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被搀扶着走下台阶,即将被押上警车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被警察死死拦住的尤特恩。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灰败死寂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绝望,还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碎的解脱和祈求。她的嘴唇无声地剧烈开合着,像是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呐喊。
我看懂了她的唇形:
“跑——”
“逃——”
“好好活着——!”
下一秒,她就被警察用力地塞进了警车后座。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
“妈——!!!”尤特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那声音撕裂了夜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无法承受的崩塌。他像疯了一样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一个警察几乎被他掀翻。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辆绝尘而去的警车,又似乎想抓住那个被吞噬的身影。
“犯人供认不讳,长期遭受严重家暴,蓄意谋杀…无期徒刑…”一个警官冷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为这场惨剧盖上了最后的、冰冷的印章。
人群发出一阵更大的哗然。
尤特恩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他停止了挣扎,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像濒死的鱼。他沾着泥污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的缝隙里,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泥土渗出。
周围的议论声、警笛声、闪光灯的咔嚓声……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他跪在那里,像一座刚刚被灾难彻底摧毁的废墟,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死寂和绝望。
辛迪加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惯有的张扬和锐利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肃穆的凝重。他挥手示意保镖驱散过于靠近的围观者和记者。
我一步步挪到他身边,每一步都牵扯着尾椎的剧痛,但此刻,那痛楚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艰难地弯下腰,一只手扶着剧痛的腰,另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试探性地搭在了尤特恩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单薄的肩膀像一块冰,又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尤特恩……”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没有反应,身体依旧在无声地颤抖。
我看着这个跪在尘埃里、世界在他面前彻底崩塌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那个无依无靠的自己。穿越者的灵魂深处涌起巨大的悲悯和一种无力回天的愤怒。这个世界的腐朽与恶意,又一次以最残忍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他保护了母亲那么多次,用身体承受父亲的暴虐,最终,却是母亲用最极端的方式,想要为他斩断这绝望的锁链,代价是永世不得翻身。
“跟我走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和坚定。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仿佛想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跟我回家,尤特恩。”
我不是圣母,但是。
此时此刻,我想保护他。
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狼藉的尘土和一种空洞到极致的茫然。那双曾经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倒映着周围闪烁的警灯,却没有任何光亮。他看着我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他点了点头。
很轻,却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决绝。
我用力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他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压在我受伤的身体上。我咬紧牙关,承受着这双重的剧痛——身体的,和心灵的。
辛迪加默默地看着我们,挥了挥手。他的保镖立刻上前,隔开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为我们开辟出一条通往那辆银色悬浮车的道路。辛迪加亲自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我将尤特恩几乎是半抱着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冷漠、刚刚吞噬了一个少年全部世界的炼狱。
车子无声地启动,驶离这片被警灯染红的地狱。尤特恩靠在座椅上,头歪向车窗,目光空洞地望着外面飞逝的、模糊的光影,仿佛灵魂已经抽离。车窗玻璃上,倒映着他惨白麻木的脸,还有车窗外那片混乱的红蓝光影,以及无数张看客模糊而冷漠的面孔,像一群在鱼缸外游弋的、奇形怪状的鱼。
我靠在他旁边的座椅上,背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尤特恩身上带进来的、那来自混乱现场的尘土和血腥的冰冷气息。这条路,通向的再也不是他的家,而是我的公寓。一个同样冰冷、空旷、属于异乡人的临时居所。但至少,那里暂时没有警灯,没有看客,没有……绝望的深渊。
身后人的突然接近打断了他。
不容拒绝的、霸道的袭卷着他。
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和一股清新柑橘混合雪松的后调,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笼罩下来。紧接着,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像藤蔓般,极其自然地环过查尔斯略显单薄的肩膀,松松地圈在他胸前。强行打断了他的回忆。
一个沉甸甸的下巴则毫不客气地搁在了他的头顶,压得他发丝微陷。
“查尔斯——”
低沉而慵懒的调子,带着点刻意的拖长,在查尔斯头顶响起,细微的震动透过颅骨传递,带来一阵微痒。这声音的主人,与三年前那个在警灯下嘶哑绝望、跪在尘埃里的少年判若两人。
查尔斯的身体瞬间僵硬,手中那杯凉透的“苦水”差点倾洒出来。
真是……自己怎么忘了,已经三年了啊……
这小崽子!又搞偷袭!仗着长高了就为所欲为是吧?下巴是灌了铅吗这么沉!还有这香水味…简直得能熏晕一群蚊子!
