们隼人都长那么大了啊。”她微笑地招着手,示意狱寺隼人过来,“你刚刚是不是趴在窗台上,想听我弹钢琴呀?”
被戳破心事的孩子往往藏不住惊讶又羞愤的表情,狱寺隼人的耳朵迅速变红,他低下头,磨磨蹭蹭地走到钢琴凳的旁边,过了很久才勉强吐出一个字,“是……”
女人惊喜地睁大眼睛,她伸出手,轻柔地将狱寺隼人抱到钢琴凳上,慢慢执住狱寺隼人的双手,“我们隼人喜不喜欢钢琴?我看隼人的手很适合弹钢琴呢。”
狱寺隼人点点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握住他的手,修长、白皙,上面却带着点点针头造成的青紫色淤青。
她生病了吗?他想。
“我……我知道你弹的曲子是什么,是不是莫扎特的《D大调回旋曲 K485》*?我看过这首曲子的曲谱,我也想学。”狱寺隼人捏紧女人的手,生怕她松开,“你能不能教教我?”
女人显然没想到年幼的狱寺隼人居然如此聪颖,她的笑容越来越大,“我正有此意呢。隼人不排斥我,真是太好了。那我以后的周末都来教你钢琴,好吗?”
说罢,女人牵起狱寺隼人稚嫩的手,搭在钢琴上,按下了其中一个白键。
四月的阳光还带着一些冬日残余的冷意,可狱寺隼人却觉得这是他人生最温暖的时刻。
至少在八岁前是这样的。
-
狱寺隼人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猛然醒来。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涌到他尚未清醒的大脑,他下意识皱起眉头,试图起身查看自己的伤势,可他手上的桎梏却限制了他的行动。
一条结实的皮带将他的双手死死绑在床头柱上。
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狱寺隼人的意识彻底清醒,出离的愤怒和不解让他开始剧烈地挣扎,可束缚住他的皮带并没有因为他的挣扎而散开,反而越箍越紧。
迫于过重的伤势,狱寺隼人不得不先放弃与皮带的争斗,开始观察起自己所在房间的构造。
狭小、干净、空无一物。比起常人长久的居所,这里更像是某间临时的安全屋或避难所。狱寺隼人盯着纯白的天花板,开始缜密地分析自己所处的局势。
首先,我在昏迷之前遭受来自家族和家族敌人的联合追击,并在逃亡过程中身受重伤。随后,有个无名混蛋不知出自何种目的,把我从水里捞了出来,并将我绑在床头,进行了一定的紧急包扎。想到这里,狱寺隼人不禁蹙眉,他并不清楚那个人救自己的真正原因,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被家族抛弃、毫无利用价值的败犬,可那个人却执意把他捡回来并及时救治……
他的思绪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不远处一直紧闭的门打开了。
狱寺隼人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可出乎他的意料,来者并非什么凶神恶煞之人,而只是一个纤细高挑、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男子,他逆着阳光站在门口,手中托着装满各式急救药品的银盘,静静地凝视着绑在床头的狱寺隼人。
“你醒了。”男人率先开口,语气平淡。他说的不是意大利语,而是日语。
“你是谁?”狱寺隼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男人的样貌。男人眉眼微垂,五官隐约带点混血的意味,他浑身都散发着纯良但疏离的气质,让人怎么都联想不到他是里世界的人。男人口中熟悉的语言让他忍不住开始回想一些早已死去的记忆,他脱口而出早已不用多年的日语,“日籍?还是日裔?”
