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眼的疤痕只剩下了浅淡的新粉色,几乎要溶于原本的皮肤。
他又一次做到了,斯内普给出的每句承诺都会兑现,她知道。
也许是担心太久接触不到外界,进而快要生锈的头脑;又或者是身体想要自救而催生出的念头。
安琪在八月末、临近新学年开学的一天,用过晚餐后和斯内普提出想返回霍格沃茨,继续担任魔法史教授。
“这样一来,他们也能经常见到行踪不定的校长。不至于把家里弄得快成守护神观摩园了。”
安琪偏头看向支撑着重量她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只是有些对不起宾斯教授,这么频繁地上岗又卸任的。”
斯内普不置可否,将内容空洞的《预言家日报》随意折起,搁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借由胸口处的金色脑袋短暂离开,端起乳茶轻啄的间隙,他不着痕迹地将肩膀向外扩耸。以此缓解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的僵硬。
斯内普又在她后移着躺倒时,将下颌抬了抬,安琪准确地找回了刚才的领土。
“你的办公室还保持原样,那个威克里夫,”
金发女人侧头抬眼,“他怎么了?噢,我之前跟他说过,如果那些捣乱寻衅的人要继续浪费他时间,可以去那儿写论文或是看书······”
安琪有些摸不清斯内普的意思,“你把他赶出来了?还是根本没让人进去?”
黑发男人面上不显,在安琪挪动着向上拱了拱,调整仰靠的姿势时,他才说:
“身为一个斯莱特林,只靠着运气和优待,不努力强大自身,难道还指望别人次次赶来拯救他吗?”
安琪知道身后这个男人完全是凭借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长成今天这个样子。
“即使没有我,他也能做到的——可我既然看到了,又在能力范围之内,我找不到任何漠视的理由。”
而她也能从西德尼·威克里夫身上窥见一点熟悉的影子,更没道理放任不管。
怪异的不满情绪没有消退半分,斯内普却没再继续无意义的,因为外人浪费口舌。
“要是觉得精力负担不了那些课,我可以在教工会议上,请麦格教授和斯普劳特教授帮着分担······”
铂金色的发丝在他的颈侧晃动,“还是算了,她们只是比我少五节课。还要分别处理两学院内部事务——更何况,难道你对自己的魔药水平不自信吗?我的先生?”
一切尘埃落定后,终于不用辗转到蜘蛛尾巷,借由那儿的壁炉返回霍格沃茨。
夜莺衔花枝浮雕图案下的空间,也不只是个装饰摆设了。
夺目的幽绿色火焰中,矮身钻出了一对夫妇。
一席灰绿色无袖长裙、佩戴同色橄榄石圆箍环饰的女人,逡巡地扫视着这间办公室。
和她最后记忆里的没有区别,圆桌上那张不知疲倦的魔法相片,还在一遍遍重复着某个时刻。
二楼魔法史教室旁边的木门里,也被妥善地维持着原样。
唯一拽动了的抽屉,也在斯内普取回她的魔杖后被重新归位。
较去年的严格筛查不同,1998年入学的小巫师们不必再为出身血统苦恼。
“贝克、卡特、米尔,”这些显而易见的麻瓜姓氏,也不再是一种耻辱。
甚至新学年的黑魔法防御课教师裘德·洛本人就是麻瓜巫师。
这个格兰芬多学院毕业的优秀男级长幽默风趣,任课时擅长鼓励孩子们去面对可控范围内的‘危险’——
大概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因为一时疏忽(太过随和的信任格兰芬多的学生,允许将博格特扣留练习一会儿,却没能放回他指定位置)而受到伤害。
“Expecto Patronum(呼神护卫)”原本打算利用仅有的十五分钟,返回办公室休息的安琪,怎么也没想过连阿兹卡班都撤走的摄魂怪,会大喇喇地出现在学校。
手里一向忠诚的橡木魔杖却凝结不成实体,破布包裹下面目全非的骷髅呼啸般的冲向她。却在距离她四五寸的位置,骤然变成了架硕大的镜子。
安琪意识到刚才那只摄魂怪样的博格特,是遗留下来的事故,还没有被完全克服恐惧的产物。
但很快她就没精力再想那些似是而非的原因:镜内的姑娘妆容精细新颖,衣着时尚前卫——
安琪清楚地意识到她该挥动魔杖让里面的景象消弭,或许另一个自己同样了解现在的处境,并不愿轻易放过。
妩媚的红唇开合,分明只是口型变换并未出声,安琪却像被人掀开了遮挡着难堪和羞耻的皮囊般,怔愣在了原地。
