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骨敲上萧元野脑袋,少年嗷的一声抱住头:“师父别打别打,真打傻了她就更不愿意了!”
卫怀虚没理他:“你那计划虽错漏百出,但越丫头看在师徒情分上势必会答应。她聪明,必定要当场见你。到时候你只用装傻,别管她信不信,好声好气求她就行。越丫头心软,万一没反应过来,这事不就成了?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凭几句谎话到底做不了真夫妻。”
萧元野怔怔道:“那我也是愿意的。”
“你愿意,她可未必愿意!”卫怀虚恨铁不成钢,“越丫头聪慧,她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得,你以为我一句话就能困住她吗!到时结果如何,我可管不了!”
萧元野却弯起眼一笑,神色纯粹明朗。
“这样就够了。师父,假成亲也好。”他说。
“假成亲可没有名分啊。”怀虚神情惨淡,苦中作乐地摇着折扇笑笑,“我看你小子就是克师父!越丫头有慧根,我好不容易收来这么个关门弟子。她若知道我如此偏袒你,准不会再认我这个师父了。就算不说别的,让我扮你干爹,你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萧元野见他长吁短叹,就知道这事稳了,笑嘻嘻蹲在他身边,一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仰头奉承。
“师父,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不算我干爹。更何况您老人家功德无量,不怕我折。”
怀虚气得扬手要敲他,萧元野爬起身,一溜烟跑了。
只剩地上聚拢的尘灰沙土,在树枝一通瞎戳后,倒是画出几个字样来。怀虚倾身去看,地上写的分明是:
“卫大人,论功行赏,当拔头筹。”
“故弄玄虚。”怀虚暗暗道,“说得跟你有这个本事似的。”
—
帷幔翩飞,玉色福寿纹的帐下,立着个极其眼熟的挺拔身影。
越菱枝从进门开始,全副心思都放在病重的师父那儿,竟没注意过那位不言不语的暗影。
此时怀虚伸手指向他,越菱枝才跟着望过去。这一望不打紧,她立刻对上一双明亮带笑的桃花眼。
越菱枝倒吸一口凉气。
萧元野?他怎么会在这?
她迟疑地侧过脸,见病榻上的怀虚伸手端过药碗,借机朝萧元野低斥:“傻小子,还不赶紧过来!这是你将来的娘子,快快给娘子行礼。”
萧元野拨开挡在面前的纱帐。他容貌风华如旧,眸中水色潋滟,一身孔雀蓝的白鹤羽纹撒花缎面盘领袍衬得身姿修长挺拔,袖口以银丝流云滚边收束,再往下露出骨节如玉的手。
掌心倾过来,似乎是想扶她。越菱枝却没借这个力,自己站直了身,指尖拢于袖下,向后一避,客套又疏离:“怎么是您,萧小将军?”
怀虚在旁边看得着急,生怕纸包不住火,赶紧插进话来:“徒弟,你别看他做那劳什子小将军,他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将军的职位不小心把头撞坏了,眼下痴傻如小孩儿!”
越菱枝习惯了怀虚的不着调,无奈道:“师父,我观小将军行动自如,这也不是痴傻之状啊。之前跟小将军闲谈,他事事记得清楚,还对答如流……”
怀虚慌忙咳了几声打断,向萧元野一个劲使眼色:“怎么会?他如今记性时好时坏,今日还记着来看我,明日只怕连我是谁也不认得了,不信你随意问问他。”
越菱枝将信将疑,想了想,凑近两步,低声问:“小将军还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跟我说过什么话吗?”
她深知萧元野这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当面提起曾经的奇耻大辱,他不可能毫无反应。
萧元野眸色渐深,定定看着她。
怎么不记得。
可他现在若真说了,反倒中了越菱枝的计。
少女呵气如兰,险些贴在他耳畔低语。萧元野心跳得很快,浑身却僵硬无比,如当年般一动不敢动,瞳孔微缩,映出越菱枝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脸。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半晌,装傻卖乖地低下头,眼神清澈:“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越菱枝一怔,却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奇怪,她分明记得萧元野是极坦荡的一个人。难不成,是真失了智?
她后退两步,远离了萧元野,青年这才缓缓将手指松开,掌心已经刻上深深一道红印。
越菱枝这会儿才真正迟疑起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萧元野……这就难办了。
“师父,您先好好歇息,我与小将军借一步说话。”她转身安慰怀虚。
怀虚点头应下,不放心地别了萧元野一眼,也不知萧元野能不能应付过去。
萧元野倒是沉稳淡定,随越菱枝踏出怀虚的屋舍,相对立在院中。
两人离得极近,烟绿色披帛被风带起,拂到萧元野腰间佩着的双面绣荷包上,越菱枝一眼认出那是她交给金雀拿去卖的荷包。她暗暗咬了下唇,也不知该羞还是该恼。
离开怀虚的视野,越菱枝神色松快了些,诈他道:“小将军别装了。”
萧元野朝她笑,似朗月入怀:“可是师父说,你是我将来的娘子。”
他笑得太好看,越菱枝一下没反应过来,倒被这直言不讳弄红了耳尖:“不许胡说,我不是。”
方才在房中她就想跟师父提起,单凭萧元野这张脸,就是真痴傻也不妨碍他入赘。
毕竟循州多的是富贵出身的姑娘,养他一个不是难事,再从循州拨出一个同样俊美如斯的郎君却是难找。
“你真的没装傻?真是痴了,没过一阵就会忘了前尘往事?”她屏息凝神,不自觉伸手拽住了他衣袖,认真追问。
越菱枝躲着萧元野,是怕萧元野伺机报复她。但这会儿青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毫无攻击性,尤为纯良无辜,她也就有意无意放轻了戒备。
萧元野闻言乖乖点头,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越菱枝指尖瞧,唇角上挑,怎么也放不平。
姑娘还未察觉自己正扯着萧元野,满心都在想着哄骗的事,飞快地道:“既然你痴傻,那就更没必要成婚。不然我嫁过去,成亲第二日你就不认得我了,我上哪哭去?”
