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70,趋于平稳,血压正常,左瞳孔未有扩散的迹象。啧,我从医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人——明明伤伤致命,却依旧顽强地活着。你自己看看,身上有多处贯穿伤和撕裂伤,可皮肤内里的器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还有这个,他的大脑CT扫描片,你看到他大脑前面的那个部分了吧?前额叶,这一块地方,真是……不说别的,单说这点,这个家伙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一众普通人类了。”
“所以说,他现在没事,对吗?你还有检查出其他什么问题吗?”
“这倒没有……话说,他的右眼……”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坚硬的病床,还有耳边隐约传来的谈话声,这一切对于六道骸来说,都是那么地熟悉,就仿佛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一段空白又刺鼻的岁月。在他被带入那间狭小医院的第一天起,恶意和恐惧就肆意繁衍着。每天,当无辜的孩子们被一起绑上手术台时,他都能听到混乱的尖叫声和毫无人性的辱骂和殴打。
当然,暴力和旁人的崩溃与他无关,他不是什么圣心泛滥之人,没必要为每个人的苦痛献上宽慰;而暴力,这种拙劣的小伎俩,他一早便看得透彻,当一个人弱小之际,反抗只会让一腔孤勇遍体鳞伤,只有假意乖顺,才会换回来苟活的机会。
于是,他不再交谈,不加劝阻,只是沉默地旁观着那群刽子手们举行血腥的狂欢派对。最终,他成功了,那些人没有动过他,似乎是把他遗忘在了阴暗的角落里。
可上帝不会永远庇佑一个渺小的个体,直到有一天,实验者们终于决定挑选他作为祭祀的羔羊,他的痛苦由此开始。
昏迷后不间断的电击,实验者冰冷的交谈,随后又是新一轮的折磨,他唯一知道的是,他这具该死的身体开始慢慢向怪物的方向堕落而去。那些处于上位的先生妇人们一边用刀划开他的肌肤,一边赞叹他的身体是一个天然的、极好的“容器”,无论遭受过多少次实验,生命体征依然平稳,也不会出现什么排斥反应。只不过,他们会在这段残酷对话的最后,再加上表示可惜的感慨,意在怪罪他的身体为何还不出现应有的反应。
反应?能有什么反应,这些人的实验从来没有成功过,谈何结果。这一次是脾脏被刺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那些人将针筒里燃烧的火焰推进一个透明的容器里,然后再把容器放入了脾脏里。一时间,闷闷的痛感打断了六道骸的思考,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来,可困住他的镣铐却限制了他的活动,他感受着容器被慢慢吸收,随后火焰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可最后,六道骸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个结果狠狠打了实验者们一记耳光,他们近乎恼羞成怒,恨不得将虚弱到没有力气的孩子就地处决。
“为什么!这个孩子的天资明明如此卓越,我们也根据合作方的指示,改变了实验方式,可为什么实验在第一步就会失败!”
“对啊!直接的注射导致失败也就罢了,可被降解的容器包裹‘复制品’,并让人体器官自然内化,这种方式温和且没有副作用,并且稳定性更高,不易发生异变。按理来说,成功率应该不会太低。可现在都失败了!”
喋喋不休的争论让六道骸别过了头,一股无名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内心,他咬着牙,睁着眼睛,阴沉地盯着在手术灯之下的每一个人,他们趾高气扬的模样,他们那张丑陋的人皮,这些作呕的恶鬼,他这辈子都会记住他们的嘴脸。
“合作方给你们下达任务,就是让你们来争吵这些无谓的东西吗?”
一个老者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众人漫长的讨论,他的口音并不像北方人,反而更偏向西西里方言,他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方法是不会出错的,这就是彭格列组织自古以来便流传的方法,据说成功概率很高,具备一定的权威性。”
“那怎么会……”
“闭嘴,听我说完。”老者不耐地打断了驳斥者的话语,“既然腹腔里的器官行不通,那就换一个地方。我们还有哪里没试过?”
