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馆的时候已至深夜,雷诺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喝得醉意醺然,到后来连意识都模糊不清,只知道不断摇晃着手里的杯子,断断续续地扯着路德抱怨工作中的琐碎事情。
本来打算趁早离开,但雷诺喝得上头,硬扯着她不让走,继而她便半推半就坐了回去,捧场地倾听这位塔克斯成员无意间泄露出的庞大信息量。虽然不一定对她有用,但掌握多一点消息对自己总归不是无益的。
她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不过这又不是她主动去套的,顶多隔天会被塔克斯警告一下不得外传。
最后幸好路德有刻意控制摄入的酒精量,他朝她露出歉意的表情,搀着步态蹒跚的搭档离开。
尼布尔海姆是个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的小镇,或许她也从同桌的人身上沾了点酒意,从酒馆里出来之后,她并未第一时间回到神罗公馆,而是沿着乡间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行走起来,最后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席地坐下。
很想发呆。
脱离人群之后,无尽的空虚和惆怅之感就如潮水一般漫了上来,将她淹没。她屈起双腿,手臂环抱着膝盖,下巴也撑在膝盖骨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夜幕深沉幽静,打翻的墨水在云海背后悄声蔓延,群星就像是洒在墨水上的金粉,金灿灿的,美得动人。可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寂寞之感,那种无处宣泄的抑郁像只手一样用力地攥紧心脏,她动了动目光,月亮孤零零地裸露出来,和星海似乎隔了无限远的距离。
“你也会寂寞吗?”她问道。
不会有人回应的。月亮柔顺,温婉,包容,但她不会说话,她是万物不会出声的妈妈。
但她懂她。在只有一人知晓全局的喧嚣世界里,只有无声的月亮会懂她。
“……会……吧。”草丛里传来一道十分迟疑又稚嫩的声音。
那道声音还掺杂着变调的哑,是男生在变声期时特有的声音。
她的动作停了一拍,而后循着声音缓缓转头看了过去。草丛摇晃,那是月光没能照亮的暗角,一只苍白的手拨动过腰的灌木,金发的少年迟钝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犹疑不决,看向她的目光里也是踌躇居多,显然眼下的发展也远远超乎他的预料。他在灌木丛前站定脚步,蔓延在脸上的畏缩让他不敢上前。
……她认识他。
对了,尼布尔海姆是克劳德的故乡。
上辈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算得上融洽。虽未到同路人的地步(同路在此有志同道合之意),却至少也是一路同行,不算挚友,但也有战友之谊。
她从第七区圆盘塌陷时加入他的小队,而后满程风波,她跟着他们又重新见到了萨菲罗斯。
“你……”她动了动唇,心头却泛起一丝无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这浩大世间,只有她一个人承载着后世的记忆。哪怕旧地逢旧人,也终归无话可说。
“我打扰你了吗?”看见她的欲言又止,少年有些赧然,不易察觉地退后了一步。下一秒他侧开目光,生涩地看向另一旁,似乎是不敢看她。
想来应该是把现在略微尴尬的气氛归咎于自己了。
“不,没有的事。”这一次她很快就回应了,她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是达索琳。”
少年有些吃惊,转头的动作迅猛到夸张的程度,看向她伸出的手的目光里也隐含着不敢置信。就像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他颇有些生疏地握上她的手,仅仅一秒的时间,又像被烫到似的飞速收回手,将手藏于身后。
“我知道你们……从神罗来的大人物。”他对于她的好意略感不解,“我、我只是村里的一个普通人,我叫克劳德。”
或许是觉得前面的介绍略显拉胯,他又正式地复述了一次:“克劳德·斯特莱夫。”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她先一步问道。
酒精对大脑可能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刺激作用,她明明只浅尝了一两口,此时却觉得自己像喝了好几杯一样。脑后一阵麻痹,酒精的代谢物通过血液循环涌进头颅,让她清明又醺然,总忍不住想说更多的话。
“我……”克劳德吞吞吐吐的。
她蓦然想起来,上辈子和他们旅行的路上,蒂法曾经说过,克劳德小时候性格冷僻,不爱说话。而后来在神罗大厦工作的时候,她偶然间也有听人提起过那个名叫克劳德的小兵,性格比较内向。
眼前的克劳德看年龄大概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没有泛滥的同情心,对于曾经的她而言,除了萨菲罗斯以外,身边的人只有能利用的和无关紧要的两种区别。
不过对于克劳德小队的人她却有不一般的耐心。最初入队是因为古代种爱丽丝,后来追随是为了寻找萨菲罗斯的踪迹,两种目的无外乎是和她自身利益有关。
但再后来,和这群人相处的过程中也确实让她收获良多,各自为己的**拼凑成拯救星球的旗帜,空虚的目标因为增添了情谊、羁绊和同伴的鲜血而显得真实了起来。她向来没有什么正义感,可这残破的旗帜里甚至还能容纳进她自私的愿望。
她像是从离群索居的生活里一下被拽进了烟火浓郁的人间,结冰的心脏慢慢被团队的人情味感染融化。
他们能让木然已久的她久违地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此刻她能坐在尼布尔海姆的月下,回归到悲剧尚未重演的时间节点,也是得益于他们。
于是她缓了缓语气:“不方便说吗?没事的。”
“不是。”克劳德又是踟蹰一会,见她脸上没表现出抗拒或抵触的神色,才慢吞吞地,在她身边、距离她一米左右的位置坐下,缩成鹌鹑的模样,“确实是因为寂寞。”
“寂寞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朋友一起?”她问道,而后恍然发觉已是深夜,她抬起手拍了拍脑袋,“噢……这个时间不太方便。”
“啊……嗯。”少年脸上划过一丝黯然,“平时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
这里已经到了尼布尔海姆的村郊,人烟稀少,是个足够静谧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看来原来是我打扰你了。”她说。
“不。”克劳德又局促了起来,他似乎真的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不打扰。”
“……你坐在这里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打扰的说法。”
“那就好。”她点点头,“要再坐一会吗?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
“……嗯。”
回到神罗公馆之后距离宝条勒令的集合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个小时了,就算此时再睡,肯定也无法补足精力。
本来只是靠着床头闭目养神,可过去仍似利爪一样勾住她,偏要将她一步步拽向过去的水泽里才肯罢休。
哗啦。
意识坠入浩瀚无垠的黑海里,她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最初是烈火熏天,寒鸦掠野。她手足无措地踏进眼前这片火海,漫无目的地寻找自己想见的人。
“这位小姐,村子里起火了,你还是快点离开吧。”身边不远处传来雄浑的嗓音。她略微驻足,侧头看了过去。
应该是村里的土著,一头白发,肌肉虬实,身形宽阔,站在她面前像是小山一样。
她并未过多理睬他,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那人伸出一只手,挡在她面前,声音危险:“像你这样弱唧唧的小姑娘,现在往里走就是送死。”
“我是来找我的爱人的。”按捺下心里的不耐,她说道。
“……爱人?”那人眯起双眼打量她,“我并没有听村子里的人提起过你。”
“……他是神罗战士。”
男人神色一怔,于是她趁着这松懈的间隙,绕开他钻了过去。
可刚走两步,她便停了下来,而后转头看他。
“也许……”她的语气和最初的冷漠大相径庭,带着忐忑的试探,“你知道萨菲罗斯在哪吗?”
