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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恋

楼欢请吃饭没走远,还是在校门口的川菜店里。菜一上桌,楚群惊讶地“咦”了一声——还真是一桌正宗的川菜。

楼欢得瑟地抬起下巴:“看见没,我能点出菜单上没有的菜,这就叫本事!”

“这店家能做正宗的啊,”楚群吃了一口,痛快劲直冲天灵盖,“那菜单上干什么净是些不伦不类的。”

楼欢就开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颜瑾做了个与自身气质非常不符的表情——他翻了个白眼——在红油深处夹了块肉到楼欢碗里:“吃你的吧。”

楼欢没有丝毫防备地把肉塞进了嘴里。下一秒,他就张大嘴巴开始斯哈斯哈地吸气,眼里蒙上一层雾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红了,四处张望着:“冰水,有冰水吗?”

猛灌了半杯冰水下去,楼欢像被震住了似地盯着碗不动,依然小口吸着气。他嘴唇旁被辣出的红圈还没退下去,加上他本来就唇形饱满形如花瓣,看上去就像是委屈地撅着嘴。

“扑哧”一声,楼欢循声转过去,露出被背叛的恼怒:“师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能是我故意的,最正宗的就是这么辣。”颜瑾憋着笑,“你不信就问你室友。”

楼欢怀疑地看向楚群,眼睛里水光盈盈,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楚群挑衅似地夹了根浸饱了汤汁的菜,满脸淡定地扔进嘴里:“就是这样的。”

“楚群你这就过分了,”楼欢一拍桌子,“竟然帮着师哥不帮着我,见异思迁啊你!”

分明知道是玩笑话,楚群心跳却漏了一拍,逼着自己直视着楼欢的视线,假装这话对自己来说同样是轻飘飘的玩闹斗嘴,也笑着说:“我这是尊重事实。”

“我以前给你做的都是减辣了,现在知道师哥的好了吧?”颜瑾调侃地拍了拍楼欢的肩,站起身离开座位,“行了,我去后面和老板说一声,减点儿辣。”

就在颜瑾离开的这会儿功夫,楼欢告诉楚群,颜瑾大一的时候就在这店里打小时工。那时候店里生意不好,还是颜瑾给的建议,让老板改良菜品的调味,让其更贴合本地人的口味,生意果然好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个,老板特别喜欢颜瑾,哪怕后来颜瑾找到了拍广告的路子不在店里干了,老板也时常借给他灶台开火。

楼欢跟着颜瑾蹭吃,和店家也混熟了,这次专门托老板做的正宗版川菜,没想到坑了自己。

“不愧是师哥,就是厉害,还能改良菜式。”楚群说。

楼欢睁大眼睛:“你刚才还说改得不伦不类来着。”

楚群想起来了,作势要掐楼欢的脖子:“这事你不早告诉我!是不是故意的!”

打闹了一会儿,两人才注意到颜瑾已经回来了,站在几步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楚群讪讪地缩回手,想着自己怎么就被楼欢带跑偏了,师哥不会觉得自己和楼欢一样幼稚不成熟吧。

他后来想起这件事,自嘲当时实在是想多了:只要有楼欢在,颜瑾的眼里是没有别人的。

初见时他对颜瑾的感情还是崇敬、好奇占了多数,但随着相聚的次数多了,楚群看着颜瑾对所有人都是挑不出错处的客套周到,唯独对楼欢是亲昵随意,心里莫名揪成了一团,翻来覆去地想楼欢到底好在什么地方。想着想着,他对颜瑾的关注也超出了常态,逐渐变了味。

越是患得患失,楚群就越要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来,但在这种心情下也想不出什么俏皮话,只能学舌颜瑾开楼欢的玩笑——一次楼欢为了省三块钱,推着爆胎的自行车去了三公里以外的另一家修车摊,颜瑾看着他一脑门子的汗,撸了一把他的头发,笑说:“小葛朗台。”

楚群也学着叫:“小葛朗台!小葛朗台!”

楼欢并不恼,但耳根略有些泛红,指着他们说:“好啊,现在你们成一伙儿的了?”

颜瑾只是催促楼欢赶紧去洗澡,洗完澡一起去吃饭。楚群不说话,心里把“一伙儿”这三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楚群和颜瑾也算熟络了起来,偶有楼欢周末回家不在学校的时候,他俩也能约个饭,桌上的话题绕着吃吃喝喝、学习工作转,转着转着就又跑到了楼欢身上——楼欢在宿舍里搞了什么恶作剧、偷溜去网吧通宵第二天打瞌睡被老师骂了云云。

有一次,楚群借着酒劲,装作不经意地说:“要不是楼欢,还不知道师哥你厨艺那么好。诶,师哥,你在系里那么多师弟,怎么就让楼欢得了便宜?”

颜瑾听着有些茫然:“什么便宜?”

“你们两刚认识的时候,那盘辣子鸡啊!”

