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思,”大姐花百云正在井边洗衣服,听到声音,抬头往门看去,阳光拥着一个小人儿进来了。
“爹娘都可好?”花百云仰起的脸上泛起欣慰的苦笑。
“都好”,小百思神情严肃,回答简洁。她看盆里那些衣服,不禁暗叹一声:姐姐怕是又要洗到做午饭的时辰,真是片刻不得歇息。
“那就好,”花百云手上不停,眼却瞅着小百思,这小妹年纪虽小,但贴心的很,懂得心疼人。
“来看我,和娘说了么?”花百云问。
“嗯”,小百思走近,俯下身子,伸出小手帮姐姐捋好前额散落的发丝,没好气道:“今儿天冷,还洗这么多衣服,是等不得穿么?暖和点洗不行?”
“早一点晚一点,不还是要洗,”花百云笑笑,朝小百思思歪歪头道,“去,那边坐着,这里有风,冷。”
“我也洗,”小百思说话间就已经挽袖子了,刚露出细百的手臂,就被风吹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用不用,”花百云忙用胳膊肘拐住小百思,装出生气的样子,嗔怪道,“一边去,一边去,等你大了,再来帮姐姐不迟。”
“......”,小百思无奈,大人似的直摇头叹息。
“哼”,小百思老气横秋的模样,实在可爱,花百云抿嘴轻笑一声,道:“心里藏着姐姐呢,姐姐心里高兴,干活也不觉得累。”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子曰........”
这时,院上阁楼飘下来一串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小百思仰头望去,原来是自己的大外甥。
“大外甥书读的惬意,”小百思嘴角一勾,打趣道。
“小姨娘,来的这般早”,楼上窗户上探出一颗头,是个秀秀气气的少年郎君,十三、四岁的样子,说话的嗓子有点哑。
“你娘在冷风冷水中洗衣服,你在楼上舒舒服服,就不能放下书帮你娘干点活,不像话”,小百思以长辈的口吻训斥少年道,“书中可言孝道?”
“君子怎能干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少年眉头一挑,毫无客气反驳道,“大丈夫当以功名至上,有朝一日,我金榜题名,母凭子贵,到时候,丫鬟婢女随母亲使唤,那才是真正行了孝道。”
“......”小百思听少年振振有词,眼神陶醉,神情向往,也只能翻个白眼,不与他计较。
这少年便是花百云的独子--齐正。自从花百云夫君战死后,她下定决心,费了不少家财才抹掉齐正的军户身份,把儿子培养成读书人,考功名。
“好了百思”,百云停下来沉口气,对上摆了摆手,示意阁楼少年关窗,“别打扰书正读书,明春正儿要参加会试,时间紧,家里他什么都不用做,好好读书就成。”
“哦”,小百思乖乖点头,随即转身便拿起葫芦瓢为姐姐添水。
“那张媒人真是可恶”,穆氏秀眉拧成一团,恨恨道:“百灵虽说年龄偏大了点,但也不至于找那样的人。”看眼板着面孔,沉思般不语的丈夫,继续数落,“年龄大不说,还那么下作,惹出笑话,这让百灵日后......日后可......”
“唉”,花盔重重叹息道,“这丫头的姻缘怎如此坎坷,几说不成,还传出去不好的名声,往后如何是好,真煞费苦心。”
“父亲”,小百思推门而入,“你们不要太过忧虑,书上说姻缘乃是天注定,三姐的姻缘还在路上罢了,急不得。”
“哪儿都有你,”穆氏翻眼瞟瞟小百思,训斥道,“没规矩,进爹娘房来怎也不敲门?”
“女儿知错,”小百思爽快地低下头,而后慢慢抬起,看住花盔。
“你要说什么?”花盔皱皱眉头。
“父亲”,小百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而认真道,“昨日事体全是好色老头心怀不轨惹出来的,但进一步想,他敢如此妄为,也因我花家无震慑之人......”
“胡说”,花盔内心的隐痛被小百思一句戳中,炸了毛,腾地一下,趔趄转个身yiquan,怒喝道:“我还没死,谁敢看低花家?”
“父亲,莫要动怒”,小百思忙劝慰道,“知道父亲为人的,自然无不敬重,但英雄日落西山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父亲不必为此难过。”
“百思,你究竟想说什么”,穆氏有点心烦,径直问道,“直说。”
“父亲教我练武如何?”小百思痛快说道,“我是花家最小一个,理应成为你们的靠山,若我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花家真就要没落了。父亲觉得是不是?”
“你一个女孩习武谁人敢要?”穆氏听了,面上一愕,继而显出纠结和痛苦的神情,“你三个姐姐姻缘都不顺,要是你也如此,娘这辈子真是......真是死不瞑目。”
“娘,”小百思上前一步,抢言道,“书上不是有女子封侯拜军的先例吗?女子习武与姻缘何干?再说,这个男子若连妻子都不敌,我怎么看得上?”