“基本……基本都试过了,但都没成功……但其实,我们还剩一个器官没用过,但这个……风险很大,组长。”
老者听罢,竟露出一个了然但残忍的笑容,他点点头,充满贪婪的眼光落在了那张挂在墙上的巨大脑部CT,“你想说的是大脑吗?”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地噤了声,对于他们而言,剖开腹部、在实验体的腔体内兴风作浪还能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可人类脑部实验?这完全在他们的了解范畴之外。未知所带来的恐惧让他们不敢贸然赞同老者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怎么不说话?你们是科学家,是谋取福祉的先驱者,连脑部都不敢提,那还做什么实验。”老者嗤笑一声,抬头看着CT里大脑的侧面图,“哈,大脑,好主意。我想到一个可能性,也许能够成功。你们都是专业人士,听过前额叶切除术吧?拿极细长的冰锥插入眼窝底部的空隙里,然后利用冰锥的尖端捣碎大脑的前额叶皮层部分。我想,我们同样可以实践弗里曼和莫尼斯的实验,只不过,我们需要改变一些步骤……”
“组长,您……您想改变什么?”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年轻人瑟缩着打破这一切的神秘面纱,却抑制不住恐惧地看了六道骸一眼。而六道骸的脸色平静得可怕。
“这个孩子不值得我们那么温柔,我们的实验也没办法用到冰锥。”老者冰冷的语气让周围的人打了个寒颤,而他那只苍老的手重新拿起了装有火焰的针筒,和一个和眼球形状极为相似的容器,“准备好下一轮实验,你,多比,还有你,海莉,别愣着,你们两个,替我掌刀,把这个孩子的右眼挖出来,别管他挣扎得有多剧烈。我要把这个承载复制品的容器放到他空出的眼眶里,等容器被身体降解吸收后,火焰就能够影响他的大脑,我们的‘改造计划’就一定能够成功。”
在说完这句话后,两个表情木然的中年人拿起了锋利的手术刀,随后,刀尖剜入眼球,细长的眼部神经被抽离,血肉袒露出组织,徒留一个泛着肉红色的空洞。但让他们惊讶的是,直到容器被放入眼眶里缝合后,六道骸都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痛呼,他瘦弱的身体放松地躺在手术台上,黏稠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而下,染红了实验者的手套和破烂的衣襟。
没有排斥反应,没有痛苦,当容器融化时,火焰凝为眼球,代替了这个眼眶里流出的最后一滴血。霎时,六道骸的右眼迸发出冲天的火焰,与原本的蓝色瞳孔不同,他新的眼睛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
“成……成功了!组长!组长!您看!感谢上帝!您的福音终于降临!”