说好的沉稳内敛呢?这三年跟辛迪加那家伙混在一起,就学了一身吊儿郎当和招蜂引蝶的本事?是对熟人这样…还是对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查尔斯内心疯狂刷屏,表面却努力维持着师道尊严的严肃。
“尤特恩·帕纳斯!”查尔斯的声音带着刻意绷紧的严厉,“从我头顶上起开!还有,把你的手拿开!不像样子!”
然而,他的挣扎在尤特恩如今明显比他强壮得多的体格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那环抱的手臂非但没松,反而带着点耍赖的意味收紧了些许,温热的呼吸拂过查尔斯头顶的发旋。
“别这么无情嘛,查尔斯老师,”尤特恩的声音里浸满了笑意,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餍足而得意,“批了一下午作业,脖子不酸?肩膀不痛?看在我特意从彻老师的实战课上溜出来给你送‘慰问品’的份上,让我充会儿电呗?”
他侧过脸,温热的嘴唇似乎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蹭过查尔斯头顶的浅灰色短发,那细微的触感如同带着静电的火花,瞬间让查尔斯从尾椎骨窜起一阵莫名的战栗,直冲后颈。
充电?!当我是人形插座吗?!
溜课?!彻要是知道他最得意的学生翘了他的课跑来骚扰我,非得用他那把宝贝剑把我办公室门劈成柴火不可!
‘慰问品’?怕是辛迪加家甜品店那些甜得能送走糖尿病人士的新品!
查尔斯内心警铃大作,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放手。”查尔斯的声音绷得更紧了,努力掩饰着那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尤特恩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查尔斯的后背。他终于稍稍直起身,下巴离开了那个被压迫的位置,但那双圈着的手臂依旧虚虚地环着,保持着一种暧昧的占有姿态。他微微俯身,凑到查尔斯耳边,距离近得查尔斯能看清他耳廓上细小的绒毛在暮色下的轮廓。
“真凶,”他拖长了调子抱怨,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枯井般死寂的眼眸,如今却像淬炼了阳光的深潭,明亮、狡黠,里面翻涌着一种过于直白和专注的情绪,“那我‘慰问品’不给你了。”他的目光嫌弃地扫过查尔斯手中那杯可怜的凉咖啡,“就喝这个?难怪一脸苦大仇深。等着。”
他终于完全松开了手,直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减轻。查尔斯暗自松了口气,心底却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空落感。尤特恩走到桌边,动作利落地伸进他那件剪裁合体、质地精良的黑色外套口袋。
不是辛迪加送的,就是他自己用任务报酬买的,这小子现在本事不小。
他掏出一个印着辛迪加家昂贵甜品店Logo的精致纸袋。他拿出一个撒着糖霜、看起来相对朴素的可颂,不由分说地塞到查尔斯手里,同时顺手抽走了那杯凉透的咖啡。
“喏,咸黄油可颂,新出的,没那么甜。”尤特恩的语气恢复了点三年前的沉稳底色,但眼底的笑意和那点吊儿郎当的劲儿依旧清晰可辨,“比你这刷锅水强多了。”
温热的可颂隔着纸袋散发着诱人的黄油和麦香,温暖着查尔斯的掌心。他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眉宇间尽是飞扬神采的青年,很难将他与记忆中那个被绝望彻底压垮的少年重合。时间的力量,奇妙又带着不动声色的残忍。
…确实,闻起来没那么甜腻,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这小子…现在完全是一副吃定我的架势。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阴郁的小鬼头去哪儿了?这性格转变也太…戏剧化了点…虽然…不得不承认…现在这样,总比那时候好。
查尔斯内心复杂地感慨着。
查尔斯捏着手里温热的可颂,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被尤特恩气息和体温短暂包裹过的错觉,后颈皮肤上那点细微的痒意也挥之不去。办公室里似乎还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古龙水味,混合着可颂的香气,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
查尔斯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教师的威严:“下次再敢翘彻的课跑过来……”
“知道啦知道啦,”尤特恩利落地截断他的话,摆摆手,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轻松而富有弹性,“保证完成任务,查尔斯老师——” 那拉。长的、带着笑意的尾音消失在门扉合拢之后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查尔斯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散发着热气的可颂,又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似乎还残留着微妙触感、微微发烫的耳根
最终,他只是对着空气,认命地低叹一声。
“真是……” 那声轻斥里,裹挟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的纵容。
呃…是不是刀太狠了?
发个三年后(现在)的糖吧~
这章是大肥章[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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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忆⑧(结束回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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