男人一惊:“你不能去找他,萨菲罗斯……”
“在哪?”她打断男人的话语,执拗道。
“……往深处走就是了。”
而后是无边的黑暗混杂着无尽的痛苦,她在混濛之中感受到似乎有人叹了口气,朝她走来。然后她被人扛了起来。
颠簸、颠簸。
车轮骨碌碌地旋转着,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湿答答的,粘腻的血液和汗水附着在皮肤表面上,额头很烫,昏昏沉沉,她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滴答、滴答。
外面下起了雨,然后雨又停了。她听到虚空中传来翅膀振动的声音,那是来带她离开的吗?她想渴望地伸出手,可她此刻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停在了她面前,她的心跳漏停一拍。哗啦啦,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水声淹没一切。她依然睁不开眼睛。
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而后又退去。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血管里钻,冰冰凉凉的,仿似她曾经在神罗实验室里感受到的一样。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厌恶,好想撕裂一切,想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注射器,用针头挑破血管,让那里面流淌的东西散布一地,所有肮脏的不属于她的东西都流出身体。
哗啦啦。
她以为是她渴望的那双翅膀飞近了,可是频率不一样,面上有很轻柔的感觉,是风吗?何处吹来了风?
她疲乏地睁开了眼,左手正打着吊瓶。
“你醒了。”有人在她旁边开口,她竭尽全力转头去看,是尼布尔海姆里面和她搭话的那个白发男人。
“……你救了我。”陈述的语气。
“本来是不想的,但……”
“多管闲事。”她冷淡地闭上双眼,扭过了头。
那人顿时气恼:“我看你是个女孩子才把你救了下来,当时情形有多紧迫你不知道,神罗来了一大群科学家,把还活着的人全部拖走了……”
“那又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不救你,那你也会被他们拿来做实验!”
……做实验就做实验吧。
疲惫地闭起眼睛,她什么也不回答。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块镜子,这面镜子被另一个她亲手擦干净镜面上的尘埃,用流水冲洗干净上面的污血,捧到心悦者的手上。
可他不要这面镜子了,他不要她了。
他厌恶流淌过镜身的血渍,厌恶沾染在镜面上的灰尘,也厌恶这面映照出丑恶世态的镜子。
于是哐当一声。
镜子摔落到地面上,裂开成一块块的碎片。
她也成了满地的碎片,碎片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晶莹的光,那是她的泪水。
如今把碎片全部捡起来,也拼不成那面镜子了。
破镜难重圆。
镜子存在的意义,就是用于世人揽镜自照。镜子会随主人熠熠生辉,当镜面照出来的只余空洞,那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死在尼布尔海姆,比抱着满地的碎片顾影自怜要痛快许多。
“好。”背后那人深吸口气,似乎气急,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冷漠又恼怒地冲着她开口,“我不管你想要什么,反正我救了你,这是事实。那么我起码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总得要报恩吧。”
“你想要什么。”她终于睁开眼,幽冷的视线落到男人身上。
“那是我的徒弟。”男人说,她的目光随着男人的视线而动,落到旁边的病床上,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黑发姑娘,大概十五岁左右,“你是个医生吧?我看到你随身带的药箱了。我要你照顾我的徒弟,直到她恢复好为止。”
“那你呢?”
“我无法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不日就要离开。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徒弟,直到她醒来。”
“……成交。”
这里是米德加的贫民窟,她曾经无比厌恶,拼了命想要逃离,最后又如折翼之鸟狠狠坠落下来的地方。
她回不去神罗,也不想回神罗。
她像一只老鼠一样在贫民窟藏了起来。
塔克斯和神罗军加强了对贫民窟的管控。
每日穿着冷调制服的军人们都从长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电视机发出叽里呱啦的电路噪音。
无数个广播在夜以继日地播放着同一条讯息:英雄萨菲罗斯意外殉职。
她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像毫无痛觉一样用手抠开胸前缝好线的伤口。
滴答、滴答。
这一次是血珠滚落在地的声音。
翅膀化用《莎乐美》的隐喻,指死亡天使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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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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