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的情况时好时坏，脑子里的淤血不出来人随时都有可能再出事，医院给的最后一天考虑期限到了。
不能保守治疗，因为江慧的颅压太高，只能开颅清除淤血，如果清除淤血后颅压还不能下，只能进行去骨减压。
夏国安坐在ICU外的长椅上，夏憬琛带来的饭一口都没吃。
不过几天，他的头发就好像白了半个头。
“病人已经抢救过两次了，家属要尽快做决定，托的越久就越危险，淤血有可能压迫到脑神经。”
“爸。”夏憬琛叫了一声，“签吧。”
夏国安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脸埋在双手间，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哭过，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厂里干活半个身子被卷进机器里，骨头换位缝针都没哭过。
夏国安脑子里都是车祸时的景象，他看过无数电视剧，看的时候也会侃侃而谈，看到一个人为了救一个人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他会和夏憬琛和夏文文说：“电视剧都是假的，真有事儿肯定是自己先救自己。”
他不知道爱。
也没经历过死。
当时对面的车灯晃的他睁不开眼睛，当他能看清的时候对方却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来不及做反应，就像他看过的无数电视剧一样，江慧和剧里的女主角一样从副驾上探过来转了一圈方向盘，护住了他。
车原地转了九十度，本来该直直撞上来的车撞在了车的侧面，后座左边堆着货，林南天靠右车门，对面车大部分撞在车后半部分，货全部倒在了陈乔莲身上。
手术同意书签完了，夏国安再也绷不住了一样红了眼睛，脑中是过去二十年里不断的争吵。
手术定下来后夏国安抽空回了趟家。
静悄悄的回了家，家里漆黑一片。
夏文文睡熟了，夏国安过去关上了卧室门，过去夏憬琛卧室门口听见里面有翻身声停下了脚步，朝里面看了一眼看见了沙发上躺着的人。
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走了。
门关上后夏憬琛睁开了眼，又翻了个身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
翻来覆去睡不着，夏国安回家他就听见了，林乐的事一直都没提过，没提过不代表不用提，只不过是心里揣着相悖的想法。
拿起手机看时间看见有两条未读消息，是方知翊。
【方知翊：睡了吗？】
许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又发了句“晚安”，后面还跟着两个爱心。
两条消息上边是十几分钟的通话记录，这几天晚上方知翊回宿舍就会躲着给夏憬琛打个电话。
有时候还要听着夏憬琛睡着了才挂电话，夏憬琛会低低的说：“方知翊你好腻歪。”
对方也会温柔的说：“嗯，喜欢跟你腻歪。”
夏憬琛眼睛有点烫，把手机调成了夜间模式好一些，但还是有点酸。
手指慢腾腾的往上翻，看着以前的聊天记录，也不知道翻了多长时间，翻完好像又上瘾一般又往下翻。
翻到底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自己有毛病。
手指点到头像点进了朋友圈，好久没看朋友圈，他才发现方知翊这段时间发了好多朋友圈，这人偷着往学校带手机，还光明正大的发朋友圈。
食堂，报告厅，林荫大道，操场，每一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衣角，将露不露。
夏憬琛每一个都点了赞，翻在底又看到了他当时给祁颜看的照片。
方知翊……
指尖掠过屏幕，屏幕里的人带着口罩只露着眼睛，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夏憬琛没有息屏，把手机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胸口沉沉的，但如果是方知翊就还好。
手术日期在学校期末考试当天，赵琴给夏憬琛申请了免考，还要回学校取申请书拿回来让家长签字。
夏憬琛进学校的时候正好第一节课下了，放慢了脚步等上课铃响了才进了教学楼。
赵琴就在办公室等着他：“你妈妈是后天手术吗？”
夏憬琛点头。
“再挺一挺，总会过去的。”赵琴拍了拍夏憬琛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
赵琴心揪着：“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还不睡觉。”
夏憬琛说“没”，“吃着呢，睡了。”
赵琴眼睛有点酸：“看你瘦的，本来就瘦，不要熬夜，好好吃饭，你妈妈醒来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知道吗？”