在看到六道骸身上发生的异变后,整个实验室爆发出热烈的欢叫,所有实验者激动地抱在一起,感谢老者的英明决断和上帝的祝福。一片热闹中,所有人都遗忘了还躺在手术台上的六道骸,但六道骸只是闭上眼睛,努力承受住前额叶散发出来的灼热感,还有源源不断涌来的幻觉。它们就像一群猛兽,攻击着年幼的孩子。
地狱的业火、恶鬼们的挣扎和怒吼,六道轮回里数不尽的痛苦,没有出路的转世,它们挣扎着爬来,尽全力钻进六道骸的那只瞳孔里,顿时,六个数字开始飞速地在瞳孔中跳动。六道骸想捂住眼睛以缓解这份偌大的痛苦,可他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正当他绝望到无以复加,一双冰冷的手亲密地搭在他的肩上,他蓦然回头,却发现是一个类似罗汉的巨人,它坐着莲花,几双另外的金臂在后高举三叉戟,玉面菩萨和青面獠牙同时在它的面容上切换着,看起来仁慈又残暴。
“你想从芸芸众生里解脱吗?那你得要先清除你身上残余的业障。比如说,那些人。”巨人伸手指了指那些还被蒙在鼓里的实验者,微笑道,“他们创造的孽,应当被涤荡。世界上任何一个救世主都无法帮助你,唯有你自己发愿,建造一个没有罪过的新世界,这一切才能终结。孩子,掌握它,利用这份能力,不要退让,不要觉得这是杀生,因为他们不配与生命为伍。”
锋利的三叉戟被递到了六道骸的手上,年幼的孩子犹豫地握住了长柄。可就在一瞬间后,六道骸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残酷而黑暗,但他已不想再退让,因为现在的他足够强大,而此时,他要用这份他本不愿接受的力量肃清所有的苦痛。
他想创造一个乌托邦,而在未来,他会是这个全新国度的主宰者。
“我会接受它的。”
当六道骸重新睁开眼睛,回归现实时,实验室依旧沉浸在欢愉的氛围里,而为首的老者推开了组员们的怀抱,来到六道骸身边,状似欣赏地看着这个由他创造的艺术品。六道骸阴恻恻地看着他,特意偏了偏头,好让自己那颗诡异的眼珠更好地袒露在老者的视野之下。
“完美,完美……和彭格列直系血脉一样的火焰,太好了。”老者满意地看着六道骸,手指拂着下巴,“不过,这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持续观察火焰在身体里的稳定性。如果像上次那样,注射成功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那就不太好了。多比,把机器的模型拿来,我要这个孩子展现他应有的实力。”
巨大的机械模型被一众人吃力地推入实验室里,它那巨大的屏幕不断闪烁着,像一只眼睛,一睁一闭,监视着在场的所有人。老者解开了困住六道骸的镣铐,猛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右眼按在了机器的凹槽上。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被遮住大半面孔的六道骸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与此同时,一柄锋利的三叉戟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他用力朝老者的方向一划,在老者吃痛地捂住流血的手时,他奔向一个离他最近的实验员,趁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用三叉戟的尖刺挑破了实验员的喉咙,鲜血喷涌,喷溅在六道骸稚嫩却邪恶的脸上。
惶恐的尖叫霎时在实验室里爆开,除了老者,所有人都在仓皇逃窜,但六道骸没有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他的右眼开始散发出淡蓝色的雾气和阴郁的火焰,而在他身后,巨大的地府打开了大门,瘦骨如柴和青面獠牙的恶鬼从地狱里爬出,疯狂地为六道骸展开报复。实验室就这么沦为了恶鬼们的狩猎场,不多一时,横尸遍布,器官流淌,只剩老者跌跌撞撞地贴在墙上,看着六道骸步步紧逼。
“你刚刚把眼睛放入我的身体里,有想过你会落得如此下场吗?”六道骸引领着他的地狱大军,逼近老者,而老者微微颤抖着,咽下一口口水,“你很颓然,对吗?你是害怕因果轮回终于报应在你的身上,还是惊讶于自己的权力已然失控?”
“实验又失败了,‘复制品’又发生了异变……可这明明是组织内部流传的机密,怎么会失败……”
老者并没有直接回答六道骸的问题,只是口中喃喃自语着,半晌,他抬起头,枯槁的手伸出,试图狠狠地掐住六道骸的脖颈。可六道骸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挥动了一下三叉戟,淡蓝色的雾气化作藤蔓,缠住了老者的全身。很快,老者就因为缺氧而粗喘着,他的脸色泛出紫红,眼睛也开始充血。
“你该下地狱了。不过,在你接受死亡之前,我要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机器的存在。接下来,我会好好研究它的。”六道骸的目光往机器的方向一瞥,而藤蔓愈缠愈紧,老者的气管开始发出濒死的声音。他那双恐怖的眼移向六道骸,突然,他开始断断续续笑起来。
“哈……哈哈……你以为你能走多远,就算你这个实验品不成功,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你出现!即使最后再无人能为我所用,我也会让我成为你的模样!”