“瞧你,可有可无的存在于别人的故事里,多一个少一个你有什么区别呢?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甚至提早出现······没有你的干预打扰,他们会收获真正的宁静。”
不难窥见她脸上的傲慢和怜悯,“就比如,他。”
镜中人轻挑眉毛,不吝吐出最残忍的符号,“你不是向来最痛恨别人替你做决定、安排人生,你怎么肯定他就能欣然的接受?你真的以为他的悔恨,会随着伏地魔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他爱的是谁,你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因为憧憬他的爱情,而接近他——别有用心的付出,不过是场可悲的自我感动。”
仿佛嫌旧疴撕扯得还不够深似的,博格特又变换成了年轻傲罗的样子。那张乐观、充满活力的脸沉下来,凶狠的瞪着她。
安琪没能亲眼看见唐克斯追捕逃犯的神情,但大概也像这样怒目圆睁地剜着敌人吧。
对于泰迪·卢平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影像,硝烟浓雾散尽后没能牵上的一双手,紧接其后的就是一块酷似卢平那身棕黄色破旧衣袍的襁褓,和模糊不清的婴孩面容。
沉重的负罪感细密的充斥着整个狭小的楼梯拐角,她找不到任何弥补的机会。
礼堂里众人正大快朵颐的解决着盘子里的食物。
正和金妮讨论圣诞节回陋居庆祝的赫敏,皱眉望着教师席又多了个空位。眼神跟随面色沉郁的男人,直到他的裤脚消失在右侧的木门里。
“妈妈说,‘如果可以的话,把大伙都叫到家里来——自从那天以后,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这样还能热闹点儿!’但其实······”
金妮深吸了口气,“妈妈想尽快让家里重新充满欢笑,这对我们来说很难——”
赫敏关切地将手搭在红发姑娘的小臂,“他肯定不希望你们一直陷在这种情绪里,弗雷德会在所有爱他的人心里继续活着,一定会。”
金妮勉强地笑了笑,生硬的转移话题:“也不知道傲罗司能不能放人,明明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
赫敏体贴的顺势说下去,“现在摄魂怪全被清理掉了,只能靠傲罗巡查,连穆迪都回去帮忙训练新人了······”
现任校长的离席并没有造成什么议论,显然师生们早就习惯了斯内普的行迹无常。
比起半年前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如今已经算是恪尽职守了。
斯内普阔步上楼,他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步骤,直接拉开办公室的门。“安琪?”
每次她缺席晚餐都会有他掌控不了的局面或事件发生。三年前跟着那帮冒失莽撞的孩子去‘救人’,一年前被贝拉特里克斯拉去认人,以及一反常态地······
斯内普遏制住往下蔓延的思绪,比起无意义的惋惜什么已然发生的事情,他更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
推开了刚才经过时忽略的魔法史教室的门,依旧未果,斯内普疾步迈向空旷的走廊。
异常安静的过道里,回荡着皮鞋与地砖摩擦的浑厚声响。
他不准备继续耽误下去,有力地挥动魔杖,一个利落顺滑的圆圈后,娇小轻巧的夜莺,坦然自在地飞出杖尖。
利用守护神寻人,状似动物的敏锐和天生的亲近感,总能使它们圆满的完成任务。
就像曾经那只牝鹿,能在凄然幽暗的迪安森林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儿子。
属于安琪的夜莺,理所当然的去寻找她原本的主人。与‘复制’、‘窃取’了她形态的现任持有者,达到了空前的默契。
将自己藏进废弃衣柜背后的阴影里的女人,困在濒临崩溃的情绪里,找不到出口。
自然不会注意到最初怎么也召唤不出的守护神,正落在柜顶边角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她嘈杂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镜中人的那句‘你还分得清自己是谁吗?’。
“安琪?”
