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老伯家里。锅里翻腾的热汤烫熟了片得蝉翼般薄的肉片，蘸上据说是老伯的独家秘方的油碟，一口下去，鲜香滑嫩，只叫人食指大动。相比于老伯和海娜的有说有笑，在一旁只顾着埋头吃饭的我就显得颇为沉闷。
海娜对油碟的配方很感兴，而面对海娜的旁敲侧击，老伯四两拨千斤，把话题引到了我的身上。
“小李，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啊？还好。不算很忙，和以前一样。”，我反应慢了半拍。
“那就好，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看你这样，可别总熬夜。”
我点点头，扯出个笑：“最近不熬了，早睡早起，有海娜监督着我呢。”
海娜拆穿我：“陈爷爷，你别听他这么说，他这边答应我去休息了，转身就关了健康检测，又熬夜去了。”
“是这样的吗，小李？”
我连忙含糊地岔开话题：“哎，没，虾子好了，快捞上来。”
海娜把虾子捞起来，放在我碗里。见我只顾着吃，像个木头一样没有反应，海娜在桌底下戳了戳我的腰：“是不是很好吃啊？特别是这蘸料。”
“啊？嗯，是是。”
“哈哈哈，喜欢吃就常来啊，我随时欢迎。”
海娜没好气得看我一眼，夹了块我不喜欢的蘑菇放在我碗里，笑得亲切：“喜欢就多吃点。”
“小李喜欢蘑菇啊？这里还有，要不要再下些？”
一边是老伯的促狭，一边是海娜的眼神，我艰难地咽下那块蘑菇，“还行，先把肉捞起来吧，不然等会就老了，我们先吃肉。”，我拿漏勺把烫好的羊肉卷捞起来，放到他们各自的碟子里。
热腾腾的火锅驱散了澳吉岛深入肌肤的寒冷，饱饭过后的人总是思绪漫绻，我们靠在在沙发上，瓷杯的茶香气氤氲，闲散地聊着天。吊灯光线柔和，老伯无名指上的戒指随着他斟茶的动作闪着细碎的光。
我看着海娜素白的手端起茶杯，不由得想，我以后是否也能为海娜戴上这样一枚戒指呢？可以一想到自己现在不上不下的样子，我就心里发慌，一切都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向着美好的未来发展，当恋爱褪去一开始的热情，我和海娜因为工作的奔忙，常是见不到面，偶尔难免会忽略彼此的感受和想法，我常常为此感到担心，担心我们随着这些琐琐碎碎的细枝末节堆砌到最后成了彼此难以拆解的距离。
“在想什么呢？”，海娜悄声问我。
我从遥远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来，笑了笑：“没什么，走神了。”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海娜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我心头乱糟糟的，也不知怎么回答。海娜没等到我的回答，索性只和老伯聊天，不再管我。
蒙蒙的细雨飘洒在夜空中，我和海娜从老伯家里出来，就这样走在湿漉漉的街上。在老伯家里那种活跃的气氛不见了，只剩下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沉默，街灯拉长了我们的身影，却拉不近我们的距离，我心头堵得慌。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迟到了这么久。”，海娜的话语突然落下，像是平常，又像是诘问。
我摇头：“没有，我都理解。”
“你理解什么？”，她的语气像是平常，听不出好坏。
我不想因为这样和她吵起来。今天我们原是一早就约好了下午先碰面然后再一起到老伯家。结果快到约定时间时，她匆匆打来电话说出了点状况新同事处理不好，她要先去医院一趟，让我自己先到老伯家，自己随后赶到。因为这样，我和老伯等她过来吃饭等了一个多小时。尽管老伯理解，我也理解，可我还是免不了有情绪。
可当我一看到她冒着寒风雨赶过来，一身湿漉漉的寒气，手冻得僵硬冰冷时，心中的不满和责备蒙上了一层心疼和怜爱，翻腾的情绪又一下没了出口。于是我只能说我理解。
她要问我理解什么，我却无法明确地说出我到底理解了什么。是理解她的工作？理解她的奔忙？还是理解她的情绪？或许这些我都不理解，我可能理解了我自己对这份关系小心翼翼的维持，似是而非的包容，还有患得患失的自我怀疑。
没有答案的我轻轻反问：“我们难道要因为这个吵架吗？”
“你是说我想和你吵架吗？”
“没有。”，我的声音发涩。
我想继续往前，可她却停下了脚步。于是我也停下，转过身来。街灯下，银线似的雨丝轻轻柔柔地落在她的发梢，我看着她沉郁的面容绷紧半晌后又缓缓松开，薄唇轻启，语气像是带着难过又像是带着无可奈何：“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的心像是被轻轻地刺了一下，喉头发紧：“我没想什么。”
她笑了一下：“是吗？难道你连架都不愿意和我吵吗？”
“我不想我们吵架。”
