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费娜默默地打扫着亲戚家，看看时钟，她打开厨房最外面的矮柜，里面有三瓶法国白葡萄酒，没有掺水的好酒。
她小心地用一个亮晶晶的小玻璃杯，倒了一杯。
范德西今天回来的稍早一刻钟，这是难得的。她坐在餐桌对面，和他一起闭眼感谢了食物。范德西舀了一碗肉丸子西红杮汤，吃着白面包，他慢慢喝了一小杯葡萄酒。
“还要吗？”
“不了。”
费娜低头喝汤，晚饭时吃一小杯葡萄酒，这是意大利移民的习惯。如果是更严格的宗教家庭，可能只有周末才吃一小杯。
当然，贫穷家庭的夫妻也可能天天喝大量劣质酒。
直到吃完饭，范德西起来收拾碗盘，费娜接过去：“我来。“然后范德西会问：”想听什么。”
“可以的话，想听音乐 。随便什么音乐都好。”
“没问题。”
范德西会去开收音机，费娜在厨房里洗碗时，会摇摇晃晃地随着音乐小声地哼，她开心地洗着小酒杯，这意味着范德西完全没有酗酒的问题。
感谢主，虽然天主一直对她并不公平。但这一次确确实实让她松口气。
她和保罗结婚后，很熟悉底层移民社区里男人，他们酗酒。醉后打老婆最常见。重伤或是打死女人往往是在酒后。不仅打老婆还打孩子。把亲生孩子往死里打。
范德西也抽烟，但居然只抽固定的三根。早上，范德西去工作了，她会把两个塑料烟灰缸倒干净，洗得一尘不染放在茶几与卧室里。
这三间半房子现在有她打扫，但没有她的时候 ，范德西的家也不乱。当然，灰尘不少，垃圾有按时在丢，也就没有老鼠蟑螂。
绿色的小地毯在阳光下抖去灰尘，餐厅外就有阳台，阳光很好，费娜眯着眼在十二楼的阳台上洗刷晒衣，真的能看到市中心的楼顶呢。
范德西完全不像一个黑/帮分子，费娜意外地心里想着，她提着水桶，抹着家俱，他没有女人也能活得不错，这说明他的家庭习惯比较好。父母应该很爱他。没有殴打与骂过他。
这是妈妈告诉她的。告诉她要仁慈，要同情那些底层移民出身的人。但费娜想，一旦她也成了挨打的人，她可是一点也不会同情这些男人，还有酗酒打孩子的女人。
费娜握着扫把，站着餐厅里想了想，他说是跟着祖母在乡下葡萄园长大。父母在镇上开葡萄酒店。这意味着在老家西西里的欧里维亚一家，是中产阶级的家庭，她认真地看着餐厅的全家油画，她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家庭出身吗？
但她的父亲 ，不喜欢黑/帮分子，费娜想，父母过得很普通，也绝没想过要做黑/帮分子。
不过，听范德西说，家里的葡萄园和葡萄酒坊破产了。她在范德西房里，站在床头轻轻翻翻他睡前看的书，《葡萄酒酿造与工厂管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书，把枕巾抖干净重新铺平，她尽量保持原样，她想，这是个聪明又危险的黑/帮分子。
在家庭破产前，他一定上过学。就像她一样。父母活着的时候，也供她上学识字。
最重要，到了晚上，保罗再次来看望妻子和娘家亲戚时，费娜发现保罗脑子里转的还是那一套要杀掉范德西，卖掉费娜的阴谋。范德西依旧坐在沙发上，微笑听着。
于是，费娜本来的想法，从弄死保罗 ，转向了，不能让范德西认为她是保罗的同伙。
“我觉得保罗，有点奇怪。”在第十四天，她突然和范德西说话。
范德西在餐桌前抬眼看她，她知道这是在同意她说下去，她本来想故作迟疑，但还是放弃。她平静地说：“我觉得他想杀了你。”
“……证据？”
“眼神。他悄悄看你的眼神。因为他有时候 打我的时候 ，就有这种眼神。还有他以前和同伙说一些帮派的事情的时候 。也会有这样的……杀意？。”
她想了想，尽力实话实说，“最近他天天来，对我很好。还送礼物给我。以前按这样的情况，他马上就要打我了。”
“……我不是女人。”范德西微笑，他慢慢放下了刀叉，没有发出声音。他尽力在学习体面的芝加哥中产阶级，在学习体面男人的作派，她看出来了。他用雪白餐巾擦了擦嘴：“但你的话，我会考虑。”
又过了几天，保罗没有来了。
而她居然被允许离开范德西的家，去楼下买菜。没有小弟跟着她。她当然不会傻到逃走。
她慢慢地走在了楼下的街道，观察着芝加哥的新郊区。
