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边沉稳的呼吸，祁悲寻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苏久君平躺而睡，半张脸上满是伤痕。
祁悲寻侧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久君的眉眼。
喜怒难测的六皇子忽地一笑，“哪来的胆子，万事皆敢不放在心上？但你也就这点好了，让本王不必为你太操心。”
睡眠质量一向好到外面放鞭炮也听不见的人，眉头不带皱一下。
压根没听见身边人的自言自语。
祁悲寻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尚且年幼的六皇子捂着伤口，一手握刀，望着大片进攻的敌人，血丝弥漫入眼。
敌军步伐靠近，祁悲寻提着一口气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飘落在地，挡在了祁悲寻身前，那人挥手一斩，砍下数十颗脑袋，见有援军过来支援，才转身走近。
见到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奉命前来保护的人皱了皱眉，疑惑不解，“这么小啊？师父不会是记错了吧？”
祁悲寻没放下刀，顶着一张好看的小脸，瞪着一双眼睛，抿着唇，警惕至极。
“师父虽然不太靠谱，在这事上，想来应该不会出错。”苏久君随即把刀别在腰间，自我介绍道，“我叫苏久君，是只妖。六殿下？以后我就是你的死侍了。”
祁悲寻还是一言不发。
苏久君不大会说话，但基本的情感还是有的，“这么小就来杀人，陛下还真舍得自己的孩子。不过要真舍得，我也就见不到了。所以小殿下，不要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看人没反应，苏久君以为对方吓傻了，干脆伸出手将人抱起来。
六殿下当下就要挥刀，却被苏久君轻而易举遏制，“殿下还小，以后少动刀动枪。有事的话，只需下令就行。”
祁悲寻哪被人这样抱过，怒目圆视，然而那张脸太小，起不了作用，苏久君甚至觉得可爱，还伸手捏了捏。
摸完才觉得不太好，毕竟孩子再小，也是主子，只好放下。
再后来，陪着祁悲寻走过无数路的苏久君，某一天为救他被术法伤了脸，留下一道疤，直到杀完那些人和妖，六殿下也没消火。
那之后，喜欢算计人心的六皇子，似乎终于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心底一旦起了欲念，就再也不想把那人派离自己身边，甚至顺从**，与那人在床上厮混。
六皇子起身披衣，坐在床上，又望一眼，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等候已久的侍卫低头抬手回复，“殿下，曲烛依旧不肯交代。”
祁悲寻看一眼屋内，关上了门。
“走。”
一处偏僻到几乎无人烟踏足的竹林外，有一座不知何时建起来的茅草屋。
站在门口外，祁悲寻推开大门，一只脚踏进门槛，看也不看后面跟着人，“滚。”
两排跟着的暗卫闻声立刻停住脚，“是。”
随即消失不见。
祁悲寻这才不紧不慢走进去。
一个女子像是知道他要来一样，提前就坐在院子里，正抬起茶碗慢慢细品，等到脚步声走近了，才放下碗，“这么晚还来，殿下真是辛苦。”
祁悲寻看见她就不爽，提起脚，毫不留情将人踹到地上，尤不解气，鞋子踩在那只细白如玉的手背，用力碾了几下。
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讲。
曲烛抬起手，抠出嵌入手心的碎石块，望着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滴在地上，苍白的脸挤出笑，“殿下下手，可真够狠的，半点不晓得怜香惜玉。”
“别惹我，看你不顺眼，挺长时间了。”随即祁悲寻抬起一只脚，朝着石凳子晃了晃。
曲烛气笑道，“皇子殿下，您的坏脾气是时候该改一改了，别忘了，我现在已经不听您的使唤了。”
“是吗”祁悲寻口气寡淡至极，抬起手，朝左边招了招。很快，一个年轻女子被从外墙扔进来，满身是血，因为远距离一扔，伤到内脏，又是一次呕血不止。
