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眉庄姐姐。”甄嬛介绍道。
安陵容赶忙行礼：“眉庄姐姐好。”这位姐姐身量颇高，脊背挺直，更有一分大家闺秀的高洁之态。
沈眉庄回道：“妹妹不必多礼。”
甄嬛似是见到了什么，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原是摘了一朵海棠。
甄嬛抬手将摘来的海棠插在安陵容的发上，带起的茉莉馨香更近笼罩在了安陵容的鼻间。
安陵容只觉一股热意迅速爬上脸颊。
甄嬛笑意盈盈：“先敬罗衣后敬人，世风如此，到哪儿都一样。”
安陵容抬手轻碰了下头上的海棠花，花瓣柔软，就像姐姐方才握住她的手。
甄嬛担心安陵容因为方才夏冬春的话耿耿于怀，宽慰道：“姐姐衣饰略素雅了些，那些人难免会轻视姐姐。”说着取下自己的翠玉耳环，朝安陵容递来，“这对耳环就当今日见面之礼。”
安陵容受宠若惊，忙拒绝道：“不，不。”
甄嬛略带强硬地将耳环塞进安陵容的手里，真挚祝愿道：“希望姐姐心想事成，一朝扬眉。”尾调上扬，带着几分俏皮可爱。
安陵容心下震荡，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别人向来都是对她随意讥讽，好似出身寒微便是她的原罪。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这样想。
她抬眸，日光为眼前人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配上极为清丽出尘的五官，容色姝丽之绝，仿佛不应出现在人间。
安陵容想起年幼时陪同母亲去上香，庙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眉目低垂，一幅悲天悯人之相。她那时年纪还小，不懂母亲为何要对着一尊冰冷神像祈求跪拜。
现在她明白了，求神拜佛，是因为心中有**。
但安陵容自知，皇上选秀，家世其实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原想着既然走到这一步，成与不成她都要尽力一试，即便不成，也没有遗憾。
没想到还有姐姐的真心祝愿，她怎敢辜负，一时更为担忧起来。
“劳姐姐破费，只是妹妹出身微寒，也许会辜负姐姐的美意。”
眉庄见安陵容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在一旁鼓励道：“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貌，又何必妄自菲薄。”
这时已有太监唱喏道：“传安陵容，易冰清，江如琳，戴莹，流连子，戚思琴六人觐见。”
安陵容在甄嬛的催促下动身，望着手中手绢包裹的耳环，走出几步，又不舍地回头，深深看了甄嬛一眼，竭力记住姐姐的容貌。
若是没被选中，这将是她与姐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去面圣的路上，安陵容听到小太监嚼闲话，皇帝此次选秀到现在还未选中一人，前面秀女不知凡几，均被赐了花打发回家。
一时心下更加忐忑不安，忙将耳环戴了，祈祷自己与姐姐还有再见面之日。
耳环戴上，安陵容心下稍安，待到在皇帝面前排成一列时，已经不再紧张。
她心下已有应对之法。
“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在太监唱诺声中，安陵容提起裙摆跪下：“臣女安陵容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听得只是个县丞之女，对自己的前朝无所裨益，且家世低微，养出的女儿未必是个懂礼知趣儿的，坐在高位上的皇帝摇了摇头。
太监随即唱到：“撂牌子，赐花。”
安陵容闭了闭眼，虽这一幕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一想到万一赌输，会既救不了母亲，又再也见不到姐姐，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稳声道：“安陵容辞谢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身体安泰，永享安乐。”
她在赌。
小太监说前面众多秀女都被撂了牌子，她便琢磨出了两个意思。
一则，秀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容貌可都是一顶一的美人，但皇帝一个都没选上，只能说明皇帝此次选秀不重容貌，更重家世或品德才学之类。
再则，能来参加殿选的秀女多半家世颇高，心气自然也不低，平日里都是家里千娇百宠教养出来的女儿，满怀信心地来参选，一朝被撂了牌子，哪有不失望之理。
即便面上不敢有所不满，也很难在被撂牌子之后，仍知礼地道谢。
果然，她才一起身，太后便奇道：“旁人被撂了牌子都一脸的不高兴，你倒懂规矩。”
皇上也觉得这个秀女有些特别，微微前倾了身子，盘着手中佛珠，听这秀女如何回答。
安陵容稳定心神，缓缓说道：“陵容此生能有幸进宫，见到皇上太后一面，已是最大的福气。”
家世低微这点，倘若利用得当，也可以成为她的助力。
听着这回话不骄矜，又懂礼，声音好似也格外婉转动听，皇上心下已是颇为满意，只是前面已经说了撂牌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能直接开口改主意。
正想给太后传一个眼神，突然飞来了一只蝴蝶，在安陵容头上的珠花上徜徉片刻，落在了旁边的秋海棠上。
余光瞧见蝴蝶飞来时，安陵容也有些意外。
父亲从前是香料商人，她自小便见母亲调香，后来父亲宠妾灭妻，她便时常和母亲一起做些香囊、刺绣、珠花挣钱。