这里不是她和保罗住的远郊西塞罗小镇。但离着小镇也就是45分钟的车程。这里没有电街车，却真的可以看到天际线上的摩天大楼的塔尖。
塔尖那里是芝加哥市中心。这个街区离市区更近。应该不是眼花了。费娜想。
她看到这里的大街上，有货运马车和福特牌二手小货车同时行驶着。但随着太阳的升起，越来越多的卡车带起了路上的尘灰。
它们驶向了芝加哥郊外的州际公路口。
而路边也有不少的加油站和饮馆、面包店。费娜听到了这个社区里太多的意大利口音，她慢慢路过了三个杂货大集市。她想，她应该能找得到工作。
范德西住在一个郊区意大利移民社区，而且，幸运极了，这里比西塞罗要繁华。
她口袋里有30美元，是范德西给她的家用。
她想，就当是范德西要求她做家务当成付房租。想想也是，自从她住进来，范德西不得不天天买两个人的菜回来，作为意大利男人他受不了天天逛集市。但她很喜欢。
因为在集市里可以找得到工作机会。
“男人到哪里不能应付一顿呢？”路边就有意大利口音在闲谈着，她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如果不是为了要养活女人，让女人过得好一点，男人怎么可能需要辛苦地工作赚钱呢？
所以女人应该原谅丈夫时不时打她一顿。
范德西不打女人，他蔑视打老婆的男人。
他甚至会用拳头和枪，警告堂妹的丈夫，不准再打老婆。要对老婆好一点。否则就是看不起欧里维亚家族。但他的逻辑还是这个逻辑。
他反对离婚。
费娜住在公寓的三间房子里，暂时感觉到安心。
不仅仅是因为范德西能给她足够的家用。他不会因为回来吃不到美味而热烫的面包、吃不到鲜嫩的蔬菜汤和炖肉而谩骂。更不会打她。
还因为范德西天天出门工作。十天才休息半天。
家里只有她独自一人，她除了做饭、做家务，她可以有安全的时间洗澡、换衣、上卫生间，午后还能再睡一小时。
如果不是她小箱子里的离婚文件不异而飞，她几乎都可以彻底忘记保罗。她几乎都可以忘记范德西并没有说出来的，但她一清二楚的生活态度。
他不承认离婚。
她能活下来，并且平平安安住在这里，是因为他承认她是欧里维亚家族一员，但这个家族的家长现在是范德西。他就不许家里有离婚的女人，他认为堂妹依旧是保罗的妻子。
费娜提着买来的菜，在楼下的二手报纸摊上，看到了另一个移民社区发生的凶杀案。荣誉杀人。
因为家族女性选择了家里不同意的结婚对象。损害了家族的声誉。这对小情侣被骗到家中，被女方的亲生父母和兄弟一起谋杀了。
她没敢买下这份报纸，她假装在报摊前买一份三流杂志，拿起这份报纸迅速扫过了这篇并不长的报道。她心想，这桩家庭杀人案不是发生在意大利移民社区。
但她为范德西的床换床罩时，看着他房间里唯一上锁的红桃木柜子，她确信离婚文件就在里面。她还没机会把自己的全名签上。
但这件事暂时不那么重要，她自认比保罗识时务。她绝不会和范德西对着干。
费娜干完了家务，坐在客厅沙发上，读着买来的便宜三流杂志。
上面有几篇是英国小说，有几篇是美国小说。也许因为读者都爱看有钱人如何生活。英国小说里是穷亲戚投靠有钱贵族，做了伦敦豪宅里的女管家。后来偶遇贵族公子 ，一见钟情侪事为上流社会贵妇人。
美国小说，是南部虔诚信教的高尚绅士——当然也是黑奴奴隶主，奴隶主仁慈善良，慷慨地收留了可怜的表姐，可怜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让善良的表姐帮着管理黑奴。由此导致了邪恶虐待黑奴的妻子与女管事之间的冲突。完全是因为妻子太不善良。
现实不是这样。她想，她这个穷亲戚投靠了黑/帮分子。不小心就会成为巷子里的尸体。
如果有一位不善良的堂嫂天天和她吵架，她会很感激。
单身年轻的黑/帮分子，更可怕。这是她过往一连串的遭遇教会她的现实。
但好在，范德西有中世纪的落后顽固头脑。范德西不承认她离婚，她懂得，她要保持沉默。因为保罗愚蠢得以为范德西放松了警惕。
这只会让保罗走上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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