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感到异常愤怒,冥想盆中的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她的真面目?不是显而易见吗,这种问题又何必追问!
“别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她不客气地说,“你明知道我来是想找你聊什么。”
“这不是废话,”另一个她摇了摇头,“难道这个问题你自己也答不上来?”
“谁说我答不上来?”
“那就说说看。”
“……”
对面叹气道:“你看,问题总是出在这儿,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知道答案,其实只是似懂非懂。只有将答案组织成语言讲出来,才能真正找到它。”
辛西娅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两手撑着膝盖直勾勾看着她,“我知道,不用你给我灌输大道理。”
她微笑道:“可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刻,也是你思想成型的时刻,不是吗?我们的对话,并不仅仅是我激发你,更是你在激发我。这不是灌输,而是灵感落地,生根发芽。这是往日的经历在雕刻你,而你剥落浮土、展露真容的过程。”
她继续说:“我觉得‘真面目’这个词不好,我们换种说法,辛西娅——你以为的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辛西娅冷静下来,但她仍然感觉这个问题很可笑。她冷冷看着她,反客为主,主动出击:“我知道你的意图,不就是为了逼我承认一切都没得选吗?你不就是想逼我说,辛西娅其实是个好人?你不就是看穿了我不敢面对麒麟的恐惧,试图激我一把吗?”
“可惜我就是你。这招对我没用,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是,百年前我罪行累累,的确有一部分因素是受情绪之力影响,无法自控。可百年之后呢?现在的我,难道不是已经摆脱那种影响了吗?现在的我难道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人吗!”
“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了!可是你看看——你看看我——”
她嘲讽一笑:“我模仿摄魂怪折磨达力·德思礼,随随便便钻心杀人,把人类变成没有灵魂的人皮沙发。为了自己那点想不开,害得哈利陪我一起遭受钻心剜骨……”
不必回溯百年,这些近在眼前、平平无奇的回忆,已足够不堪。
她绷紧了牙关,“小马尔福是个混蛋,但罪不至此。是我,是我为了逼他就范,生生切掉他一只胳膊,用儿子的人身安全威胁母亲。是我,剥夺斯内普和魔药商的人身自由,逼迫他们向我低头。”
“还有海格,那么真诚善良,但我在他课上对乌姆里奇发难时,根本没考虑他的处境。乌姆里奇一旦回到学校,必定会第一时间拿他开刀……”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我做出来的吗?我想做好人,我想做好人的!”她吼道,“可是自欺欺人太难了!”
“是我自己不想重拾目标吗?是我害怕被麒麟选中,或选不中吗?是我害怕承受期待,害怕承担责任吗?我只是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曾经那个万众瞩目备受期待的人,她回不去了啊!就算没有情绪之力的影响,我也早就万劫不复,无能为力了。”
她终于停了下来,胸膛起伏,像溺毙之人垂死的挣扎。
钻心剜骨。
杀人索命。
抽取快乐。
剥离灵魂。
残忍。
冷漠。
混乱。
邪性。
这样的她,还能是个什么货色?
嘴上说说自己想做好人,就真的能做好人吗?
分明已没有任何力量困缚她,没有任何因素能影响她。分明已强大到无所畏惧,财富与权势唾手可得。
她本该是天地间一等一自由的人啊,就像那随心所欲翱翔的飞鸟,难道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她要在这里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好像自己是个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了的可怜虫。
“怎么,组织出答案了吗?”她讽刺地说,“论迹不论心,你倒是来评价评价——从这些行为上评价评价,我到底有一张什么样的真面目。”
空气里的一切仿佛都在颤动哀鸣,可若仔细去听,又只有沉默。
一种如死的沉默。
对面的她说:“你真的想听吗?我只怕你还没有准备好。”
“……说吧,说吧。”
她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
“让我听一听,我的心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可能不会从你想听的部分开始。”她柔声说,“让我们先来看看你正在遭遇什么,然后我会用一个简单的模型,向你阐述这一切的作用方式。”
“最后我们再来深入探究背后的根本信念,通过一些训练纠正你的自动思维,重塑你的信念和认知,好不好?”
