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片大乱,怀虚颤着手哆哆嗦嗦捡起瓷碗碎片,冲越菱枝笑得比哭还难看:“徒弟,你听见没有?这下师父真完了!”
越菱枝慌忙上前安慰,哪知这边明渊刚听清郎中的言语,顿时哭得险些掀翻屋顶:“师父——”
怀虚捂着胸口,气息奄奄:“我死了倒是不打紧,只是没见着萧元野成亲……”
越菱枝握住他的手,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一叠声地劝:“成亲,成亲!我跟萧小将军明日就成亲。”
在这一团乱中,唯独萧元野镇定自若,弯腰扫去地上碎片,为怀虚倒了新茶,这才送季郎中出去。
季郎中朝他笑笑,温和沉肃:“季某先告辞,药钱改日拿来请我喝酒就好。”
萧元野抱臂,懒洋洋道:“你开什么药了,好意思管我要药钱?”
“酬金。你但凡少给一两,我下回见面就告诉弟妹。”季雁庭温和之余,笑容多了几分威胁,“萧原朔,你也不想事情败露吧?”
萧元野立刻将人往外推,痛心疾首:“季兄这说的哪里话!你我情谊,怎么会欠你酬金!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府上去,省得你惦记。”
越菱枝本以为怀虚这一病,书肆的事也会就此搁置,不想第二日明渊就来传话:“越姐姐,师父说书肆修缮已久,让姐姐今日过去看看。若姐姐满意,不出几日就可以开张了。”
越菱枝慌忙招呼他喝茶,担忧地蹙眉问:“师父病中要多歇着,怎么还费心替我张罗书肆?”
明渊面上立刻划过一丝羞恼难堪,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越菱枝听不清:“师父暂时没事。”
他遮遮掩掩,显然不肯多说:“师父托我带话,姑娘若在小将军那儿受了委屈,只管跟我们说,师父必定好好教训他。”
“这就不劳师父担心了。”越菱枝感激怀虚,没听明白,只摇头道,“能让师父圆了夙愿是我应该的,我本来还不知要如何报答呢。”
她带金雀去看铺子,走得急,交代明渊锁门。
谁知越菱枝刚走,萧元野倒是来了。她走梨花巷,青年从忻嘉街打马过来,两个人不偏不巧错了过去。
萧元野眼底隐约压着青色,看着就像一夜未睡,却比平日还要神采飞扬,捏着薄薄的契书,从马背上撩袍翻身跳下来。抬眼看见明渊,诧然一挑眉:“你怎么在这?你越姐姐呢?”
他生怕夜长梦多,从季府回来,专程找人拟好婚书就赶到了越菱枝家门前。
明渊一松手,将铜锁落在门环边上。萧元野瞧见挂锁,就知道越菱枝和侍女都不在,懒散往墙边一靠,伸直了腿,比明渊高上一头。
明渊仰脸看他。经历了师父那场乌龙,小侍者自然不肯给萧元野任何好脸色:“姐姐走了。”
萧元野心尖一跳。
“去哪了?”他不自觉想起越菱枝的侍女说要迁出去的事,神情破天荒严肃,“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明渊给他一记白眼,到底碍于萧元野的身份,不敢太放肆,抱怨两声,抬脚走了,“越姐姐本就不喜欢你,还要强求。我尚且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怎会不知道?”
萧元野眸光一滞。他攥紧手中纸页,又怕揉皱,妥帖地塞进怀中,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明渊,抓住他手臂:“什么意思,她跟你说什么了?交代清楚。”
明渊气鼓鼓道:“自己想,谁让你诓骗师父。师父哭了半个时辰,才知道那季郎中是你安排好的人!若让越姐姐知道,你这假亲事也结不成了——不对,就算已经成亲,姐姐也会抛弃你的!越姐姐向来温柔,若真对你有意早就嫁了,不喜欢的人再骗也没用!”
萧元野听得浑身血液凉了个透。
他放开手,怔怔立在原地。明渊的话刺得耳膜生疼,偏偏又不断萦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他按着那封婚书,几次险些狼狈踏回自己庭中,但终是凭着等越菱枝回来的念头,自欺欺人地坚持下来,守在门口等她归家。
直等到暮色渐沉,日落西山,越菱枝才从忻嘉街一侧远远走来。
她杏色裙摆染上最后一道霞光,渐渐暗了下去。萧元野眉目低垂,正要生出几分怅然,薄纱灯内明亮火苗的暖意忽然折入他眸中,将青年暗不见光的桃花眼重新映出流光溢彩。
街道冷清,人群已散,金雀将书匣画盒抱了个满怀,空不出手,越菱枝就走在前面提着一盏纱灯,摇曳的橙红光芒照出归路。
奔波一天,她格外疲倦。晚霞渐褪,夜幕笼罩下来,天边隐约几颗星子藏进云海。除了灯火周围,其余地方都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越菱枝深一脚浅一脚行至门前,勉强打起精神,举起灯照出明晃晃的铜锁:“金雀,钥匙给我。”
金雀在后面摇摇晃晃应声,正在翻找衣兜,一只手不知从哪伸出,突然攥住了她衣摆。
幽幽一道可怜的声音随之响起,嗓音熟悉:“越枝枝啊。”
越菱枝呼吸一顿,还没来得及受到惊吓,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她摁住心口,无奈又后怕:“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萧元野孤魂野鬼似的缩在她家门前的角落,闻言抬了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叹一口气:“我来找你。”
“你找我,在自己家等着就可以了。”越菱枝澄澈的眸看着他,格外防备,“这么近,我这边点灯,你会看不到吗?”