什么意思?六道骸因这晦涩的言语而皱了皱眉,但片刻之后,他认为自己不应纠结于此。他扬了扬手,藤蔓一下子缠紧,老者发出呜咽,随后翻着白眼,彻底昏死过去。而六道骸跨过他的身体,转头看向瑟缩在角落里的两个孩子,隔着半干涸的血迹,说出了独一份的亡命邀请。
“你们两个,要和我一起干吗?”
在千种和犬加入他的阵营后,一切都像恍惚的走马灯,晃晃悠悠地从六道骸的身边路过,留不下一点回忆的痕迹。他破解机器的秘密,控制了兰奇亚,又遇到了库洛姆·骷髅等人,就此开展自己的计划。
最后的记忆才略微深刻一些,沢田纲吉,那个“死气之炎”的直接继承者。他与其交战,妄图操控这个从海底死而复生的年轻首领,可沢田纲吉没有如他所愿,反而让现在的他再次陷入昏暗,莫名躺在似曾相识的病床上,无法脱身。
思绪在这里就此中断,而两个陌生人的谈话还在继续,内容仍然围绕六道骸的那只异瞳展开。这个熟悉的冒犯感让六道骸压抑着的力量重新蠢蠢欲动,杀意在他的内心弥漫,他缓缓睁开眼,发现眼前正站着两个小声交谈的人影。
淡蓝色的雾气几乎一瞬间就凝为三叉戟的实体,猛地向人影的方向刺去。但让六道骸惊讶的是,一抹明亮的橘金色挡住了三叉戟的攻击,站在左边的人伸出燃着火焰的手,捏碎了雾气,同时,沢田纲吉的呼喊由远及近,传入六道骸的耳内。
“六道骸!”
清醒倒灌入六道骸的大脑,他撑起缠满绷带的身子,开始环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与他想象中的不同,这里不是什么冰冷的实验室,而是洋溢着阳光的普通病房。这间病房开着窗,洁白的窗帘映着橘色的暖意,随着微风轻轻向里飘拂,而火焰消去的沢田纲吉担忧又气恼地看着他,俊俏的脸上落满了阳光的痕迹。
“嗯?这家伙醒啦?”旁边胡子拉碴的夏马尔不合时宜地发了话,他手上拿着厚厚一沓病历和检查单,连带着那张黑白的脑部CT,“昏迷时间可不短啊,连带着我方伤员,你是最后一个醒的。不过,看你的伤势,也算情有可原,身上没块好肉,右眼缺失,还有前额叶严重灼伤……这个着实罕见,我的从医生涯里还没见过这种案例。”
“夏马尔。”沢田纲吉出声警告,递给夏马尔一个眼神。刚刚,医生的话着实有些冒犯,即使这并非出自恶意,可沢田纲吉仍觉得不妥。于是,体贴的首领挥手阻止了夏马尔滔滔不绝的病症描述,选择让其退出这一方窄小的象牙塔,“可以了,你既然已经确定六道骸目前尚无大碍,那就先去看看其他人的状况。”
“……其他人的状况都挺好的,至少比你们两个男人好。云雀昨天就自作主张地出院了,另外两个家伙吵着要见你,至于这个异瞳家伙的手下——他们这几天也没消停过,有几个甚至扬言要杀了我。拜托,二十一世纪了,还要用原始暴力解决问题吗?也不看看我曾经是谁。”夏马尔耸了耸肩,鼻翼里哼出一声不屑,“知道你要和这个人聊一下了,我先走了,隔壁病房的漂亮女孩还在等我呢。”
沢田纲吉点点头,而夏马尔拢了拢他的白大褂,将手上的脑部CT随手塞到沢田纲吉怀里,走向紧闭的病房门前。只不过,在他跨出门前时,沢田纲吉回头叫住了他,神情难得有一些犹豫,“夏马尔,左手边病床的那个紫发女孩,请你多担待。别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回应他的是夏马尔的摆手,随后,这个病房重新归于寂静,而六道骸戏谑的眼神落在了沢田纲吉的身上。
“六道骸。”在夏马尔走后,沢田纲吉有点局促,他小心翼翼地坐在病床边缘,手上拿着那张CT,仿佛像握着一个烫手山芋,“我们并非有意要讨论这个话题的……”
“哼哼哼,沢田纲吉。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道歉。”六道骸双手抱着臂,嘴角勾出玩味的笑意。他的长发散落着,半遮住了瘦削的面庞和那只尚未恢复的眼珠,“收回你那个怜悯的眼神。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是吧?是那个医生查出来的?还是你和你那个系统的功劳?”