看清楚那女子面容之后，曲烛再也无法维持淡定，目眦欲裂，“祁悲寻，你敢！”
祁悲寻走过去踩住吐血女子的脑袋，看着的却是曲烛，“你觉得，本王不敢？怎么，要赌一赌？”
曲烛不只是第一次觉得这人是疯子了。
外面的人都说六皇子脾气好，是皇城最好相处的一位殿下，要是他当皇帝，注定能造福百姓。
曲烛真想让那些睁眼瞎的人进来看看，祁悲寻性子是如何的好。
对峙半天，她到底不敢拿自己女儿的命去赌， “只要殿下不动董伊，无论说什么，我都会跟着做的。”
祁悲寻还是没放下脚。
曲烛看着还在吐血的董伊，没有办法，只好爬起来去擦凳子，弄干净后，祁悲寻才收回脚，“滚回去。”
本来还想去把人扶起来的曲烛只好换个方向，滚去原地去跪着。
祁悲寻看了眼凳子，笑道，“擦的还算干净。”
坐下去后，他慢慢端起一碗茶，是方才曲烛喝的那碗。
祁悲寻抬起茶壶，又倒一点进去，一只手搭在石桌上，荡了荡茶水，笑道，“这院子里居然还备了茶，曲烛，生活过得很不错啊。”
“都是殿下派的人送来的。”曲烛再不敢说硬气话，只得忍气吞声。
“这么说，还成了本王的错，是要怪本王管教无方了？”祁悲寻倾斜碗口，将茶水全部泼了出去。
因为是才泡好不久的，所以温度滚烫依旧。
“不敢。”曲烛甚至不敢抬手去抹掉脸上的水，任由面部被烫红，静静忍受那股炙热感消散。
祁悲寻放下碗，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想过自己为什么还会活着没。”
“因为殿下想要揪出幕后黑手。”
“靠谁啊？就你？”祁悲寻放声大笑，“人有时候，还是要点脸，不然白给人增加笑料，只会让人瞧不起。”
曲烛始终低着头，不懂就问，“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殿下为何还要留着我，总不可能只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叛离皇室吧？”
祁悲寻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单手托着下巴，盯着地上的人，又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可以问问自己的女儿。”
董伊才吐完血，听到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提起自己，身体止不住颤抖，生怕又是一场毒打。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见到祁悲寻了。
曾经年少无知的喜欢，经历对方的手段后，早就只有恐惧了。
“呀，才教训你没多久吧？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害怕了？这么识趣，那多没趣。”祁悲寻将她的表现收入眼底，不禁觉得有些可惜，本来还想再折腾一下，没想到她如此不经打，这么快就怕了。
董伊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曲烛看到这一幕，心中更痛，“我真不知道当初叫我刺杀殿下的人是谁，如果可以，您只管朝我动手，只是求您，不要伤害小伊，她是无辜的。”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祁悲寻哈哈大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无辜？她可不无辜。曲烛，如果不是本王发现，她可就劝苏久君去死了。”
敢对那人下手，如果不是怕与苏久君关系沦落到无法修复的地步，董伊有十条命，也不够祁悲寻折磨的。
“小伊”曲烛对董伊溺爱，但也不至于无视自己从小养大的徒弟，“怎么回事？”
董伊不敢看不敢听，只想逃离这里，她以前觉得六殿下是最温和，最友善，对谁是一张笑脸的人。
甚至在刚知道祁悲寻对苏久君那个丑八怪老男人有意思时，她还以为是苏久君使了下作手段，才会让六殿下喜欢上。
然而有了这几天的记忆，见到祁悲寻，她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死去，也好过被祁悲寻折磨。