男人并没有马上回应狱寺隼人的询问,他解开绑在狱寺隼人手上的皮带,开始熟练地为狱寺隼人拆下沾满鲜血的绷带,并替换上新的。直至做完这一切,他才勾起一个笑容,礼貌地回应道,“我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公民——或者你可以称呼我为无国籍人士。但我不是难民,请你不要弄错了,狱寺君。”
“里世界从来都不会直呼对方姓名,你了解我。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把我困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见自己手上的束缚被解除,狱寺隼人立刻直起身子,迅速抢过银盘里的手术刀,将它横在男人脖子上。刀刃慢慢陷入男人脖子的血肉上,划出一道明显的血痕。
“你有点太焦急了。”男人依旧气定神闲,他微笑着,仰着头看向发狠的狱寺隼人,蜜棕色的双眸没有任何害怕或紧张的情绪,“我知道你远比你所想象的要多得多。你是狱寺隼人,日意混血,是某个富商黑手党家族的私生子。八岁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彻底脱离自己的家族开始流浪。流浪期间,你试过单干,也尝试寻找能够接纳自己的家族,但没有一个家族愿意真正接纳你,最近的这一个尤甚,他们瞒着你进行一场交易,却又临时反悔,要你去抢回交易品,实则就是要你去送死,因为他们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你是这个目的的靶心,他们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你根本就不清楚这一切……”狱寺隼人握着刀柄的力度又重了一点,可他想要直接抹喉的动作却被男人掏出的一样东西制止住。
男人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子弹,子弹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这对于狱寺隼人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们家族特制的子弹。
“我很清楚。收集信息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比如这颗子弹。”男人把它举起,放在阳光下,银色的光折射在狱寺隼人的眼前,像一把残酷的刀刃,“你还记得它吧?当天晚上,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从你的肺里取出来。这是你们家族的子弹,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见狱寺隼人有些松动,男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打掉狱寺隼人手中的手术刀,反手扼制住狱寺隼人的手,他抓住狱寺隼人的手力道不大,似乎是顾及狱寺隼人的伤情。
“礼尚往来,现在我们应该正式谈谈你所感兴趣的事情了。”在狱寺隼人震惊的目光中,男人松开了他的手,神情轻松,“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沢田纲吉,或者随便哪个名号都可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你非常熟悉的西西里,而这里是圣尼科洛本笃修道院*,不是你所想象的安全屋或避难所。”
沢田纲吉……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他居然有本事把据点设在欧洲最大的修道院,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知道我的一切,甚至提前得知了我的行踪。所以你可以做到把我妥善地从威尼斯运送到西西里。”狱寺隼人警惕地盯着沢田纲吉,像一只即将炸毛的豹猫,“你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
“我说了,收集信息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只要你一天待在意大利,我都能收获到你的全部信息。”沢田纲吉将掉在床上的手术刀捡起,放回银盘里,“至于如何获得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组织?它曾经盛行一时,但在前几年彻底葬身海底。它叫彭格列(VONGOLA)。”
彭格列!阿佩罗露台的记忆重新席卷而来,狱寺隼人惊讶地瞪大眼睛。里世界没有人会不知道彭格列,一些大型的白道公司也不例外。这是一个游走在黑白两道的组织,它不偏袒任何一方,自成立起就意在维持黑白两道的平衡,每当有越界行为或危险人物出现时,它总能提前预知到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并及时制止他们的行为。
“你怎么和彭格列扯上关系的,据我所知,几年前,彭格列所有的精英上层都因为一场游轮爆炸而葬身海底。如果你是彭格列的一员,现在就不应该站在我的面前。”狱寺隼人蹙起俊眉。
“你不用知道我和彭格列是什么关系,你只用听清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行了。”沢田纲吉堵住了狱寺隼人的话头,不给他任何探究的机会,“彭格列之所以能够做到提前预知一些过激行为的发生,是因为彭格列组织有一个同名系统(SISTEMA),或者你可以称呼它为‘名单’(LISTA)。它可以为彭格列组织提前提供一串数字,这串数字通常有着一定的意义,组织通过专门的转化和翻译来得知目标人物是谁,随即做出反应,及时掐灭过激行为的苗头。”
“在彭格列覆灭之后,我和两个……同伴重建了彭格列系统,而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帮助我们、阻止这些行为的好帮手。而你非常符合条件。”
狱寺隼人抬眼看了看沢田纲吉,而现在的沢田纲吉已没有了先前雄狮般的威严,他的表情诚挚,提到彭格列时,他的神情甚至出现了一丝伤感和怀念的波动。这任凭谁看了,都会不禁猜想他与彭格列是何等关系。