这珠花是母亲亲手编成，想来是沾染上了香料气味，便引来了蝴蝶。恰好碰上旁边先前甄姐姐插上的海棠，蝴蝶便落了下来，采食花蜜。
有了台阶下，皇帝缓缓道：“鬓边的秋海棠不俗。”又看向太后：“皇额娘，既然她都戴着花了，就别赐花了。”
选秀至此，终于出现了第一位留牌子的秀女，又如此乖巧懂事，太后心下满意，微笑点头。
“安陵容，留牌子，赐香囊。”
心中大石落了地，安陵容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来。
走在出宫的路上，安陵容摘下头上的海棠花，捧在手心，喃喃自语：“父亲，母亲，我入选了，我终于入选了。孩儿不负所望，我入选了。”
……
宫里的选秀还在继续。
望着眼前都大差不离的秀女们，皇帝不耐：“都是俗物。”
“未必有十全十美的，皇帝要为子嗣考虑。”太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听闻此话，皇帝更加不耐烦，下一拨秀女走进来，还不等太监唱家世名姓，见其中有一个穿戴极其艳俗晃眼的，便随手一指：“就她吧。”
“包衣佐领夏威千金夏冬春，年十八。”太监连忙报出秀女家世名姓。
原是先前与安陵容起过龃龉的夏氏。
见太后似有不悦，皇帝更高兴了：“这个名字倒有趣，留牌子。”
夏冬春大喜，连忙跪谢：“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皇上只觉这秀女实在傻得可乐。
下一趟秀女进来，甄嬛和沈眉庄恰巧排在了同一处。
“济州协领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七。”
“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祥康金安。”
沈家家世显赫，身居要职，来之前沈母又着意调//教过，加之长相姿态大气稳重，卜一见到，就让皇帝和太后都分外满意。
太后问道：“可曾读过什么书？”
沈眉庄依照之前母亲教导的内容，回答道：“臣女愚钝，看过女则和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皇上赞道：“这两本书都是讲究女德的，不错。”又问，“读过四书吗？”
“臣女不曾读过。”
听闻此话，皇帝略有些失望，太后却满意道：“女儿家多以针线女工为主，你能识字就很好了。”
“多谢太后皇上赞赏。”沈眉庄不卑不亢。
太后直接发话：“记下名字留用。”
“沈眉庄留牌子，赐香囊。”太监随即唱到下一位秀女，“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
甄嬛正在为身侧的眉姐姐得偿所愿而高兴，没有听清，太监只得再唱一遍，这一下将皇帝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沈眉庄急忙用手肘轻碰提醒，甄嬛旋即跪拜在地：“臣女甄嬛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这名字...皇帝想起了一个故人，便问：“甄嬛，哪个嬛字？”
甄嬛此次进宫选秀本不是自己所愿，见先前太后不喜欢女子才学太盛，因此故意引经据典，答道：“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
皇帝反倒更有兴趣，问：“是蔡伸的词？”
“是。”甄嬛心道不妙。
“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教女有方。”皇帝夸赞道，“只是不知你是否担得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甄嬛抬头，太后瞧见，心中一惊，天底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皇帝也坐直了身体，细细端详起来。
见皇帝如此认真，太后心道不好，若此女进宫，恐怕后宫永无宁日了，便道：“秀女姓甄，犯了皇帝名讳。”
这话若只是让自己不得进宫也就罢了，可可是更会威胁到父亲的官位，乃至整个甄家，甄嬛不得不解释道：“禀太后，当年臣女父亲为官，圣祖康熙看见父亲姓名，说姓甄好，听着像忠贞之士，以此作为勉励。”
“先帝的意思朕明白。”皇帝只恨不得立刻将甄嬛迎进宫中，见太后阻拦，又道，“儿子倒想起来一件事，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甄氏出美人，甄宓就是汉末的三大美人之一。”
见皇帝坚持，太后只得另寻他法，阻拦甄嬛进宫，便下令让甄嬛走上前来。
一边的太监朝着甄嬛的脚前泼了茶水，另一边的姑姑丢下一只猫，这是要故意使甄嬛殿前失仪，以仪态不端为借口罢选。
甄嬛强忍心中害怕，面上波澜不惊。后排秀女中的孙妙青反倒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
太后点了点头：“还算端庄。”
见到太后再无其他办法阻拦，皇帝满意，再吟起蔡伸的诗词：“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香减玉消。紫禁城的风水养人，必不会叫你玉减香消。”
甄嬛知道结果已定，无法更改，只得接受。
皇帝看向孙妙青，问了太监名姓，说道：“孙妙青殿前失仪，拉出去，永不许再选秀。”
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家族的命运就此改写。
太监唱喏：“甄嬛留牌子，赐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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