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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正文6

正文 | 6

塞纳河对面的灯光在闪,白炽灯刚在富人圈流行起来,富家太太在灯光下抹上晒黑油,听说要防晒,怕被钱晒黑了。

光线不太稳定,还在对面一闪闪的,像闹鬼,此起彼伏,富人家庭总传来尖叫声,大铁门关不住,说是鬼拉了电闸。

杜桑在河岸边笑得直不起腰,不知在笑什么,好像是笑在露台上做深呼吸的人,好像是在笑自己。无理取闹,把对面的红绿灯看成了亲吻的人,一个人亲着就变绿了,一个人浑身变成红色,又被白色的布裹住,放置到教堂里祈祷。

Ena的追思会她没去,Tate和他父母联手办的。西方人信仰上帝,不信鬼神,她当然不去,又不是西方人,也不信仰上帝。

杜桑点了烟,靠在护栏上看人来人往,不愿回家。她抽着烟想着,回家当然不好,空落落的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多出来一个人,也可能不是人。

想着就抱紧了自己,眼睛四处瞟,还是没有离开塞纳河。今晚的风有点凉,看起来铁塔很单调,没有色彩没有情调。

最多的情调就是在塞纳河边亲吻的情侣。

杜桑在河边扫目望过去,竟然没有看到走过来的常华森,也不会想到他竟站在自己身边。

常华森给自己点了烟,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吐了烟圈,很是认真的打量她,从朦胧的烟雾里看到她兜在眼角的泪,怕是笑出来的。

“你怎么了?”

“抽烟,看不出来吗?”

第一次,这样回怼。好像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不会在塞纳河下发抖,不会对铁塔说我不喜欢。

很重的语气,常华森歪着嘴笑了,挺有趣的,其实他本不该问的,不管杜桑做了什么都不该去管。既然不领情,那他也不会客气,直截了当的指出她的弱点,“你哭了。”

巴黎的晚风都听到了,听到Camille哭了,可她不会承认,被上帝眷爱的女人不会承认自己的软弱,就如斗牛士不会向发疯红了眼的公牛低头,“我没有。”

她解释说这是塞纳河的水,被风吹到脸上了。

无语,常华森长这么大没这么无语过,他第一次听说泪水是风吹河水,“可能是我短浅了,第一次听说。”

“嗯。”杜桑点头吸了口烟,不自觉重重叹气,她本来也就不愿承认自己哭了,也不愿说自己的心事,但越往心里憋,越难受。

其实一件事憋着憋着就换了一种性质,本来没觉得怎么,突然就变得更委屈了,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你。

“嗯”了一声,杜桑的心彻底碎了,眼泪更加不受控制的流,她转头抹了眼泪,不想让常华森进一步的解读,好像常华森知道以后下一次的笑话就会出在她身上。人们会说,巴黎女郎Camille因为一个男人在塞纳河哭。

或者更糟,谣言总是比现实更夸张。偌大的巴黎,容不下一人的委屈,心酸与孤独,她需要尽快的与自己和解。

“你有心事。”常华森还是开口问了,他没有办法笃定杜桑会回复他的话,只是问,出于好心,处于一种好奇。杜桑没有回答,常华森的笃定百分百正确,杜桑眉眼带笑,转过来望着他,很轻的笑,泪水兜不住往下滑。

常华森不想与她对视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抓住,恶魔趴在他耳边说你露马脚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头来打断她的视线,很不耐烦的说,“赶紧回家吧,太晚了,外面不安全。”

杜桑歪着嘴轻笑两声,右手手指放在栏杆上朝塞纳河抖两下烟灰,左手又托着下巴继续看着常华森说,“我家里有鬼。”

常华森诧异了,愣了好一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人的话,“你....什么意思?”

杜桑的眼角还在落泪,眼眶红了,常华森不知道她是在为谁可哭泣。

她用法语哽咽着说,“我的男朋友死了。”

很明显常华森听懂了,他的法语有在进步,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面前的女人一句又一句的重复,“Mon petit ami est mort.”

“ Tu es contrariée et tu ne veux pas rentrer chez toi ?”(你很难过,所以不愿回家?)他好像着了魔,故意要试探一般,盯着她的泪眼嗤笑着。

杜桑抽了口烟很慢的说,“我担心他的鬼魂会在家里,不想回家。”

常华森陷入了沉默,右手紧紧捏着栏杆,笑了笑,不再说话,手指上的烟即将燃尽,火星渐渐暗去光亮。

“很好笑吗?”