“阻止?恕我直言,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因为你口中所谓的‘失衡’而死亡,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你不可能保证拯救到每一个人。”狱寺隼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颤抖地拉过床头旁边放着的西装外套,试图在口袋里找到一盒香烟。可香烟早已被威尼斯的河水浸湿,他只能把它丢到一边,压抑自己翻涌的烟瘾,“以前的彭格列有足够的精力和威信去维持这些平衡,可你呢?你看起来只是某个家财万贯、对这些象征正义的事情有着三分钟热度的少爷,联合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就想做起一番事业。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滚回你温暖的家吧,别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美好。”
可出乎他的意料,沢田纲吉没有说话,他只是将一根被点燃的MILANO*递到狱寺隼人的手边,狱寺隼人猛然抬起头,发现沢田纲吉的左手上还留着白色的烟盒和打火机,而右手正举着那根MILANO。狱寺隼人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向烟瘾妥协,将它接过,放在唇边吸了一口。
“别抽太多,对伤情恢复不好。”沢田纲吉将烟盒和打火机郑重地收起来,他站起身,背对着狱寺隼人走向角落,一台播音机正静静地放在桌上。他摩挲着机身,轻轻按下播放键。
一首欢快的钢琴曲倾斜而出,每个音符都带着不合时宜的雀跃和温馨,在房间里静静流淌。狱寺隼人愣了一下,随即一场狂怒的风暴在他的眼里酝酿,他阴鸷地瞪着沢田纲吉,像一头预备撕碎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的孤狼。
“你想拿这个做要挟?真他妈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他咬着牙,快步逼近沢田纲吉,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D大调回旋曲 K485》,对吧?这是你学的第一首钢琴曲,那年你六岁。”沢田纲吉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很是平静地开口,他偏过头,看向播音机。录音继续播放着,时不时传来一阵孩童的欢笑和妇人温柔的鼓励,“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钢琴老师是你的妈妈,她从来没有向你袒露过自己的身份,直到她在你八岁那年不明不白地死亡,你才知道她是你的妈妈。只不过那个时候为时已晚。”
“这也是那个系统给你的录音吧?你和它联合起来,想要借此威胁我入伙。”狱寺隼人嗤笑一声,“我妈妈已经去世了,你就算有那个系统又能怎么样,你能让她起死回生吗?”
“我不能。但我能明白你的心。十几年来,你一直都在想,如果能提早妈妈即将死去的消息,并及时采取行动去阻止死神的到来,也许就不会酿成如此悲剧。”沢田纲吉依然没有看向狱寺隼人,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现在就有这样一个系统摆在你的面前。你可以利用它去拯救有可能会像你一样的孩子。”
讲到这里,沢田纲吉转过头来,他温柔地注视着狱寺隼人,“‘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那如果我们是那一盏灯呢?赎错渡人,我相信我们是一路人。你需要一个目标,需要归属,而我也需要你的能力。”
我们是……一路人。
狱寺隼人的表情有些松动,可他还是丝毫不肯放松警惕,“就算我们是一路人,我们之间的信任也没有那么深厚吧。如果未来的哪天就像我前几天那样,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背叛,你和我又该何去何从?”
“但一直以来,是你被辜负得最多吧。”沢田纲吉抚上暂停键,猛地按下,他歪了歪头,“我认为合作,或者说家族归属,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我和‘彭格列’都考察过你,信任你,才会邀请你进入组织。而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你,何谈你把真心和信任交付给他们呢。至于我,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的。”
“而且,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也可以选择拒绝。这是'第二个选择',不是耳提面命。选择权在于你。就算你之后无处可去,也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们。”
狱寺隼人扬了扬眉,西西里的阳光晒化云层,直直照射在他祖母绿的双眸。而沢田纲吉望进那两湾绿泉,静静地等待着狱寺隼人的回答。
“……我明白了。那至少在这之前,我要看看你口中所谓的、被重建的‘彭格列’系统。”
狱寺隼人的松口让沢田纲吉喜笑颜开,他难得咧开一个不是那么公式化、真心实意的笑容,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他忙不迭地往狱寺隼人先前待着的床铺跑去,狱寺隼人清楚地看到沢田纲吉有些跛脚。
他拉下放在床头柜的台灯的开关,白色的墙面轰然往两边打开——这是一处暗门,里面赫然是一条狭长的、黢黑的走廊,它通往某处光亮,但狱寺隼人不知道那处尽头在哪里。
“欢迎加入‘彭格列’,狱寺。这里是‘它’的国度。”
沢田纲吉扶着墙,向着狱寺隼人回过头来,郑重介绍道。
TBC.
一些注释:
*《D大调回旋曲 K485》:莫扎特作品。全曲快乐而庄严,开始的快板,轻松而富有青春活力,并带有几分稚气,适合儿歌或胎教启蒙
*圣尼科洛本笃修道院:真实存在的一个修道院,位于西西里大区,是欧洲最大的修道院,同时也是卡塔尼亚大学文哲系所在地。本文仅作借用,与真实场景无关
*MILANO:米兰烟,白色米兰烟烟味较淡
*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摘自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得斯·佩索阿的《阿童尼花园里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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