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近零点。
黎简开灯时吓了一跳——
季遥不声不响地仰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
令她瞬间想起三年前要向他宣布重要事项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同样的位置,差不多的姿势。
不同的是,几年的婚姻生活已经不知不觉稀释掉他的大部分“冷气”。黎简经此磨砺,也早已不再惧怕他身上那种让人不知所为的阴沉。
纵然偶感委屈,她还是差不多适应了他忽冷忽热的调性,并琢磨出应对这一套的绝招:要么对他爱理不理,尽量保持沉默,要么就后发制人,言必有中。虽然事实上实施后一种方案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也足够拿捏对方的情绪。譬如他这次出差回来,两人同行回家时,她反问他的那句。
因为据她观察,除非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季遥其人,并不是个能够忍受冷战的家伙。
他们之间四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铸就的关系却承载了不少深深浅浅的裂痕。很多纠结和别扭的根由,黎简无力也无心回忆,唯一清楚地是,不论矛盾大小,季遥总是先“屈服”的那个。
他会在借工作逃遁不知多久之后,从容自若地回来,像从未离开过。而她,也从无预见,对其习惯性的回归会逐渐夯实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
季遥真的喜欢她吗?
那一瞬间,黎简心里又浮现出这个问题。
或者该问,她已经爱上他了吗?
“怎么这么晚?”
仰躺在对面的男人略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复躺了回去,侧脸显示出一种好看的冷漠。
黎简听出他有点不耐烦,以为是等自己太久,换好鞋走到旁边坐下来,“高中同学多年没见,就聊得忘了时间。你有事?”
……
没事的话,专门坐这里等她啊?
黎简稀奇地扬起眉毛。
季遥没好气地别过脸去,“这么晚也不知道说一声。”
Excuse me?
“大哥,你一个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在说我?”说罢,她自觉有些轻佻,尴尬地低下头。
季遥不依不饶,“每次出差不是都发了朋友圈?除非你屏蔽我。”
行。这人可真会倒打一耙。
见黎简不说话,男人语气软了一些。
“这两年,出差是多了点,一年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外面,我也吃不消。以后,我打算跟公司申请,现在技术方案已经足够成熟,总工程师远程提供指导,也不是不行……”
“可别!”黎简急忙止住他,“你们那个什么光伏发电的项目,是造福一方的事业,别因为我耽误你在其中发光发热。”
季遥见她着急,敛眸轻笑,“我倒也没那么重要。”
几秒钟后,他们目光相接,她见他原本戏谑的笑意里,渐渐凝聚出几分认真。
黎简脸一热,尽量自然地别过眼去。
“我觉得你挺重要。”
余光里的视线并未移动分毫。
那样专注到显得炽热的眼神里,情和欲会各占多少?黎简情不自禁地想。她惯会用如此多愁善感的问题让自己冷静。
生活像一个又一个重复的圈套,悲观而憔悴的心灵再一次跳入了同样的陷阱。
不要问了,不要问。
真的喜欢又怎样?也许在回应的下一秒,喜欢便无疾而终。
那个时候,她岂不是又成了小丑?
“简简,”他继续这场认真的攻势,唤她像要告白。“下次这么晚……”
黎简匆忙起身,没仔细听后一句便胡乱回道,“好困,我去洗漱了。”
等到卫生间的门咔哒关上,她扶着洗手台平复心跳,才在急促而规律的鼓点中识别出几个不和谐的音符,是心弦被拨动后懊悔的余响——刚刚躲得那样急,会不会太冷酷了些?
镜子里映出一张绯红的脸,含羞娇怯,喜不自胜。
你不是第一天结婚啊。
心里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喊。
她一会傻笑,一会严肃地抿起嘴巴,直到最后,潸然泪下。
*
季遥本来闭着眼睛养神,猝然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砰”地一声。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还好里面没有上锁——
女人靠墙坐在洗手池边的地上,弥蒙的水汽中,半个面庞被湿发掩住,露出痛苦的表情——整个人像是昏了过去。他慌忙将人抱起,平放至卧室的床上。
“简简!”季遥轻拍她的脸,低声而急切地叫。
没有回应,他又连着喊了好几声。
黎简悠悠醒转来时,便看见男人的脸在她上方,呼吸急促,幽沉黑眸方才转阴为晴。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了?”她弱弱而懵懂地问,对短暂失去的记忆感到诧异。
“你晕倒了,在卫生间里。”他十分担心地查看着她的状态。
“……哦。”黎简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躺着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上凉飕飕的。
“你……你看什么!”
她慌忙拽过身下的被子想要裹住□□的身子,不幸有一半被压得紧紧的,因此只能勉强盖住。
季遥一脸无语,“这时候还在意这个?”
“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起来啊——”
她几乎尖叫着同时出声。
男人愣住,继而摇摇头。
“小看你了。”说完起身走了出去,不知要干什么。
黎简趁机把松开了桎梏的被子往身上拉,从头到脚洋溢着后知后觉的羞耻。
季遥重新走进来时,便看到一条白色毛毛虫蠕动着,发出开水壶的叫声。
他颇为新奇地扬起眉毛。
“这事就让你这么……难受?”他本来想说“害羞”,话到嘴边不自觉转了个弯。
只因他了解她的敏感,有些东西一旦点明,便会迅速地被藏起来。在他面前,她甚少有因陷入情绪而不自知的纯稚状态。现在这样,怪可爱的。
毛毛虫缓缓起身露出个头,说话的人递过来一块剥好的巧克力。
“先把这个吃了。”
“还有,把头发吹干再躺回去。”
她没有动,瞪了他一会才嘟哝着说道,“能不能帮我把睡衣拿来,先让我穿上衣服?”
季遥白了她一眼,心里仍有意逗她,“不拿,有本事你自己穿。”
她急了,“我又没让你帮我穿!只是帮我拿一下——”
他一下用巧克力堵住那张嘴,恶作剧般地凑近威胁她岌岌可危的边界,“我就纳闷,现在这样,跟昨天下午,有什么区别,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他一字一顿,似乎真的在为这个问题感到费解。
黎简退到床头,不由得着恼于他的可恶,口不择言起来,“你说的轻巧,咱俩换下试试。”
季遥假装思考了一秒,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公平起见,我也脱掉,反正都要睡觉。”
她被他不合时宜的无耻惊得无法思考,张口结舌。但对方只是吓唬她。
耳边传来嗡嗡的热风,男人单腿跪在床边,专心致志地为她吹起头发。黎简不好再挣扎,将脸埋入臂弯,感觉昏倒前的眩晕和无力又铺天盖地而来,以全新的体验冲袭她的大脑和四肢。本就不够强健的心灵无声屈服了。
他们双双沦陷于难得的温馨时刻,且适应得毫无窒碍,像恩爱了多年。
临睡前季遥从背后拥住她,“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我陪你。”
黎简困得很,正要说一些推却的废话打发他小题大做的要求,毕竟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听到他补了两句:听话,对不起。
这个道歉是?
她没搞懂他前言不搭后语的用词,疑心自己听错了,却懒得再问,只是自然地转过身,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季遥迎着她靠近的动作,将下巴贴住她的头顶,最终只等到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静静感受着,觉得那呼吸像春日的微风,胸腔中憧憧树影般的忧虑,就在规律的吐纳间被吹散于无形。
“简简。”他幸福地叹气。
被唤的人发出模糊的呓语,似在邀请他进入向往已久的梦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