“我和系统无意随便窥探他人**,夏马尔也不知道这些事。是你的手下告诉我的。”沢田纲吉摇摇头,看了六道骸一眼。他将西装袖口向上翻了两翻,露出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将其脱下,递给了六道骸,“那个……把头发扎起来吧,扎着眼睛不好受。这是库洛姆给我的皮筋,先给你用着。”
“哼,彭格列,你倒是让我惊讶,我可爱的库洛姆双手奉上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地转手交予我。随意打发他人,可真有你的一套。”
话虽如此,可半晌,六道骸还是伸手接过了皮筋,撑开又在头发上绕了两圈,束出一个草率的马尾。他那只空洞的眼眶盯着沢田纲吉,像是某个洞察一切的黑洞。
“你不必担心他们,他们都没有大碍,你刚刚也听到夏马尔的话了。现在,我们来聊聊关于你身上的事情吧。”沢田纲吉抬起眼,毫不留情地用超直感戳破了六道骸别扭的、对于部下的担心,“你的眼睛,还有前额叶灼伤,是‘死气之炎’变种所造成的结果。千种和犬和我说过,那个变种的名字是‘斗气’,它曾经他人之手,放入了你的身体之内。”
“是又如何?那场实验过去那么多年,提起来也是陈词滥调。”六道骸睨了沢田纲吉一眼,眼前的年轻男人浑身都是伤,脖上微微渗着鲜血的绷带蜿蜒进西装的衣领里,而脸上的疤才刚刚开始痊愈。不知为何,他嘴里嘲讽的话突然梗在喉咙处,变得有些生涩,“……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我以为,以‘救赎’与‘制止’为旗号的彭格列组织,会像上帝一样无所不能。”
气氛再次僵硬地沉默下来,片刻,沢田纲吉沉重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CT揉成一团,“你的事情,确实是‘彭格列’系统的疏忽,按理来说,它应当检测出这只在隐秘处引发飓风的蝴蝶,可不知为何,它却没有对这种重大事件做出任何反应……”
“你来我这里,绝对不是想说这些客套话,不是吗?彭格列。”六道骸嗤笑一声,打断了沢田纲吉近乎苛责的后悔,“把我软禁在这里,妄图从我的口中撬出一些秘密。这种事情,我见多了,我又不是没经历过短暂的牢狱之旅。”
“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是有话要问你。”沢田纲吉微微蹙起眉,“首先,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的前家族处心积虑地要复刻出‘死气之炎’的变种?为了提升家族实力和地位,还是出自其他目的?”