“……”萧元野被她这话堵得没辙,狡辩不出,顿感头疼,“你怎么会担心这个?”
“越枝枝,我不会忘记你的。”想了想,他桃花眸赤忱,热切又急迫地看着她,“也不会让你哭。”
越菱枝松开手指。
“承认吧,小将军。”她站在他面前,唇红齿白,笑吟吟道,“别装了,你根本就没傻。”
萧元野肩膀微不可察地垮了一下,有些委屈:“怎么看出来的?”
“你方才还装不认识我呢。这会儿怎么又想起我的名字了?说谎也要先自圆其说,要么就演好一点。”越菱枝言语敲打他,然而自以为凶巴巴的神情落在萧元野眼底,跟发怒的猫儿挠了他一爪子无异。
“好吧,我承认。”他说着,悄悄透过窗往里间望了一眼。怀虚本还撑着下巴,盘腿坐在床上瞧热闹,见萧元野盯他,看好戏的表情一收,猛地拉起被褥躺回原地。
“既然没傻,你骗我跟师父做什么?”越菱枝声音凶不起来,干脆不凶了。她自以为抓住萧元野一个把柄,此时也不怕萧元野跟她算旧账,摇着萧元野袖角,轻声问。
萧元野收回目光,脸不红心不跳:“我先前是真的受伤,不过如今养好了伤,自然就不傻了。只是这事此时不能告诉师父,你想吓死他吗?”
“什么意思?”
萧元野食指按在薄唇上,朝她轻轻嘘了一声:“师父如今病重,若是知道了这天大的喜讯,还不得高兴疯?他老人家本来身子骨就弱,再这么一刺激,说不定就直接过去了!你想给师父守丧啊?”
“快别说了。”越菱枝柳眉紧蹙,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准咒师父,那可是你爹爹啊。”
“对啊,所以现在要先把师父稳住嘛。”萧元野一本正经道,“师父既然希望我们成亲,我们就成亲给他看。大不了等师父心愿已了,安安心心驾鹤西去,咱们再分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看我干爹如今这副模样,他能撑多久?”萧元野抬手捂住眼,“我都不忍心看!”
他张开一点指缝,悄悄看向窗里。怀虚见半晌无事发生,又坐了起来,手上拿了一把瓜子。
萧元野赶紧侧过身挡住窗,以免越菱枝发现。
越菱枝思考了半晌,忽然抬眸道:“萧小将军,师父这病不会也是你们合伙装出来骗我的吧?”
她生性敏感,遇事容易多想。如今既然萧元野的痴傻是装出来哄她的,不难联想到怀虚是否参与其中。
萧元野顿了顿:“你不信我?”
越菱枝摇头:“不是不信小将军。”是不信你们俩。
但她终究没忍心说自己怀疑师父。
没等越菱枝想好怎么一验真假,萧元野好似下定决心般,郑重其事看着她:“越枝枝,我知道你不信,既然如此,我这就让明渊去寻个郎中过来。”
怀虚老人的小侍者很快被他叫出门,手心强行塞进二两银子:“明渊,出去寻个郎中,回来给师父瞧瞧。”
明渊没多久就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脚步匆匆的年轻男人。
这附近就有医馆,郎中请得也快。明渊躬身,恭恭敬敬道:“越姐姐,小将军,这是季郎中。”
季郎中穿一件雪色襕衫,宽衣大袖,眉目肃然。
他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药箱,大步路过越菱枝时,甚至能闻到药箱浓郁的草药味,与郎中身上白芷、丁香等药材的香气缠在一起,随衣袖带起的一阵风缓慢飘散。
待萧元野和越菱枝也进了居室,季郎中才打开药箱取了帕子,闭目给怀虚老人把脉。
床头凌乱地摆了几盒胭脂水粉,连盒盖都没来得及盖好。怀虚脸色涂得惨白如鬼,龇牙咧嘴躺在床上,倏忽对上萧元野警告的目光,又赶紧消停了。
季郎中满面严肃,号完他的脉,简单问过几句,随即转身把萧元野的脉象也查探了一遍。
萧元野倚在碧纱橱旁,懒洋洋伸出手任由郎中摆弄。
一时房中鸦雀无声,几双眼睛尽数盯着季郎中那始终不变的脸色,心思各异。
季郎中再要去为越菱枝看诊时,被萧元野一把拦下:“郎中看过我们两个就够了。”
他语气慎重:“我是痴傻,师父是病重,依郎中看,如何?”
季郎中盯了萧元野几秒,收回目光,摇头收拾药箱:“公子不要说笑了,你分明好好的,脉象强劲康健,全无痴傻的迹象。”
萧元野凉凉一笑,不忿道:“郎中或许是看错了,我分明……”
越菱枝暗暗瞪他一眼,萧元野立刻顺从地偃旗息鼓,收了声。
等季郎中收拾好药箱,重新拎到手上,才抬头看向怀虚,目光如炬。
“姑娘。”他终于开口,格外凝重地对越菱枝宣布了结果,“这位公子不傻,只是唬人罢了。可床上这位老人家却是实打实地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话音落地,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越菱枝脸色雪白,几乎忘了呼吸,怀虚更是呆滞当场,“哐当”一声,捧在手中的药碗轰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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