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凯瑟亚惊悸的微颤,然后听到她佯装平静地开口了,“哪里呢?”
“普阿邀请我去他今夜的宴会,我的伯父卡梅伦已经在楼下了,还有契克木,你,我们都会去。”
凯瑟亚抬头望向他,她被萨切森拢在身边,脸颊贴在他的腰沿。那显而易见的绝望在凯瑟亚的眼底,宛如溪河底清泠泠的碎石,他看见她的悲伤,而她没有再遮掩。
萨切森为她穿好衣服,然后他们从楼上下来。卡梅伦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几乎感到了恨意,她使得他那睿智冷静的侄子变得愚钝了,但在他看到苍白而冷漠的凯瑟亚时,他还是微微恍了一下。
他看出这个女人的不情愿,她大概不是心甘情愿跟着萨切森离开的,她被他迫使,又感到强烈的痛苦。
在看到卡梅伦的时候,她不显得害怕,卡梅伦盯着她的眼睛,而凯瑟亚习以为常地面对着巨狼族,“……您好,大人。”
在卡梅伦看来,她不卑不亢得像个贵族。
门外的细雪正缓缓飘落下来,萨切森和凯瑟亚走到坐骑边,然后卡梅伦看着他托她上去,再自己骑上狼背,他把凯瑟亚抱在身前,帽檐遮去了那女人的脸。
卡梅伦对这一幕感到难以置信,他简直不能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于是他看向契克木,契克木正习惯性地瞥开眼睛,面上是一种拒斥的冷意。
卡梅伦意识到,契克木对萨切森的举措感到不满,但他没有办法,更何况——
他们在轻薄的雪里抵达城镇中心,普阿宽广的宅邸敞开大门,里头排列着整齐而高耸的火把,把满地雪色映得微亮。
在进门之前,他们从坐骑上下来,“小姐。”站在门边的女人喊住了凯瑟亚,她跟随在萨切森的身边,把视线投过去。
“请您和我走。”那个喊住她的女人欠身,为她指引了另一个方向。
凯瑟亚又看向萨切森,萨切森深望了她一眼,最后他点了头。
她跟着那个看起来像侍女的人,脚步在空阔的廊道里踏出涟漪似的声音。
这里的墙面做过粉饰,灯烛是银制的,一只只女人的手从墙里伸出来,蜡泪都落在掌心里。
凯瑟亚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她把帽子向后脱,口鼻里是熏香的味道,这种香气在寒冷的温度中氤着,让人觉得有些温馨。
影子在一盏、一盏的烛光中轮替着矮去又抻长,明暗、重叠着。
这里像迷宫一样,但凯瑟亚即使不经心也能记住自己走过的路,她觉得自己越走越深,顺着楼梯向下,这里似乎盘旋向恐怖且难测的地方。
她打起精神,抬起目光,穹顶画着赤身**的水仙子,那似乎是用非常特殊的颜料画就的,因此在微弱的光线中也显出一种流沙般的厚重光感。
凯瑟亚驻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小姐?”,于是她继续向下走。
她们停在一道珠帘前,侍女正对她露出笑容,凯瑟亚注意到她并不年轻。
她用修长的手臂撩开帘摆,凯瑟亚因此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明亮的陈设,各式各样的柔美手型环绕在墙壁上,这里深不见光,所以大概每时每刻都要点燃蜡烛。
深色的榻座非常长,榻座上随意放置的首饰映在清澈的镜面里,亮起半圆的光弧。
“大人对您很满意,小姐。”侍女总算说了完整的话,她把凯瑟亚迎进房间里,请她坐在镜前的软座上,她的殷切致使她没有注意到凯瑟亚一瞬震惊和惶恐起来的神色。
在侍女看向凯瑟亚的时候,她猛地咬住牙,垂下眼睛,唯恐自己的情绪泄露一点。
侍女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爱怜似的凑近看她,这里被烛光侵满了,因此凯瑟亚脸孔上的惨白不能显现出来。
“您美得让人难忘……我听侍卫们说起了好几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尴尬地笑了一下,但凯瑟亚一直没有抬起眼睛,所以根本没有发觉她的生硬,
“难怪即便是二殿下,都这样珍惜您。”侍女从左右两方看了看凯瑟亚脸,露出满意的神色,“二殿下从未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奴。”
女奴。这个字眼让凯瑟亚几乎克制不住要哆嗦起来,她没有想过这样的形容会出现在她的身上,更无法可想存在这样一种形容。
莫里没有这样的身份,妾也是极少见的。
她害怕眼泪流出来,于是在有泪光浮出的时候,她就尽可能深呼吸着保持平静,好让自己显得顺从。
就算是一个痴呆儿也该在此时明白情况。凯瑟亚任凭这个侍女梳理她的长发,侍女边这样做的时候,还轻声哼着凯瑟亚没听过的曲调。
萨切森把她送给了普阿,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实事,容不得她有半点置喙。
他拿她去交换一些什么,王族之间——
她几乎要无法忍受这泪如泉涌的悲伤。心脏在砰砰直跳,连吞咽都会觉得轻微晕眩,可她就这么静静坐着,像是被湿润泥膏涂抹出的膏石像,那么安静,静谧到让人难以忍心的地步。
“……我将在什么时候见到大人?”凯瑟亚轻声问。
“过午夜以后,他们正在宴饮。”侍女仔细地为她涂抹面颊,好把那些细碎闪亮的粉末妆点在她面上,然后她呼唤了一个名字,很快就有另一个女人从窄门里走出来。
“给她编好头发。”侍女吩咐道。
当凯瑟亚觉得所有情绪都被她压抑下去了,她才抬眼在桌面上寻觅起来,在这些散落的梳妆工具她搜寻着异常尖锐的事物,然后她的视线定在某一处,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睛。思忖让她本有波澜的脸色沉静下去。
如她所想,这两个女人在为她梳妆完毕后要伺候她穿上衣物。
这让人羞耻的轻薄衣物并不合身,凯瑟亚捏住太宽大的地方,“我能为自己缝几针吗?”