“呦,哼,”穆氏睁大湖蓝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听小百思用桀骜的口气说完这番话,禁不住冷笑了下,“你心气可真高,那样奇女子,世间难有?又怎知偏偏是你?”
“不去做怎知不成?”小百思伶俐的反驳道,“我并不是为了自己名流千古,而是真心向守护这个家,毕竟......毕竟父亲是要老去的,且不说我和大姐,二姐和三姐如何立足?此等乱世,她们受人欺侮谁敢主持公道?”
“......”,一语点醒世故。这是花盔夫妇两最长久以来的心病。是呀,他们终有一天会先离开人世,几个女儿遭逢乱世,日后如何自处啊?
话说到这份上,花盔这个大男人也是红了眼眶。心想:我老了,妻女依靠谁呢?
“砰”,花盔一拳擂到茶几上,茶杯“呱嗒”一跳。
“好,明日随我习武”。
小百思咧开嘴,露出几颗豁牙,开心地眉飞色舞,溢于言表。
“手放低,对”,浑厚的嗓音从旁刚落下,继而一道秀挺颀长的身影腾空而起。骄阳下,那人手中的剑,招数极快,寒光闪闪,生出无数幻影。
“好,”一旁老者半眯双眼,盯着前方习武的人,表情甚为满意。他抚了抚灰白的胡须,和声道,“百思,休息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莫这般心急,你进步很大了。”
“爹,”习武的青衣少年,闻声转过身,朝老者爽笑道:“来过两招?”
“看剑”,老者话出,剑已逼到少年眼前,但看少年神情淡然,脚尖轻点,身子后移,不慌躲过。
一老一少剑来剑往,一时难分高下,也难解难分,两人身影皆被剑光所裹,看去很是耀眼。
约莫个把时辰,老者渐落下风,体力和速度明显难再应付越战越勇的少年。
“铛”一声,老者手中的剑被少年挑落,老者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大口喘气,挥挥手道,“歇歇,歇歇,实在打不动了。”
“爹”,少年上前弯腰拾起老者剑,恭敬横呈,朗声道,“您的剑。”
老者接过来,看看剑,又看看精神抖擞的少年,不自觉叹口气。
“你也歇歇吧”,老者收起剑。
“我再练一会”,少年又回到庭中去了。
“你呀,这般痴迷”,老者摇头往屋里一瘸一瘸蹒跚走去,真有些招架不住。
这位老者正是八年后的花盔。眼看他老了,原先挺阔的脊背,如今有些佝偻,俊逸的脸庞,除有深深的皱纹外,还有些晦暗,但离远点看,依旧白净。不过那条残腿,更显得累赘。
而那位练剑的少年便是十四岁的花百思了。女装繁复,练功不便。她一身简便干练的男装,是花盔年青时的衣服,穆氏改小了后,现穿在的百思身上,刚刚好,活脱脱个美少年,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吃饭啦”,穆氏看丈夫进来,百思还要练武,便不说二话,走去夺了百思的剑,拉她进屋才放手,嗔怒道,“适可而止,别太过了,你看看你现在哪点还有女孩子的样子。”说着,又翻眼瞅花盔,“当时你说教教她防身即可,这倒好,你都要降不住她了,日后嫁给谁去?”
在穆氏眼里,自己丈夫乃盖世英雄,无人能及。丈夫降不住的人,谁人敢接?这个坑,是夫妻两自己亲手挖的呀。穆氏有点惶然,感到后悔,当初真该管管的。如今她只能望着比自己还高出些许的女儿,喟然一叹,自求多福吧。
“娘担心什么呢?我不嫁人难道会死?”花百思吃过饭,端起大木盆出了家门,边走边嘴里嘀咕,“我也没看姐姐们过得多好?大姐整天受婆婆气,简直就是他们家的奴婢,二姐更糟,明明没拜完堂,也被男方家接走,成了个贞洁寡妇,“说着,百思眼神一凛,冷哼道:”想想爹娘真是迂腐,那时怎肯答应下来......还有三姐,嫁个穷书生,最是没用,除会用嘴放“屁”,一点别的本事没有,家里像乞丐......”
“百思”,身后有人喊她。
“干嘛?”百思一脸凶狠的转过身,恶声恶气道,“喊我干甚?没看我端着一盆衣服?”
“怎.....怎么啦?”身后走来一位肩宽体阔的青年,满脸堆着笑,他走进百思后,怯怯道,“谁惹你啦,你说,我去揍。”
“用得着你?”百思唇角勾笑,浅浅不怀好意,“你除了耐揍,揍得过谁?”