她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说什么。然而我们之间只有悄无声息落下的细雨。
“算了，这样……”，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没有听清后半句，算了两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心头，嗓音也跟着绷紧：“我……”
“不早了，”她打断我的话语，“明天一早我还要值班，先回去了。”
我和海娜分别在夜雨朦胧的街头，一个人向前，一个人向后，循着各自归家的方向，走入这寒冷的暗夜中。
至今我回想起澳吉岛的那个秋季，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连绵不断的冷雨和潮湿氤氲的雾气无孔不入，瘆人的寒气和刺肤的冰冷挥之不散，就连人的心绪也附上了一片阴霾，陷入低潮。
阿乐曾说当和喜欢的人相处久了之后，你对她越是了解，喜欢就会越淡。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喜欢是主观的，人却是客观的。那时候我还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我体会到了，我所喜欢的海娜与现实中的海娜并不一样。当喜欢褪去了个人想象的色彩，与现实碰撞时，是否还能继续呢？我心中没有答案，但至少我还不想和海娜分开。
十一月末，澳吉岛的温度又降了几个度。海星之家的旅客只剩我一个。阿乐闲下来，琢磨着给海星星升级。于是这几天总能看到海星星套着各种皮肤出现在屏幕前，僵硬地打招呼。
在又一次被海星星古怪难听的声音打断思路后，我推开房门朝楼下喊到：“阿乐，别折腾海星星了，他越来越吓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心中火气蹭的一下子上来了，提高了声音：“很吵，安静些。”
“啊？我正在给他调试声音呢，你觉得吵先退出一下，等我调好了你再登进，抱歉忘了你还在。”
该死的网络又不行了，界面卡住的海星星断断续续的声音比正常的时候跟让人觉得古怪：“请、请、请确、认、退退，退出，海星之家管理系统。”
我头一回觉得澳吉岛还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简直糟糕透了。关掉界面，压下心头的无名怒火，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这无名的怒火与这些小事并不相关，这些只不过是在我糟糕的心情多添了些乱笔罢了。我的小说在一片不满意的书评中彻底失去了热度与读者，数据直线下滑直接触底。而我却不知问题出现在哪里。读者们的意见很多，我不知道是要按照读者的意愿更改原定的结局，还是按照原有的故事大纲完成结局。我呆坐在屏幕前，一整天也没写出一个字。
我联络了赵鸿远，他的脸没有以前那样圆了，面容带着疲惫，他声调沙哑：“我还想找你。实话和你说吧，后期的数据不好看，现在结局怎么改也没多大作用了。出版社那边也联系了，你也知道这样是达不到要求的，所以……”
“好，我知道了。”，我心如坠冰渊，出书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你也别气馁，完结了就静静心，下本好好构思，肯定还可以的，对了，你在那边也该回来了吧？”
“嗯，我十二月底就回去。”，我的心乱糟糟的。
“也是，你在那边也快有半年了，过年回来一起聚一聚。”
“好，怎么你在医院里？”
“唉，我妈住院了，我现在两头跑，头都大了。”
“严重吗？”
赵鸿远沉默后，长叹了一口气：“看命吧。”
“总有希望的。”
“哎，我看得挺开的，只是看着治疗时那样痛苦，心里挺不好受的。”
我心情更沉重了几分，：“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肯定可以治好的，放宽心些。”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原本还担心你来着，看你还算精神我就放心了，出书的事先不急，慢慢写吧，好好总结这次的经验，看到自己的不足，才能进步往前。”
“好，我知道了，那我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完结吧。”
“可以，现在不要再纠结数据的问题了，赶紧完结，总结经验再来。”
“好，我明白了。”
挂断视讯，我打开玻璃门，走到阳台，湿冷的海风一吹，顿时让我清醒不少。远处的大海仍旧翻腾着波浪，哗动的海音落在思绪杂乱的心头，我对那遥远的不知名的前路感到茫然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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