斯内普闭了闭眼,将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坚决地施咒清除。单纯被用作教学的博格特,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使命。
男人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次,压下了重新被刺激、调回的恐惧和后怕,走向蜷缩在黑暗里安琪。
“安琪?安琪!”直到他半跪在女人面前,将手攥握住她肩膀,安琪才像突然惊醒似的一颤。
精美的妆容早被眼泪洗劫,或许是狼狈不堪的情形,让他看见而产生的羞愤。又或者汹涌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安琪用了些力气撞进男人怀里。
起先她只是抵着斯内普胸膛前那片布料,报复性的将水渍蹭在上面。
安琪以为自己能够平稳心绪,可那股该死的熟悉的药草香气,一股股往她鼻腔里钻。
那么肆无忌惮,就像笃定了她会因此溃不成军。
而背后环绕上来的手臂,有规律的轻拍安抚,让她彻底缴械投降。
斯内普沉默的听着胸口传来的溃决悲戚的恸哭,下颌搭放在妻子散乱的额发上,掌心拍打的动作一直持续。
而到了午夜,安琪睡梦中惊呼尖叫的颤抖,让身侧的男人更加意识到她还陷在苦痛的过去里无法自拔。
“醒醒,醒醒。安琪”,斯内普握住她的肩膀揽抱地缓缓坐起,嘴唇贴近她的耳廓,“睁开眼睛,会没事的——”
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女人却认出了他的声音,“你别丢下,你不能······”
安琪在黑暗里摩挲着他的领口,像是在确认什么。
斯内普准确找到了安琪的手,攥握着压制住,“我在这里,已经都过去了。醒一醒,嗯?”
“你觉得那些死去的人,会看到我们在难过吗?”她侧了侧头,试图找到热源处。
颇具存在感的鼻子顺从地抵上她小巧挺翘的,“他们的离去是为了安稳平静的生活早点降临。我们不能阻止发生过的事,安琪。”
混乱的脑子颠三倒四,安琪费力睁开被泪水汗渍浸透的眼睫,“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不能抛开我,也不可以死——”
青白的毛孔里冒出刺人的毛茬,耐心地贴靠着沾有湿痕的另一张,脸颊相触,密不可分。
“我保证,”
斯内普做出承诺时几乎紧挨着她的嘴唇,“Always Near”
这种时候却丝毫没有强势的侵略感和情/欲的意味。
任何人有幸看到这种罕见的温情和珍爱,出自于斯内普身上,大概都会跌破眼镜。
等到终于把心神不定的安琪轻哄入睡后,男人小心地将她揽放回床上。
看着她仍不安地抓攥着自己身前的衣襟,斯内普索性顺势让她枕在胸口。
似乎认为目前的栖所是安全可靠的,女人蹭了蹭被她弄出褶皱的布料。趴伏在会发出沉稳心跳声的地方,安分地进入梦乡。
不敢再挪动一点的斯内普,连叹息都维持着呼吸相同的频率。
他不敢想象如果让安琪得知那个噩耗······她只会比现在更懊悔,更自责。她会像隆巴顿夫妇那样,她会疯的,他也不会清醒。
或许是出于两家一直以来的矛盾芥蒂,又或者是碍于其中一个儿子未酬的心意。
莫丽几次犹豫过后,还是选择由赫敏邀请那位女教授。
这也是哈利继那天以后,再一次见到安琪。
脖颈处那个骇人的、血淋淋的口子彻底消影无踪。
铅灰色薄纱拢在苔绿色鸡心领长裙外缘,双层长项链错落有致地环绕锁骨。不惧任何窥探的目光。
炽热的、不含恶意的视线很难被忽视,安琪抬眼对上了那双眼睛。
观察到了翠绿色里丝毫没有遮掩过的关切和担忧,她善意地朝他扯了扯嘴角。
他刚想走过去询问安琪的近况,一道警告厌恶的眼神就叫停了哈利往前挪的脚步。
好不容易等韦斯莱先生牵制住了那个不受欢迎的男人,哈利却没在有些局促的门厅里,找到那抹消瘦的影子。
就在哈利暗中郁结懊恼时,他的教父误打误撞的率先遇上,在堆砌着麻瓜零件旁,看着花园里地精上蹿下跳的安琪。
“敢相信吗,昨天我和哈利他们才刚把那些小东西丢出去——它们繁殖得太快了······”
思绪放空的安琪闻声转过头,就听到他继续说,“扔掉了旧的,总会有新的找上来。”
安琪看向这个唯一的变数,她一直忽略掉了本应该戛然而止的星座。
头一次不含夹枪带棒的讽刺,像是真的渴望了解他的心情。
“你是这样想的?旧的东西坏掉了,就用全新的顶替?自欺欺人的移情吗?就像你对哈利?”