“我们来替您缝。”
于是凯瑟亚走到镜前,针包正摊在她身前的桌面上,粗细不同的长针正黄金似的发光。
那两个侍女小心地为她缝着,而她摸出最长的那支针,足有手掌长,然后她轻轻把它放在针包下。
等她们把背面处理好,凯瑟亚转过身来,“还有这里。”她指了指,然后就在她们垂头忙碌时把针夹在手里,像是整理头发那样,她微微侧过脸,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精心的妆点让她变得难以言喻,她也有点认不出自己了,但这不妨碍她快速地把针穿进自己的头发里——
那被认真编好的辫子里是闪着微光的纱巾,而长针隐没其中。
在她们收线的过程里,凯瑟亚伸出了手,“请让我来,我想再多一点。”于是针就交到她的手里,她慢吞吞地把那里缝得更紧,再把线剪断,针塞进针包里,“我能喝点水吗?”
一个侍女去倒水,另一个侍女留在原地赞赏地看着她,侍女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却泻出些微的遗憾,似乎是为她的命运、遭遇感到可悲一样。
凯瑟亚因她的目光而再度看向镜子,她像一枝在抽条吐苞时盛满星光和露水的淡色花朵,烛光使她浑身漫开浅浅的光晕,而这一幕并不使得她有一点好受。
侍女看着她,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在眨眼的时候,她的眼泪倏然就无备地坠了下来,一道细微发亮的痕迹滑过脸颊,再垂落纱衣,散开亮晶晶的圆点。
“噢!我的天哪!”侍女吃惊地上前一步,慌乱而无措地要擦去凯瑟亚的眼泪,可凯瑟亚摆手,无声地止住她的靠近。
“谢谢,我没事,谢谢你。”凯瑟亚用那发红的眼睛温和地望着她,绽出一个颤抖的微笑,“我自己擦就好。”
侍女看到她如此悲怆的表情,心酸的神色也出现在她的脸上,“小姐……”
这时另一个侍女端着水回来了,她看到再次平静下来的凯瑟亚,微微叹息着把水交到她的手里。
她们见惯了女人的不情愿、不顺从,也见惯了普阿用禁闭的方式把一切忤逆碾碎,但像眼前这个女人这样,现在还能低声对她说谢谢,仿佛自己的悲伤不是一件值得他人经心的事,这样的女人太少见了,她几乎记不起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
因为普阿最热衷于袭夺别人的妻子、妾和女奴,所以女人们总是无法顺服于这样凄惨的命运。
当凯瑟亚披上羊皮袍,把自己裹得温暖之后,就跟随她们行过偌大的洗礼池。
池水冰凉又透明,踩进去就让凯瑟亚剧烈地抽气起来,她们行走在边缘,中心处的深度是惊人的,这里像是建在峭洞上的建筑。
凯瑟亚抬起眼睛,她们的上方是没有点燃的巨大金灯,金灯上垂下许多水晶链,洗礼池下青青闪烁的石头荧光倒映在水晶上,一直微微摇曳着,如同鬼影来去。
她总算到达普阿的卧室,深红的绒毯从脚下延伸到墙面上,宽大的床上铺着厚被,被上又盖着金光闪闪的纱巾,灯烛已经点亮。
“我们就在帘外,您有任何吩咐就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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