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不是每天都去槐树下,她怕被佣人撞见了,到梁志成那儿乱说。有时梁又景会给她讲那些诗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里有火,傍着诗句燃烧,她看得见火光,不敢想那会有多烫。
她在这儿过得够好了,有吃有穿,随便一件衣服都够落春苑里的一个姑娘吃喝一个多月,她没有这样光鲜过,所以她应该知足,无论梁志成怎么折腾,她应该知足。
鹅黄色旗袍被谢枝深深埋在了其他的一堆衣服里,在花花绿绿的布料中失去颜色。
大清早宅子里就叮铃哐啷地送来很多箱子,都是梁志成买的,他本人还在乘车,没有这么快回来。佣人们忙碌着,站在边上叉着腰指挥的那个是这里的管家,叫吴香杏,是个精明势利的女人,年纪可以当谢枝的妈,她不喜欢谢枝,还总得巴结着人家,为了能讨到些好处。平时宅里生活起居之类的事情都是她安排。
此刻吴香杏远远看见谢枝走过来,挂上了促狭的笑容,等谢枝来了便神秘兮兮地凑上来,用手帕遮着嘴,说:“先生今晚就要到了,你可得梳洗一番,好好招待他……”
吴香杏还挺有开落春苑的天赋的。
谢枝笑了笑,没说什么。她也只不过是有钱人家养在家里的雀儿而已。
当晚谢枝的确穿得很漂亮,光彩照人地落了座嘴唇红得美艳,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银镯子在夹菜时晃动,映在梁又景眼里,像道冷剑光。她的面部线条比一般女人凌厉,眉眼深邃,鼻梁英挺,“俊”多于“美”,只是她又双瞳剪水,眼含秋波,几分哀戚,照理说应是惹人怜爱的,可不知怎的,你看着她,便不会觉得她楚楚可怜,想搏人怜惜,反而像是孤独和隐忍着什么。
梁志成十分高兴,笑得一脸褶皱,脸上的肉堆起来,遮住一半闪着贼光的眼睛。
“这么久没回来,想我没有?”梁志成凑到谢枝耳边,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想了。”谢枝浅淡地微笑着,像戴上一张面具。
梁又景觉得饭厅的灯也太亮了,一切都晃得他头晕目眩,梁志成手上的玉扳指,冰冷的翠绿色,蛇一样爬过谢枝的脸,脖子,手臂,到餐桌底下,他看不见的地方,但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想象着梁志成的手在旗袍的开叉里,感受着那片滑腻,他甚至不敢去看谢枝的表情,是隐忍、无奈、痛苦、还是……享受?梁又景感到浑身发烫,好像怒气在胃里翻涌,随时要呕吐。银镯子、玉扳指,谢枝惨白的皮肤,反射着光线刺向他的眼睛。
突然,谢枝不知道被捏到哪里痛了,忍不住叫喊出声,随即立刻抿紧了嘴唇,这一声让梁又景狠狠惊醒,啪地放下碗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回房了,周遭一片仓皇的怒气。
步入黑夜让他感到松弛。
谢枝像一个雪白的瓷器,被沾满陶泥的手一下一下抚摩,留下污迹,留下污迹。
梁志成坐在谢枝床上,叼着烟斗,不时吐出一大片烟雾,他跷着腿,悠悠吐出嘴里的烟,像是随意地问:“我听人说,你有件新的黄旗袍,穿来很好看,我怎么不记得我给你送过黄色的旗袍?”
梁志成送衣服通常是花布,或是花纹繁杂的刺绣,都是按他的喜好,确实不怎么送黄色的。
“是......”谢枝明白他是明知故问,“是少爷送的,只是礼节上的欢迎。”
“换上看看。”他说。
谢枝不得已去翻找,又拎出了那件她只穿过一次的鹅黄色旗袍,正要去里面换,被梁志成喊住了,“就这样换。”
谢枝拿着衣服愣在那里,房间里的熏香炉幽幽地冒着香雾,可她只闻到烟味,天黑之后住房这边就很安静,虫鸣声翻进后窗,暖粉色灯光的房间里,谢枝的珍珠耳坠发着抖。
她慢慢地转过身,梁志成的目光紧随其后,她的皮肤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泽,熏香气姗姗来迟,仿佛一层薄得看不见的纱笼住她,顺着脆弱的蝴蝶骨,到脊柱沟流畅的线条,下面有两个腰窝,在某些时候尤为明显。
下一刻,这些绮丽的风景就被鹅黄色布料遮住了,那珍珠耳坠仍然晃着。
梁志成把烟斗往桌上敲了敲,然后夹在手里,缓缓吐烟,面无表情,眯着眼把谢枝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通。谢枝浑身绷着,低着眼,只看见颤抖的睫毛,房间里静得让人神经紧张,静得仿佛能感觉到时间轻巧缓慢地从身上碾过。
梁志成忽然大笑开来,把谢枝吓了一跳,他笑着,露出嘴里的一颗金牙,原本的那颗牙似乎是被打掉的。
他说:“还是小景的眼光好啊!哈哈哈……”
但又倏地冷了脸色苍白站起身来,把烟斗搁在一旁,浑浊地说:“转过去。”
谢枝压着红木桌子,这张桌子鲜少待客,基本只有梁志成来她房间时可能会坐这儿说话,或者谢枝闲来无聊时独自喝茶。此刻她慌乱中抓住桌沿勉强撑起一点,手指用力得发白,布料开裂,她的灵魂就从那里逸散。谢枝红着眼,然后地动山摇,茶杯和茶壶叮咣作响,像在经历一场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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