布莱克喟叹一声,认为有些棘手却也没有敷衍,“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我承认,他实在太像詹姆,被关糊涂了脑筋不清楚——我把哈利当成他,以为还能回到过去······”
安琪没有打断他的自白,任由他说下去,“你得知道在阿兹卡班对于时间的概念很模糊,直到那份报纸。”
布莱克捏攥着拳头,显然无论过了多久,都对那个名字恨之入骨。
“如果你是这么走出来的······可已经没有孩子给你怀缅卢平了——还有唐克斯。”安琪移开视线,重新望向跟自己捉迷藏的地精。
灰眼男人瞥见那片不再干枯的芦苇荡,那里面再也不会钻出来个脸上带着伤疤的好友。
他正面回答了最开始的问题,“我没有选择遗忘,或者试图通过什么证明过去还在继续——哈利是詹姆生命的延续,但我并不是期待哈利一定得变成谁,照着我想要的样子塑造他。他们是不同的,我很清楚。”
布莱克将目光收回,看向死对头的女人、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女。
“对于莱姆斯和唐克斯,这里的每个人都会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死。继承他们的意志,揣着对他们的感情走下去。”
“爱我们的人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他们在这里永生。”他抬手抚在胸膛,那里隐绰能露出半弧形的纹身。
安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年少轻狂的图案,布莱克颇为不自在的拢了下衣领,“你就没想过······”
大概是那个该死的巫师连接,让他瞬间领会了女人的意思。“恨不得替他们躺在棺材里,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不会希望我那么去干,而且如果真的因此见到他们,我会抬不起头来——”
布莱克潇洒地笑了笑,望向远方天际正盛的阳光,“我得把那他们那份加上,一起活够。”
他以一个略显轻佻的展开环抱,当做结束这段沉重的对话。“或许你需要个安慰的拥抱,Come on!你会发现在某些程度上,狮子们滚烫的热情,可比阴冷的地下生物要可靠得多——”
他做到了,安琪被气笑了。
“布莱克先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你被谁施了夺魂咒。”
安琪在转身离开前,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嘴唇。“谢谢。”
屡次在她这里遭到冷待的布莱克已然习惯了自洽,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别扭内向的雷古勒斯。
刚感叹了句斯莱特林的作风,神出鬼没的死对头就让他歇下了难得的沉浸时刻。
布莱克就没见过这种不识好歹的小人,鼻涕精以为他在干什么?他该感恩戴德才对!
或许只有被她刻意救下,并成功存活的布莱克的遭遇(接连失去挚友)和言论是真正有用处的。
她承认他给了自己一些启发。
只是她又得麻烦退休后,还多次返岗教学的宾斯教授了。
说服马尔福夫妇俩远比预想的轻松,女儿的闷闷不乐,二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周游世界没什么不好,前提是他们不知道安琪从始至终的目的地。
这自然少不了斯内普的掩护,帮她瞒住对麻瓜极其厌恶的父母。
但安琪没想到,轮到劝说他同意,让她自己去麻瓜界生活些日子,反而遇到了瓶颈。
“你忘了我五年级的暑假了?我能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
“我可以将职位移交给麦格教授,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魔杖在那里连个摆设都不是——”
斯内普紧拧着眉,继续听她想当然的游说,“你得相信我的能力,工作、住所,我在15岁的时候都能······”
“那这些年你都长进了什么?过人的胆识?对所有关心爱护你的人不屑一顾?永远凭借自己的意愿做事情,任性、自私,挥霍别人对你的在乎?”他看到女人像骤熄的焰火,暗恼地咒骂自己的老毛病。
斯内普刚启唇准备添补些什么道歉,“你一定也发现了,对吧?我的不对劲,各个方面的——我不想再这样下去,继续浑浑噩噩······给我点时间,不会太久的。”
安琪平静地注视着僵立在那儿的男人,“你如果在旁边,我会忍不住的依赖你,苛求你,”
她打断了斯内普必然的肯定答案,“我知道,你不会介意作为我的全部依仗和宣泄的出口。可我不想,这一点也不像安琪该有的样子。”
“我答应你,会回来的。好吗?西弗勒斯。”
她看透了他对她的纵容,他分明跟她一样最痛恨被拿捏算计。
可僵持过后,斯内普还是微不可察的摆了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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