“当然,我的知识储备就是你的知识储备,”她补充道,“我讲述的道理,你一定读过,但不要因此就嗤之以鼻,放任自己抗拒逃避。还是那句话,你以为自己知道了答案,其实是似懂非懂,只有将答案组织成语言讲出来,才能真正找到它。”
她又说:“亲爱的,我已经听你讲了好多,你能不能也听听我?用不着接纳我,用不着肯定我,什么都不用做,就仅仅是——倾听。”
“好。”辛西娅说,“我在听。”
另一个她也笑了笑,认真道:“虽然我们手边没有量表,但无疑你陷入了某种抑郁情绪的困扰。过度自责,对自我价值的系统性贬低,自我同一性的严重紊乱,这些都是失眠的根由。”
“孤独,强烈的社会性和心理性孤独。前者是指你与他人的分离,后者是指你与自我的分离。还伴随着社交退缩。”
“你再也不主动交朋友了,辛西娅。”
“你从沉睡中醒来,社会关系全部断裂,明明孤苦伶仃,珍惜友情,可为什么,半年来有那么多人靠近你,你却只有赫敏和秋两个朋友?”
“最后,焦虑也是一大问题。”
辛西娅面露不服,心说我朋友多着呢,再说我有什么可焦虑的,但她意识到现在角色已经调换,自己变成了“倾听者”,更准确地说——变成了一名“学生”。
所以她按捺住,没有开口。
“还记得你刚才谈起金妮吗?你说自己会嫉妒她。可是我想问问,你曾对她恶语相向、发泄情绪、或是做过不好的事吗?”
她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我再问问,刨除夜间,白天和她相处时,你会有不舒服或讨厌的感觉吗?”
她愣住,然后又摇了摇头,“但这只是因为她——她还挺讨人喜欢的。”
对面的人笑了,“如果你真的嫉妒一个人,会觉得她讨人喜欢吗?”
“可是……我晚上失眠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她,就会很难受。”
“为什么她会让你的难受?金妮究竟代表着什么,能令你一想起来就难受?”
“她——她或许会抢走——我是说我从她手上抢走了——也不对,我的意思是——”
“不管是谁抢了谁,这又能说明什么?”
“……”
“辛西娅,回答我,这代表什么?”
终于,她说:“代表哈利会离开我。”
“所以,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她闭了闭眼,“这不是嫉妒,是焦虑。”
于是,对面的她继续说:“我们今天暂时不探究这种焦虑产生的原因。我们来看看别的方面。”
“嫉妒与焦虑是两面一体的情绪。可你难道没有辨别能力吗?嫉妒是对他人的敌意,焦虑是对自己的敌意。你明明对金妮没有一丁点恶意,却把这种感觉解读成了嫉妒,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她喃喃着。
“辛西娅,不要问我,自己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信念,促使你以为自己在嫉妒?”
“我……”她艰难组织答案,其实就在嘴边,但她仍然花了好半天,才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因为我不是好人,我就是那种会嫉妒别人,伤害别人的恶人。”
对面一时无声,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给她时间接受和消化。
辛西娅弯下腰,捂住了脸。
她忽然又产生另一种明悟。
“我那么想做一个好人,也是因为一直秉持这个信念——我不是好人。”
“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呢……”她又说,“你看看我做的那些事……”
“嘘——亲爱的,听我说。”
“幸运的是,你的情绪问题并不严重,你是一个很擅长处理情绪的人,辛西娅。”
“可是,有的人恰恰就是因为太会处理情绪,才会导致深层次的问题无法暴露。这是最可怕的。因为深层次的问题一旦越过情绪,就会直接暴露在行为上。”
她的魔杖点在半空,那里出现了两个词。
态度。行为。
“我们的大部分行为都是由态度决定的,比如我想吃一个苹果,便会拿起苹果来咬一口。可一旦行为和态度出现了偏差呢?我明明想吃苹果,却拿起了一个梨。”
“学术上把这称为——认知失调。”
“这我知道。”辛西娅嘀咕,高考后为了选择专业,她没少看妈妈书架上的书。
当你有一个作为心理咨询师的妈妈,就意味着从小到大要接受无数次来自家长的“督导”,听得多了,也就对这些理论摸个七七八八了。
“我可没这毛病。”她小声说,“我的认知和行为还不够一致吗?我可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方失笑,“你不是想当个好人吗?刚才是谁大喊大叫说自己做不到?”