萧元野噎了一噎,没说话。
他不敢说自己是怕她反悔,怕晚一刻过来越菱枝就不让他进门。然而想了半晌,还是只冒出来一句:“婚书你还愿意要吗?”
“萧小将军,咱们说好了,这个是哄我师父用的,当不得真。”越菱枝用钥匙打开锁,啪嗒一下,锁落在她掌心,也像砸在萧元野心上。
萧元野黑眸沉沉地望着她,捉摸不透,“嗯”了一声。
“你真的想好了?”他忽然又问。
越菱枝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是你跟师父提的这事,如今又跑来问我。若不是你,我也不用假装成亲了。”
“不过都无所谓啊。”她想到自己那新铺子,又想起师父昨日悄悄告诉她成亲后萧元野会出书肆的资金,心情又愉悦起来,翘了翘唇角,“反正我也不是没嫁过,不就那么回事么。”
越菱枝语气放得风轻云淡,萧元野望着她,心尖很轻地抽了抽。
越菱枝却没察觉,她将灯挂在门前,侧过脸朝他盈盈招呼。
“还躲在那吗?进来吧。”
她没赶他走。
萧元野两眼一下子亮起来,比灯火更明朗。他噌的站起身,上下拍了拍锦袍,小心跟在越菱枝身后:“真的?我真可以进你家?”
他热情地凑过来,越菱枝赶紧伸手将他推远几步:“小将军,保持距离。”
“毕竟咱们是做戏,日后还是不相干的。”她满心戒备,“没事小将军,不劳您说,我知道您看不上我这等身份的女子,也不会自讨没趣往小将军面前凑。等师父去了,您就当没见过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萧元野满腹委屈,正要辩解,金雀已经抱着满满十几只书匣挤开了他。
“姑娘,这些放哪?”小侍女高声问。
“这边。”越菱枝赶过去接过,忙着处理书卷画册,萧元野立刻无形中被晾在一边。
他愣了愣,刚要过去帮忙,越菱枝已经顺手带上门,不小心将他隔绝在书房门外:“小将军稍等,这种事不用您亲自来。”
若不是越菱枝还是一如既往温和柔软的调子,萧元野真要疑心她是故意排挤他。
越菱枝虽不是故意,但也确实存了几分划清界限的心思。
萧元野如今身份贵重,不可同日而语,想报复她简直轻而易举。偏偏这人出手总是莫名其妙,一会儿求娶,一会儿假成亲,她反倒越发看不清这些举动背后的意思。
就算折辱她,也不该是这么个方法。
“不过先说好啊。”她打开门,见青年垂着头委屈地站在门口,在灯下映出长长一条孤影,竟显得伶仃寂寥,心先不自知地软了软。
“既然是假的,就不必再要那些虚的了。三书六礼,我都不用。”她伸手戳了戳那影子深埋的脑袋,声音轻轻,“这样你也不必破费,我也省了被人指指点点,对彼此都好。”
萧元野似有所感,抬起头,余光瞥向自己的影子,又将脸直直转向她。
他唇角终于浮现出一点笑影,应声:“嗯。”
要不要是她的选择,给不给却是他的事。
越菱枝向他遥遥伸出手:“既然谈拢了,婚书交给我吧,我们再签一份契书。”
萧元野懵了懵:“什么契书?”
“当然是假成亲的契约啊。”越菱枝掰着手指跟他算,“我想想,就立一年的契约好了,若师父没撑过一年,就提前结束;若师父好转了,一年后咱们慢慢告诉他真相,想必师父也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说到这,瞧了萧元野一眼,继续道:“契书期限内,不准住在一起,不准私下有交集,不准起冲突,不准报复任何一方。但是要定期结伴去看望师父,要在师父面前装出恩爱的模样,要相敬如宾,既不要让师父看出来咱们是假扮的,也要让别人看出来咱们是假扮的……”
在她一句接着一句的规矩中,萧元野神色无奈得彻彻底底。
“越枝枝。”他闭上眼,幽幽地说,“我在想,你真是个制定律法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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