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大军又一次兵临城下，西突厥人似是已经习惯平城大军徒劳的挣扎，挥挥手，弓箭手便自觉在城墙上站成一排，随时准备配合机关攻击。
黑马马尾乱扫了几下，马背上，谢宸垂眸望着刘莽，“这一去，可能连全尸都没有，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成串的羽箭射在身上，能有全尸吗？
刘莽甩了甩没中箭的那只肩膀，“反正也是要毒发身亡的人了，还不如跟那帮蛮子干一架，倒是你，老说我黑，你媳妇也嫌我黑，今日我可比你们都白！”
谢宸浅笑，“你生得最好看了，百辰昨夜还与我说你很局气，大抵是夸你有大义气的意思。”
刘莽笑了笑，“那是！我平城的男儿哪个不义气，走了！”
他向后摆手，走到早已单独列好站在不远处的一千人马前，左肩举起锤子，“走！比比看谁更不怕疼！”
一千人马当即跟疯了似的往前冲，刹那间，羽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盾牌根本拦不住多少，将士们躲在盾牌之下只管门头往前冲。
“啊！”
“你奶奶的！老子才中了一箭，能熬，有本事再来啊！”刘莽一锤闪开两枚羽箭往前冲。
抱着必死的决心是不怕的，不过片刻，城墙上立刻开启了几十个箭孔，总有人没有死在半途，冲上去死死抱住墙面，任由羽箭射在胸膛上也不倒下。
箭孔一个接一个的被堵住，西突厥士兵没想到还有这种送死的打法，当即从城墙上扔石头，连羽箭穿身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石头砸几下，就算这一批人倒下去，下一批人立刻就会冲上来堵回去。
“疯了！这帮疯子！”守城的将领根本没预料到这种状况，原以为今日又可以轻松应付过去，他立刻敲醒鸣钟，钟声阵阵拨开。
谢宸道：“就是现在，攻城！”
如泄洪般，身后的士兵早就被前方的惨烈红了双眼，搭扶梯，避羽箭，一切是那么理所应当，又那么如鱼得水。
百辰在后面早就看得心烦，没想到他一个机器人也会因为别人的牺牲而心烦，心烦的结果就是一手拿着刀一手攀着扶梯三两下冲上去，一刀结果了刚才冲他砸了一块落石的人。
“抱歉，杀你是因为你害了我的同胞。”
城墙上的守卫很多，可怎么也抵挡不住平城大军的攻势，最终，城门被城墙上平城士兵打开，大军倾泻而入，谢宸驾着黑马往城中驶去，边疾驰边大喊，“不准杀百姓，遇到投降者俘虏即可！”
他要闯王宫，杀木诺，找证据。
没有谁比谢宸更想攻进王宫，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西突厥的都城就在此处，否则这一仗要打多久还未可知。
城破，宋石需要在这清理残局，默许了谢宸的行为，百辰向他借了马也立刻驾马冲进王宫。
畅通无阻，都城已破，擅骑射的突厥人失去防守优势，一个接一个的缴械投降，王宫外负隅顽抗的，等百辰到的时候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他跟进去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那个蒙面黑衣人。
一人武艺高强不能左右交战战局，但要取一个人的性命绰绰有余。
他怕宸宸急于找证据心切，被黑衣人钻了空子。
王宫里，木诺就坐在王座上，神色惊慌，但他身前的黑衣人却是十分镇定，“大汗，我会尽力保你，放心。”
木诺颤抖地嗯了一声。
谢宸持刀迈步进来时，黑衣人也持弯刀站在王座前。
“你是谢戟的儿子。”黑衣人似是惊讶，“眉眼很像，听说他儿子是这次的先锋，看来就是你了。”
“你认识我爹？”谢宸问。
“那可太熟悉了，就是我杀了他的下属，当时你爹万念俱灰的眼神，我现在都记得。”
王座上的那个人，可能就是诬陷谢家谋反的罪魁祸首，谢宸死死盯着他。
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他，“你比你爹优秀，可惜还是不够稳重，你看你，手都抖了。”
谢宸握紧手里的刀，这人声音比他还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在他爹征战的时候都没出生，怎么可能上阵杀死一名将领？
不过这跟他无关。
他只知道这个人得死。
黑衣人大概是说累了，道：“来吧，各为其主，赢了你便过去拿你想要的。”
谢宸当即一步跨去，一刀划过人的胸膛，速度快到惊人，黑衣人惊讶了一瞬，旋即笑了，“不错，再来。”
下一刻，谢宸便感觉手背上吃痛，侧头一看，竟是一枚飞刀，活活钉入他的虎口。
这人有暗器，而且还是他毫无反应的情况下抛出的，好快！
他迅速拔下飞刀扔向王座那边，木诺吓得躬身抱起头，好歹也是年过六旬的大汗，如今这副模样看起来竟有可笑至极。
飞刀刺歪，定定扎在王座靠背上。
“你打不过我，你爹来也打不过我，当年战败只是因为你爹太厉害，能改造出那些东西，你现在能赢，也是因为有人愿意去送死。”
谢宸渐渐落了下风，左手虎口还在流血，“那又怎么样，你赢了我，我的兵一会儿就会进来，你们照样会死。”
“至少可以带走你一条命，谢家的人，永远都要在我手上吃亏。”
“是吗？”谢宸微微一笑，“你看你后面。”
“这种把戏对我使没用。”黑衣人一刀刺向他的喉咙。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腰部被谁擒住，下一刻他整个人被人高高举起悬在半空中，手上的弯刀也被这人趁机夺走扔到一边，震耳欲聋的一阵响动。
黑衣人被百辰整个砸向大殿的柱子上，柱子应声断坐碎裂断开，黑衣人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你是————”
是那个被他抓到地牢又跑了的人。
“宸宸都帮你作弊告诉你后面有人，你是聋子吗？”
百辰走过去，一把抓下他蒙在脸上的黑面巾，面巾掉落的瞬间，百辰讶异一瞬。