辛西娅:“……”
其实认知失调的发生很普遍,当一个人想戒烟却忍不住抽了一根,想减肥却多吃了一碗饭,这种行为与态度的相悖,都算认知失调。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言行不一。
这是一个过时的理论,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认知心理学已经出现了其他概念,可以用来解释认知失调现象。
但这个理论通俗易懂,很多时候,很适合作为模型来初步分析危机发生的原因。
“人类是这样一种生物,他们一生都在试图说服自己,他们的存在是不荒谬的。”
“认知失调会导致我们感觉很糟糕,甚至很痛苦。为了缓解这种痛苦,我们的心灵就会自己寻求改善。”
辛西娅喃喃道:“怎么改善呢?”
“有三方法。改变行为,改变认知,或者——”
她看着辛西娅:“告诉自己,我没得选。”
辛西娅沉默着。
她继续说:“如果你想减肥,却多吃了一碗饭,该怎么缓解自己的难受?”
“停止减肥或立刻运动消耗掉,这是改变行为。告诉自己多吃一碗饭并不会妨碍减肥,因为一公斤脂肪有七千多大卡,一碗饭才两百大卡,这是改变认知。”
“还有最后一种方法,”她深深凝望着她,“这碗饭是朋友聚餐不得不吃,是妈妈关心我必须要吃,是不吃就会低血糖。是没得选。”
“辛西娅,回答我。”她轻缓而不容置疑地说,“当初被系统任务驱使杀戮时,你想杀戮吗?”
“……不想。”辛西娅说。
“可你能不杀吗?”
“不能。”
“杀了那么多人,你开心吗?”
“……”
“辛西娅,你有得选吗?”
辛西娅咬紧牙关,倔强地看着她,难以辨别此刻是难受还是愤怒。过了半天,她才说:“就算最开始是迫不得已,那后来呢?后来的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在秘库里吸收情绪之力,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吗?招揽黑巫师做手下,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吗?擅自把剥夺灵魂的魔法教给那些黑巫师,不是我主动的选择吗?”
她的下颌在轻颤,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抚摸她的脸。
“可你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哪一步不是被推着走的?”
“系统逼迫你举起魔杖杀人,强大的魔法给你无所不能的错觉,让你狂妄地吸收了负面力量。年轻的视野将你的野心培养成贪婪,让你开始追逐权力。挽救祖国的念头又让你急切采取了暴力手段。稚嫩的手腕令让你无法好好约束手下。你重情重义,对朋友们那样好,便接受不了娜娜的意外。可你对娜娜的偏执,又把自己推入无底深渊……”
“每一次都是你的选择,可哪一次告诉过你选错的后果?哪一次给过你深思熟虑的机会?辛西娅,哪一次,出自你完全的、绝对的自我意志?”
辛西娅用同样的手抓住这只手,抵在自己颊边,发现她眼角有泪。这一次哭的不是她,而是她了。
“你改变不了这些行为,也找不出新的借口。你更不愿意告诉自己,我没得选,因为你宁肯让自己深陷痛苦,也不愿意牺牲自由选择的权利,你把这份自我意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辛西娅。”
她哭着说:“可是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啊,怎么办呢?”