“哦,”颜瑾恍然,慢慢回忆着,眼睛渐渐愉快地弯了起来,“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想吃辣子鸡。”

“啊?”

“真的,他坐我旁边那桌,他刚开始吃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你也知道他的吃相嘛,看起来就很香。”

楼欢这个人很神奇,去食堂吃饭时,他的盘子往往是第一个空的。但他的吃相一点儿都不急,只是很专注。每一口都不大不小,鼓着腮帮子,嚼得很认真,就让人觉得他吃的东西一定很好吃。

“后来他就看见我桌上的辣子鸡了,表情特别明显,就那种想看又不好意思多看,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我感觉他犹豫了有十来分钟吧,”颜瑾说,“特别可爱,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就让人觉得挺有意思的。”

楚群大概就知道颜瑾眼中的楼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心思简单,澄澈干净,对世界毫不设防,一眼就能看得到底,哪怕在调皮和使坏的时候也带着天真的孩子气——是和他们这种经过、见过、拼尽全力才挣出一条路的完全在两个世界的人。

世上怎么能容得下这么一颗通透又稚嫩脆弱的水晶呢?楚群有时候恶劣地想,他就该被刀劈斧头砍,被狂风席卷到泥地里,被车轮轧过去,再也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和存身的泥潭融为一体。

可有时看着楼欢不带丝毫阴霾的笑,他又会心头一悸,隐隐约约生出与颜瑾相似的心思:他该被装进一个漂亮的泡泡里,捧到天上去,就这么不染尘埃地让人看着,好像看的人自己也在那个泡泡里。

后来,楼欢风头最盛的那年生日,他包了一整层楼的宴会厅,圈内导演、演员、歌手,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接到邀请都来道贺,互相推杯换盏,简直比红毯现场还要热闹。楚群站在角落里,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大概就是包裹着楼欢的泡泡。

直到他在远离人群的露台上找到了生日会的主人公,他趴在栏杆上,吸气的声音很大,像是冷极了,火星在他指间跳跃着,烟味重得楚群在几米外都能闻见。

楼欢半边身子被酒店内的灯光照亮,半边在深沉的夜色里。他盯着手里的烟,因此火光也在他的眼里跳动着,将熄未熄。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向楚群看过去,很轻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又把头转了回去,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们到底想我怎么样呢?”他原本清亮的嗓音被烟熏得有些沙哑,声音也很轻,不知道在问谁。

楚群知道,他大概是在说那些记者。那时内地娱乐业刚起步,还不像港台那般群星闪烁,八卦谈资也少。记者看见楼欢就像饿狗见了肉,一个劲地撕咬。楼欢接戏,与从前的角色相近了就被说固步自封,远了就说异想天开、标新立异;生活上,简朴就是小气抠门,奢侈就是暴发户作派。

可当他把手放在楼欢肩上,看着楼欢对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又有些茫然了:是啊,我到底想他怎么样呢?

**

楼欢住的酒店离蒸汽海鲜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楼欢没让人来接,说不如走走,散散酒气。颜瑾就说,那我也一起散散。

楚群摆摆手,说没你们两位的闲情雅致,自己明天还有工作,先撤了。

于是就剩下楼欢和颜瑾,大晚上的戴个口罩在街上走,路上还有辆车开得很慢地跟着。路上有个行人迎面走过来,看见他们明显一怔。楼欢还在琢磨他俩是不是被认出来了,就看见行人四处望了望,专门往道路里侧、远离他们的方向走过去了。

楼欢一愣,然后就开始笑:“诶颜瑾,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还挺吓人的。”

“不至于,你就算只露个眼睛,也能看得出是个大帅哥。”

楼欢更乐了,说自己老了老了,哪比得上现在的小年轻。

颜瑾顺嘴说了句,小年轻哪比得上你啊。然后空气就突兀地静了下来,只听见车轮压过水潭,哗啦啦哗啦啦的。

颜瑾的手心开始出汗。他察觉到楼欢的脚步停住了,于是急急跟着停了下来。

“师哥。”楼欢看向他,眼神既陌生又熟悉——颜瑾想了想,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为了一盘辣子鸡而犹豫该不该向他搭话时的眼神。

“我还没谢谢你。”他说。

楼欢已经很久没叫过他师哥了。

楼欢早年和他合作过一部戏,剧里好几个演员都是他们的师兄弟,楼欢叫一句师哥几个人回头,索性就开始对他直呼其名:“颜瑾!”

颜瑾就觉得自己这名字取得好,念起来尾音总要咧着嘴,是个漂亮的笑模样。

乍然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颜瑾有些愣神,但再看一看楼欢的眼睛,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攥起拳头,轻轻在楼欢肩头砸了一下,笑着说:“谁让我是你师哥呢。”

楼欢眨眨眼,扭过头看了眼街对面:“师哥你回吧,酒店就在前面了,前面路口不好掉头。”

所以当楚群的车从路口转出来时,就看到颜瑾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抹了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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