“沢田纲吉,与其称呼它为‘变种’,不如直接说,它就是某个拙劣的‘复制品’。”六道骸将脸别过去,阴沉地笑了起来,阳光则在他的双眼上留下暖意,“他们那群人,不是为了自己或某种集体荣誉才做出这些事情,而是有人和他们合作,给予他们大量资金和场地,而那个幕后真凶换取的报酬,就是和‘死气之炎’同化的容器。你知道的吧,从外部直接注入的死气之炎,激活机器的成功率并不高,想要稳妥,就需要适合的人体进行内化,才能使其变成激活机器的养料。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目标转变到你的身上。”
“千种和犬也提到过合作方。听你的口气,他的来头不小。”听到似曾相识的关键词时,沢田纲吉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撑过身子,脸和六道骸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你有看到他是谁吗?他……”
“我没有。但里面有个领头的老头,他倒是有趣,我的眼睛和能力,全拜他所赐。实验过程中,他提到过合作方,还有你们彭格列组织。用‘容器’温和包裹复制品的主意,也是合作方的意思。他在被我杀死之前,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合作方对于‘彭格列’组织的某些敌意。”六道骸扬眉,某种杀意在他周遭开始弥漫,“还得感谢他,没有他,我也无法如此了解彭格列。”
也就是说,至少,这个合作方是抱着对组织不利的目的,而选择开展实验。沢田纲吉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同样不善。在还没发生“轮船事件”之前,在里表世界纵横如此多年的彭格列组织难免会得罪旁人,可找到敌对方犹如大海捞针,连系统都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找出真凶,他们凡人又岂能轻易得知一切。
但总有什么不对劲。
“但有一点是不可能的,按道理来说,’合适人体‘除了彭格列的直系血脉,别无旁人,即使合作方拿你们做实验体,最终也会失败。为什么这个合作方会如此执着于不可能之事?”
“有什么不可能。合作方说过,这是彭格列组织传下来的禁忌办法,据说成功概率很高。所以他们如此执着。”六道骸挑挑眉,“有没有血脉又如何。”
“这个合作方,一定很了解组织的运转机制。”半晌,沢田纲吉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妨和你说,在我苏醒之后,我就想查到合作方的身份,于是,我安排了我的属下,去查找艾斯托拉涅欧家族以及旗下医院的全部资料,但收效甚微——它们全部都被莫名抹除,没剩下什么有效的信息。”
“这些信息,是我抹除的。”六道骸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僵硬,“我用幻术,抹除了我曾经的所有痕迹。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所查到的,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抹除是应当的。”
“你当初就不应该全部抹除的,你这个能力,警察什么的都拿你没办法。”沢田纲吉责怪地看了六道骸一眼。可六道骸的眼神却变得玩味。
“不过,沢田纲吉,我在逃亡途中,倒是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六道骸的手指抚上了下巴,“你已经知道,那个医院在伦巴第大区曼托瓦市了吧?你就不觉得有那么一点熟悉吗?”
“曼托瓦的医院……熟悉……”
等一下,疗养院。一阵顿悟的惊雷划过了沢田纲吉的大脑,他猛地仰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六道骸,“你清楚一些事情,是吗?”
“XANXUS,曾经彭格列组织的继承人。他幼年的时候,也在我所在的医院里待了一阵子,实则是接受了某项人体实验。”
第一批、第二批、合作方。原来当时被他所忽略的信息,才是最重要的核心。沢田纲吉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你的意思是……”
“合作方在我之前就已经开始暗自开始实验了。XANXUS是第一批实验者,实验方式是直接注射,合作方匿名买下医院,抹去交易痕迹,并亲自上阵,但最后,实验因为负面作用太强烈而失败。于是,第二次,他们找到了更温和的方法,也更精明,躲在暗处,推出我和那个家族在明面处挡刀。”六道骸冷笑两声,“因为这些家伙的反侦察意识很强,所以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想只对了一半,刚开始的始作俑者确实是医院的拥有者,可后来,他们却躲在了暗处。沢田纲吉垂下眉眼,头疼地抚着额,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而六道骸像是抓住了沢田纲吉某个脆弱的把柄,勾起肆意嘲讽的笑容。