这人声音听着比他还年轻，可脸上的皱纹说有八十高龄都有人信，这分明就是一名老者。
不对，脸上那些东西并不全是皱纹，似乎是什么别的东西，而且这人看着太眼熟，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熟。
那不是别的东西！是疤痕！
瞧着像是火烧的，又像是刀砍的，抑或是二者皆有，百辰看不出来。
他转身看向谢宸，“他交给我，你去做你的事情。”
王座上的木诺见黑衣人战败，立刻道：“我认输，西突厥投降，只要不杀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谢宸皱眉。
自从知道东西突厥可能和唐珉有勾结后，他暗中探寻了不少两位大汗的消息。
得到的结果和他意想中的不一样。
两兄弟闹不和，想来必定两人都是脾气暴躁好权的人，结果却有不少突厥人说西突厥大汗木诺是个怯懦怕死的，想当大汗也只是口头说说，当初敢闹分裂独立出来也是受到身边人的蛊惑。
而东突厥的大汗彦罗性温和，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弟弟赶尽杀绝的人。
此刻木诺求饶怕死的模样让谢宸觉得无趣，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和唐珉达成盟约，只要唐珉登基给东西突厥同样的好处，你就帮他登基？”
木诺赶紧摇头，“都是他让我这样做的！你自己去问他！别杀我！”
木诺指的人是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黑衣人。
一个臣子也能左右大汗的想法？
谢宸一刀抵在木诺喉头，“说。”
“不用逼他了，就是我。”
百辰一脚踹在黑衣人胸口上，不让他再说话。
谢宸已经走过来，“让他说。”
百辰松开脚，黑衣人笑道：“说起来，你要叫我一声小叔叔。”
“你在说什么？”谢宸觉得荒唐，“你被百辰打糊涂了？”
“是我蛊惑木诺和东突厥联盟，在参加朝贡的时候，让木诺装作有疾去了侯府，东突厥使者只需要参与进盟约签订，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拿到和西突厥一样的好处。”
东突厥在什么也不用付出的情况下就能讨到好处，这种好事自然会答应。
“你肯定想问这样做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我只是想让你们对东西突厥同时开战，最好是分身乏术最后全部阵亡，没想到你们居然能猜到是西突厥干的，说起来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谁把我们和那狗皇帝交易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黑衣人似乎真的很苦恼，百辰一边仔细看他的脸一边道：“是我，我偷听到的。”
黑衣人脸上疤痕皱纹满布，丑陋至极，那双眼睛却似毒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什么，笑了，“原来那天晚上是你。”
他又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都跟十一年前宫变以及谢家倒台有关，前因后果皆在这里。
先皇不是无辜患疾，是唐珉在事发之前下的慢性毒药，时机卡的恰好在朝贡次日毒发，三皇子暴毙是黑衣人做的。
“先皇驾崩前的圣旨立的究竟是谁？”
黑衣人摇头，“这我不知道，你要问你们那位好皇帝了，我挑中他，也是因为他够听话。”
“不对，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扶持唐珉，只是为了想让大兴国和东西突厥兴起战事？”若只是为了兴起战事，为什么要把西突厥牵连进来，西突厥的实力远比不上大兴国和东突厥。
谢宸凛眉。
“原本打算只是随便弄个听话的上去，把谢家弄没了就行，结果居然还能继续参军，我当然不能给你们回长安的机会，只好让木诺也上奏免贡，逼你们出战，然后我杀了你，顺便灭了大兴国。”
同时应付东西突厥，分身乏术，杀谢宸更容易，还能把谢家效忠的大兴国灭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铲除谢家，结果百辰听到主谋是西突厥，打破了计划，这人只能将计就计打一仗，把谢宸引进来杀，谁曾想他打不过百辰。
黑衣人遗憾地摇头叹息，只是刚才摔得太惨，脖子只能小幅度地晃一晃。
一切都通了，谢家和这个人有什么仇怨，再问，这人却是什么也不愿意说了，闭眼装死。
“你说啊！谢家和你什么怨！”这人摆明了是在耍无赖，他一脚接一脚地踹上去。
血不住地溢出唇角，黑衣人只是笑，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
百辰拽住谢宸，“他年纪大了，再打下去会死，到时候什么也问不出来。”
谢宸只得走开，回到木诺那边，“把你们来往的文书，全部给我。”
木诺不敢犹豫，赶紧带着谢宸去旁边的宫殿拿证据。
百辰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人，这人的脸实在太眼熟了，可想不起来是谁。
想起来刚才这人说的那句“你要叫我一声小叔叔”，百辰如梦初醒，赶紧开始面部匹配。
这黑衣人脸上疤痕很多，完成面部匹配花了不少时间，百辰睁眼耐心看着黑衣人等待。
随着匹配度的逐渐上升，百辰的眼睛越瞪越大。
匹配完毕。
黑衣人与谢戟面容匹配度为百分之九十五。
太高了。
小叔叔。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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