夏憬琛“嗯”了一声。
赵琴低头抹了把眼睛扬了扬下巴说：“去吧。”
出了办公室楼道都是各个教室上课的声音，夏憬琛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他过去班门口靠着暖气窗子等下课。
正上着数学课，方知翊带着眼镜看黑板，葛学说他这几天跟夺舍了一样，说完自己又会点着头说：“是爱情的力量。”
好像是心有所感，方知翊突然转过头看后门，张进叫了他一声：“后门有什么吸引你……”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都回过了头，但什么都没看见。
方知翊摇了摇头，视线回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抬头时不经意看了一眼夏憬琛的桌子。
余光突然瞥见后门掠过了一个影子，方知翊又猛地回过了头，曾嘉看他：“你到底在看什么啊翊哥，后门有人？”
“你刚刚没看见后门有人？”方知翊问。
“呃……没有，就算有估计也是石头吧，他狗的可会藏呢……”
方知翊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没下课，自己也不能擅自跑出去，只能继续听课了，心里想着一会儿下课就去给夏憬琛打个电话。
下了课跑课间操，所有人一窝蜂的出去了，葛学靠后门第一个蹦出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一半的哈欠看见靠着墙的人后也收了回去。
“卧槽，琛！”
跟在后面的男生也都在看见夏憬琛后过去了。
夏憬琛家里的事儿只有葛学他们几个人知道，其他人问他们几个也都是打哈哈说家里有事儿，这会儿都涌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夏憬琛也是一样话。
要跑操一群人先走了，最后剩下了方知翊，两个人去了教学楼门口的小仓库，小仓库平常会放一些不用的试卷或者新书。
方知翊拉着夏憬琛的手，进来后夏憬琛关上了门，刚转过头方知翊手就凑了过来要摘他口罩，夏憬琛偏头躲开了。
方知翊不理解：“怎么了？”
夏憬琛说：“我刚从医院来，这几天疫情好像又严重了，口罩就不摘了吧。”
方知翊愣了愣说了声“好”，手摸了摸夏憬琛的头发又移到了后脖颈上，指尖触过的地方让夏憬琛感觉到痒，尤其还是脖子上。
“方知翊……”
方知翊“嗯”了一声，凑过去亲了亲夏憬琛的额头，温声说：“瘦了。”
夏憬琛：“哪有……”
夏憬琛抬头看方知翊，他带着口罩，眼镜下有一点点雾，这样好像给方知翊笼上了一层雾，他不喜欢。
摘下了眼镜眼前清晰了。
夏憬琛抬手描摹方知翊的眉骨：“这几天，还挺想你的。”
“我也是。”
“阿姨手术定下来了？”
夏憬琛点头：“明天早上。”他声音闷闷的，“没事儿，你好好考试，方知翊，下学期开学掌握座位主动权。”
方知翊看着夏憬琛，眼里都是忍不住的心态，哑声说好。
没多长时间外面就传来声音，是他们跑操回来了，夏憬琛拍了拍方知翊的胳膊说：“回去吧。”
方知翊最后亲了亲夏憬琛的额头，留了一句“晚上打电话，好好吃饭就走了。”
******
透过ICU的窗子看进去看进去，里面的人带着呼吸机闭着眼睛。
人经常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说白了，其实就是贱。
真的失去了才珍惜那是黄粱一梦，还有机会珍惜那是幸运。
这几天一直都浑浑噩噩，醒来也意识不清的江慧竟然在快进手术室的时候清醒了片刻。
当时夏国安在医生办公室，夏憬琛凑过去听她说话，带着呼吸机声音断断续续：“……手术……死了……小琛……妈……对不起……你”
夏憬琛愣住了，带着口罩本来就闷，现在更是喘不过气。
人啊，活着的时候受了再多的苦，到了快死的时候，也会想个法子来宽慰自己。
手术室灯亮起了，家里人都来了，夏憬琛坐在长椅上，左右坐着夏文文和林乐。
夏文文靠着夏憬琛，看着面前的大人走来走去，低低的说：“哥哥，妈妈会没事的吗？”
夏憬琛揽过她肩膀“嗯”了一声。
手术的时间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艰难。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拿着一瓶矿泉水。
徐嘉和拍了拍他头：“喝点水，早上都没吃饭吧。”
夏憬琛摇头。
徐嘉和蹲下拍了拍他手腕说：“喝点水，现在十一点了，等会儿和哥去吃晚饭，吃完饭让舅舅去吃，行不？”
夏憬琛点了点头：“嗯。”
秒针滴滴答答的转，手术室外的亲戚一个接一个的都说去吃饭了，后来也没有再回来，
医院走廊很安静，夏憬琛有时候恍惚会觉得这么宽阔的走廊里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走廊深处，只有来来回回的医生和护士。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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