常华森好像在想什么,望着她,迟迟没有开口,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手指关节嘎吱嘎吱的响,依旧没有人说话。

杜桑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和他说道别,只是单纯的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纠缠。

不回家,她不得不回流浪街头,或者拿着兜里剩余的钱,去开一间酒店客房,住到她觉得家里安全为止。

不管是对于巴黎来说,还是对于Camille来说,他们都不是彼此年轻的客人,Camille见证了它的繁荣,而它也见证了Camille的成长,毫不掩饰的向世界证明彼此的成就:你的成长就是我的成长。

今日巴黎入夜也不算好看,空荡荡的,好像府邸有游魂,不该出行。但常华森回得很晚,在塞纳河岸站着,回到丽兹时已经夜半三更,还没看到缩在大厅沙发上睡着的Camille。

杜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眉头紧蹙,脸色惨白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应该是梦到什么噩梦了,看起来很抗拒,但又始终醒不过来。

经理叫服务生给她拿了被褥,见到常华森又叫住,问他还要续房吗。常华森很烦闷的皱了眉,点了头没说话,他转眼看到服务生抱着被褥从布草间出来,绕过沙发要给她盖上。

常华森靠在check-in柜台上,侧了侧身子,很清楚的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人,常华森沉默了一阵,半晌,他正欲开口,又被大堂经理的话打断,“Camille今天本来是选了大通铺的,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跑出来了。”

常华森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拿了调酒师递来的酒杯,靠在柜台上饮了口,转身往走廊去,上了楼梯。

经理摇摇头把登记表放到抽屉里,又说,“Camille是挤不了大通铺的,可今天又没房了。”

服务生很小声的笑着,从沙发那边往这边来,就说Coco刚走,Camille就来了,各个大亨都来光临一趟,挺好。

柜台的点餐铃响了,经理笑着催促她赶紧去备餐,自己又坐下查数据。

进入深夜的丽兹很安静,客人睡得很沉,没有人愿意打扰巴黎。

常华森在楼梯拐角站了好久,还是捏着酒杯下来,从沙发上把沉睡的人抱起,很小心的绕开经理的视线上了电梯。

杜桑睡得沉,手指把被褥捏在手里,靠在常华森胸口上,好暖好暖,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好像要把他的心跳声听个所以然来。

常华森不敢乱动,单手把她抱着,又怕她从身上摔下来,把酒杯捏在左手,右手托着她的身体搂得更紧。

巴黎的夜色未眠,封闭的空间里,一个睡着,一个醒着。空气里有烟草的味道,有柠檬味,应该是柠檬香皂。

像是夏天在咖啡店吃糕点,柠檬味的冰糕,口腔里的柠檬味,清新,难以忘却。睡梦中的人蹙了眉,往男人的怀里挤了挤,浑身贴在他身上,身体传来丝丝酥麻。

老式电梯很慢,推拉门轿厢,常华森抱着杜桑靠在轿厢最里面,没有半分言语,呼吸也随着夜色陷入暧昧。

睡梦中的人呼吸很缓,体温微微下降。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杜桑被紧紧抱着,额头靠在他颈肩,呼吸有意无意的拍在他的颈部,让他不得已忽视。

常华森一脸难以置信的愣着,那张薄凉的脸露出几分尴尬,有意无意的被挑逗。男人身上的野性被放大,他很着急的抱着她出了电梯进房,生理的不适把他拉入巴黎的夜色里。

房间没开灯,常华森站在黑暗里,脱了西服挂在柜子里,到窗口点了根雪茄,位于巴黎一区的酒店,塞纳河右岸繁荣的商业区,鹅卵石小巷,杜乐丽花园和皇宫,这这个城市繁荣的标志物。

他是听到黑暗中杜桑的叫唤才转过身的,她的声音很轻,闭着眼睛哭泣,嘴里在重复喊,“Ne t'approche pas de moi, j'ai peur.”(不要靠近我,我害怕。)

窗边的火星灭了,常华森迈开步子走过去,在床边停下,眼底饱含着不耐烦和无奈,大概是被杜桑的举动弄烦了,他弯下腰把她乱动的手压住,很不耐烦的说,“别乱动。”

杜桑还在挣扎,双手双脚不停的抖,使劲踢被子,好像孩童使出浑身解数在拒绝某件事,常华森误以为她在胡闹。

“杜桑,你清醒一点!”他扣着杜桑的两只手腕,架到她的头顶上,很不耐烦的“捉弄”。

杜桑觉得自己好像逃不开了,脱不开手,开始使劲哭泣。怎么看不出她的抗拒,嘴里还在念叨,“求你了,求你了,不要碰我。”

话音全是哽咽,常华森怎么听不出来。他瞬间觉得好像她是被囚禁在铁笼里的人,使劲浑身力气想要挣脱,却最终于事无补。

常华森的手停在半空,许久,他才放在杜桑背上轻轻拍,很轻的说,“没事,没人会乱碰你。”

窗外投来一点点街道上的光亮,照在她的身上朦胧不清,常华森的眼睛也模糊了,他坐在椅子上,右手被杜桑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常华森靠在椅背上,单手从桌上拿了烟,抽出来一支夹在手心里,迟迟没有点燃,就只是夹着,用那双很疑惑的眼睛望着睡着的人,疑惑到好像已经忘记了他应该点一支烟,又或许是眼前人让他记起烟雾报警器和室内禁烟的警示。

许久,他用手指把未抽过的烟夹断,丢到地上,沉默了好久才自言自语的说,

“杜桑,你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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