那就只有,改变认知了吧。
只有告诉自己,辛西娅,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恶种,是魔头,是彻头彻尾的卑鄙者。
你混乱、矛盾、邪性、残忍。
宁肯自私,宁肯麻木不仁。
好过崇高伟大,却没得选。
因为在这个陌生世界,你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只有这份自我意志。
辛西娅猛然抽身,踉跄几步跌到地上,急促喘息着,冥想盆当啷一声打翻在地。
隔壁的哈利被吵醒,匆匆敲门:“怎么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辛西娅!”
“不……让我一个人待着。”她微弱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外面却像听懂了,敲门声消失。
可他的呼吸声没有消失,他蜷在门边,坐了下来。
“我一直在这儿,辛西娅。”这声音很小,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现在不用怕了,辛西娅。
她脑海中的声音对自己说。
不用怕了。
因为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你,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困缚你。
这世界连安布罗修斯的名字都已忘却,你是天地间第一等自由人了。
你只是明白得晚了一些,并不妨碍现在明白——
停止定义自己。
做你想做的事。
修文修得脑袋疼,我感觉这几章写得不好,但实在改无可改了,所以题外话解释一下:
辛西娅不是非要当好人,而是一直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在这章解决的问题是达成了自洽。
我曾在51章留过这样的一段话:
如果她是个普通的恶女人设,那没人会觉得她干这些事有什么,恶女就该这样。但偏偏她是中二少女人设,由于经历过悲剧,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很容易愧疚,尽管如此,她却抗拒不了野心的驱使,最终就只能怀着愧疚继续朝目标前进……我希望她和哈利能在心灵上共同成长,最终达成自洽,完全主宰自己的内心、行为和选择。
本章基本上是对这段话的回收。如果用更专业一点的语言解释,是这样的:
曾经失控走上邪路的经历,让辛西娅为了保护自我意志,而发展出“我不是好人”的信念。只要存在这个信念,就会形成一个自证预言,她的潜意识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好人。所以她苏醒之后,仍然在做一些很残忍麻木的事(钻心剜骨,把人抽成空壳,切掉小马尔福的胳膊)。
同时她又很想“当一个好人”,所以一直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就是所谓的“不自洽”。她的痛苦有三分之一来源于此,另外三分之二来源于孤独和往日阴影。
为了解决这种痛苦,她要做的不是“变成好人”,而是“矫正错误信念,让自己的认知和行为相互统一”。
俗称自洽。
自洽是个很复杂的概念,简单来说,一个不自洽的人无法主宰自己,而自洽的人不管做什么都稳定、自信、游刃有余。
辛西娅每经历一次心智升级,行为模式都会改变。
1-36章,她迷茫无措,想一出做一出,但在第37章她摆脱迷茫,重拾了野心,做事就立马有了规划。
在这章之前,她会时不时怀疑自己,自我贬低,之后就不会了。
她依然亦正亦邪,但人格底层是崇高的。她不会放弃暴力手段,但比起暴力和阴谋,更倾向于堂皇正道。
什么是堂皇正道呢?就是思想、格局、方针、战略。这才是统治者需要的素质。相较之下,伏地魔靠威逼利诱,格林德沃靠蛊惑人心,都太小家子气了。
自洽之后,辛西娅的行为会更符合本心,会减少残忍邪性的手段。但这不是因为她“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她“本就不恶”。
我觉得辛西娅太强了,就没必要当恶女了。
“恶女”是一种弱者的迫不得已,是女性处在失权困境下,不得不化身疯批反派为自己争取权益。换句话说,只有靠“恶”才能上位。
上位之后呢?如果依然只有“恶”,只会靠威逼利诱、蛊惑人心、阴谋心机来达成目的,对底层人民就是一场灾难。所以恶女不能做统治者。
辛西娅到目前为止收的手下:布莱特兄妹、魔药商、斯内普和纳西莎,都是靠“恶”逼他们就范。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以上,是我试图表达的东西,我真希望自己写出来了,如果没有也不纠结了,反正本来就很难写。
自洽=自控=自由,愿大家都能得到这份自由。
“人类是这样一种生物,他们一生都在试图说服自己,他们的存在是不荒谬的。”——阿尔贝·加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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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冥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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