“干什么,沢田纲吉,你很惊讶吗?彭格列组织之前可惹了不少人,有人想直接篡夺系统自立为王也是有的。依我看,你确实被养得太好了,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
“不……我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觉得有些过于巧合,最近这一系列的事情。”沢田纲吉深吸了一口气,又微微抬眸看向六道骸,“这个人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无辜的家庭和个体,如果他活着,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他进了坟墓,我也会把他的残党或追崇者全部剿灭。”
六道骸难得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的沢田纲吉。微风还在整个病房里轻轻地飘荡着,而阳光像是某道沉默的护城河,慢慢地在两人之间的白色被褥上流淌。
过了很久,他闭上了眼睛,那只空洞的眼眶开始重新冒出火焰和雾气,直到两者哺育出新的血肉。很快,一颗全新的血红眼珠出现,他又恢复了常人所能接受的样貌。
他睁开眼,沢田纲吉的身影在他的右眼里有点恍惚,像地平线跃动的朝阳,远得无法伸手去抓,用肉眼看又近得仿佛揽臂就能抱紧。而还沉浸在思考里的沢田纲吉一抬起眼,就被那颗突如其来的眼球吓了一大跳,就差没有丢脸地站起。
见沢田纲吉难得失态,六道骸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哼哼哼,你还真是幼稚,沢田纲吉。不光是眼球,我身上的伤也差不多好了哦。所以,你是打算继续囚禁我吗?还是就地取决我?”
“并不。我刚刚说了,你只说对了一半。”沢田纲吉摇摇头,神情重新认真起来,“库洛姆他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之前答应过库洛姆,除了你自己要为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之外,我不会毁掉你们原本的生活。我不取你的命,也不考虑要让你在桎梏里度过余生,所以,等你们都恢复好了,我会让你们离开,从此江湖不复相见。”
但六道骸并没有应承沢田纲吉所给出的光明未来,只是摆出一副自得的架势,“我从地狱的轮回中回来,就是为了被你打败后,再被羞辱地放逐吗?别把你自己的意志加在我的身上,沢田纲吉,我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在夺取你的身体之前,我才不会善罢甘休。”
没有意料到六道骸竟会给出“留下”的回复,沢田纲吉的神情里出现了几秒空白,随即,他有一些难以置信,“你刚刚的意思是……?”
“别自作多情。我并不想与你为伍,彭格列。这既是为了你这副独一无二的身体,也是为了库洛姆他们。哼哼,库洛姆她为了你,甚至贴身的东西都能送出去,证明她很喜欢你啊。为了不谙世事的她不被你骗走,我得随时盯着你。”六道骸顺势闭上了眼睛,嘴里刻薄的话语不断,“另外,你不是要找那个人吗?那个家伙,我也得一起清算。”
但出乎意料,沢田纲吉并没有回答,而是费力地撑起身子,狭长的影子在六道骸的脸上割开一道痕迹,弥盖住了红色的眼。他在阳光下笑了笑,正式发出颇具彭格列风味的邀请。
“欢迎加入彭格列组织,骸。等一下,我会和库洛姆他们说一声的。”
六道骸抬起眼,看着站在光里的沢田纲吉。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和沢田纲吉的“死气之炎”有一些相像,亮得仿佛要把他周围的冷气全部驱赶。
那个亦佛亦魔的家伙也好,一群该死的害虫也罢,也许他们所说的都是错的。我自己无法一帆风顺地成为某种救世主,因为这个世界里还有另外的光芒,早在沢田纲吉把火焰倾泻在他身上时,他就该想到的。
这种异样的情感让六道骸低低泻出自嘲般的笑声,于是,他抬起头,向沢田纲吉回呛了一句别扭的话。
“为了我的计划,勉为其难罢了。”
而听到这句话的沢田纲吉也不气恼,他微笑着,顺着六道骸的话讲了下去。
“你的相助,我拭目以待。”
他的话轻飘飘的,随着风散出了窗外,而六道骸抬眼看着他,久违地、悄悄地露出释然的笑意。
那个实验室的梦魇该过去了,现在对于他而言,是全新的岁月,是某个真实美丽的新世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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