“你看我”,青年挺起胸膛,拍了拍,憨厚的呵呵笑道,“给你当肉盾我愿意。”
这句话勾起花百思的回忆,小时候一次与几个男孩子打架,一拳难敌四手,花百思差一点就被群殴。还好这个葛胖子赶来及时,把她护在身下,被捶了半天也没吭声。那群男孩走后,百思起身一看,葛胖子青头紫脸,满嘴血,真真像个人肉盾牌,把她护的好好的。也是那次,百思坚定了习武的决心。
“你找我有事?”百思口气软了些,继续往河边走。
“我寻到一个宝贝,看么?”葛胖子,大名:葛鹏。小时候是胖,现在完全两样,因受百思启发,他苦练一身饱满健硕的肌肉,算得上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了。
“我看都没看,怎知是宝贝?”
葛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首,鞘上面镶嵌有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两排绿翡翠,金灿灿的鎏金,十分闪眼。
“给”
“哪里来的?”百思有点吃惊,“看着挺唬人的。”
“你拉开看了再说”,葛胖子显得很自信。
“哇”,百思拔开匕首,顿感丝丝寒气外冒,目瞪口呆了瞬间,下意识点头,赞道:“是把好短剑。”
“我从胡商手里买来的”,葛胖子看出百思很喜欢,自己也格外开心,补充道,“已经开过刃了,耍耍看。”
“我不用别人得剑,”百思插回剑,递回葛胖。
“送你的”,葛胖爽朗又真诚。
“我不要,”百思抵住诱惑,一本正经回绝,“无功不受禄。”
“英雄得佩好剑”,葛胖郑重道。
“我可不是英雄”,百思觉得好笑。
“将来会是”,葛胖说得认真。
“......”,百思沉吟,“那你将来再给我。”
“别啰嗦了”,葛胖把匕首往百思腰间一插,随手端过她的木盆,闷着头往前走。
“哎,你别后悔”,百思在后面喊了一声。
“不会”,葛胖在前面高声回道,“你不是想当将军吗?算我提前送你的贺礼。”
有葛胖帮忙,百思一盆衣服很快洗完了。
两人边交谈边往回走,走到稀柳街下,看几人悄不吭声的堆叠在一扇窗户下,正鬼鬼祟祟地往里看什么。
“那不是贺敏家吗?”葛胖疑惑地看看百思。
“上面那个是李二”,百思提都不想提那个人,一路的好心情立刻飞走了。
“这几家伙准没干好事。”葛胖眉头一皱,看出些端倪,“坏了,他准是在偷看贺敏。”
“王八蛋”,花百思气极。她最见不得此等下流事体。平日百思也能知书达理,但她常混迹在市井,一些粗俗词汇,骂人也是张口即来。
“咣”的一记闷响,站在人墙最上的那个人被花百思抡出去的棒槌击中。
“哎呀”,那人应声栽倒下来,抱头痛呼,长虫似的在地上扭动身体。
“谁?”窗户内的人发出警觉的声音,随即沉静片刻,再就是听里面一阵脚步,匆匆朝这边赶来。
“快跑,快跑呀”,偷看的几个人,慌忙抬起地上的李二,蚂蚁抬蟑螂似的抬着跑远了。
领头的人就是被偷看的贺小姐,她气势冲冲地走来,一眼看见花百思,稍愣了一下,随即冷冷开口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刚才李二他们偷看,”葛径直胖说道,“百思打跑的他们。”
“是吗?”贺小姐口气依旧冷淡,毫无感激的意思,“我只看到你们,没见其他人。”她说着,转头朝四下看了看。
“信不信由你,”花百思同样满不在乎的口吻,“我还要回家晾衣服,没工夫在这磨蹭。”捡起地上棒槌,花百思就要走。
“站住,”贺小姐眉头一拧,喝令道,“事情还没搞清楚,你怎能走?”
“贺敏,真的误会了”,葛胖又急又气,上前解释,“我们真是路过,看李二鬼鬼祟祟偷看,百思出手教训了一顿,你该谢谢百思才对,怎么这般无礼?”
“臭脾气,不识好歹,和她费什么口舌”,百思向贺敏瞥去凌厉一眼,令贺敏一怔。
“你偷看我洗澡,别想走”,眼看两人即要离开,贺敏对家兵,脱口而出道,“给我拦住他们。”
“......”,花百思和葛胖都被贺敏这句话惊得一愣。随后家兵涌上,花百思二话不说和家兵打到了一起。
“百思!!”葛胖大叫一声,冲进去,却在百思面前碍手碍脚,实在令百思头疼,索性一脚把他踢飞了出来。
贺敏也在一旁看的心急火燎。她既怕家兵伤了花百思,又怕花百思打赢后对自己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左右不知如何是好。让她没想到,花百思武功进步那么大,这群训练有素的家兵根本不是她几轮对手,没会儿功夫,全被花百思打的七歪八倒,哎呦声一片。
打完后,花百思一眼没瞧贺敏,潇洒地弹弹衣服,给葛胖一个眼色,葛胖端起木盆,跟着走了。
【花百思】,贺敏吃惊地看着她,心里一直在叫这个名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关系走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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