长久没有听见回答，祁悲寻视线终于挪到她身上，“不回答，你是想死吗？”
带着笑意的询问，却将董伊吓得呜咽起来，因为害怕，她甚至不敢发出大点的声音。
“以为你死了，苏久……”察觉到祁悲寻咔吱咔吱响的手，她立刻识相改口，“兄长为了你，想杀殿下复仇，我害怕……牵连妖族，才会想要让他去死的。”
曲烛又气又恼，“老娘死了，你不报仇就算了，还对久君下手，董伊，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你哥，我是你娘啊！”
董伊畏畏缩缩，实在不喜欢母亲这些话，微弱反驳，“兄长说要为娘亲报仇，还不是只是动动嘴而已，临到头又下不去手，只会平白无故牵连我们这些还活着的妖怪而已。”
祁悲寻觉得有趣，当着他的面子还敢说那人的坏话，看来苦头吃的还是不够，“是啊，不像你，说要爬本王的床，就真的敢下药光着身子爬。”
结果不出意外，董伊连人带衣被扔了出去不说，还被人在府外差点打个半死。
气不过的六殿下不仅叫人烧掉那间屋子，还带着怒火跑去找苏久君泻火，最终自己被折腾的差点下不了床。
董伊狼心狗肺的话，让曲烛怒不可遏，又听到祁悲寻的话，气得狠狠摔了自己的女儿一巴掌。
“你还要不要脸？！”
董伊再也不敢反驳一句话，却不是怕自己的娘，而是实在怕极了那个坐在一边看好戏的人。
祁悲寻笑得更开心了，“话说的还挺好听的，”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冷意渗出眼眶，“董……董什么来着？话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记恨苏久君吗，实话实说啊，怕什么？”
曲烛虽然气恼，但越发不解，“嫉妒什么？”
“嫉妒苏久君跟本王上床啊。”祁悲寻单手托腮，眼眸含笑，“这就是你们现在还能活下去的原因。”
如果不是苏久君重视师徒情义，这两人早就死了。
曲烛怀疑自己老了，耳朵也跟着出现了问题。
谁跟谁上床？
自己的徒弟，男的。
阴晴不定的六殿下，更是男的。
祁悲寻说完了今天要讲的话，拍了拍衣服，准备起身走人。
曲烛几乎浑身恶寒，“你……是不是……强迫了……苏……久君？”
“跟你有关系？”祁悲寻头也不回，斜眼睨她，“管好自己，曲烛，本王看你不爽很久了。”
“为什么？”
“……话太多，不会有好结果。”
“祁悲寻，你放了……苏久君，我的错，自己会承担。”
她以为徒弟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跟六殿下上床。
原本想着在曲烛离开前，让苏久君跟她见一面，现在看来，时间得推迟了。
心情很不好的六殿下一招手，无数人涌进来，围着曲烛结结实实打一顿。
祁悲寻走过去，慢慢俯下身，神情不再笑，“你以为自己是他的谁？敢说这种话，你们关系很好吗？曲烛，见到他以后，给本王滚远点。”
曲烛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自由了。”
祁悲寻往门口走去，“背叛本王的人，按理来说没好下场，奈何你这条贱命，他还挺在乎。所以，最后去见他一面后，就滚远点，不要再让本王看到，否则，你死没死，他再也不会知道。”
曲烛艰难抬起头，“殿下不想要知道我为何背叛皇室？”
祁悲寻迈出门口。
“不就是怕本王将你们炼成阴鬼之物嘛，这有什么难猜的？”
曲烛一时无言，“知道殿下还每天派人问我一遍？”
“看你不爽，想找个理由打人，不行？”祁悲寻手放在门上，回头挑眉道。
曲烛身上疼，心口更气的疼。
早知道祁悲寻心思深，怎么就不早点回答？这些天，不就相当于白白受苦？
祁悲寻这个挨千刀的，苏久君不得被吃干抹净！
只是，曲烛还是有些不明白。
自家徒弟的脸上那么一道伤痕，祁悲寻是怎么生出心思的？
想到这，曲烛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随即吐出一口唾沫。
对着那张脸也下得去手，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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