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菱枝再醒时,正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她双手反剪,用粗麻绳绞在一起,磨得腕处一阵接一阵的痛。膝盖也疼,在强烈的颠簸中,两条腿都泛着麻意,她艰难动了动,虫儿似的扭了几下,没用。
越菱枝干脆放弃了,想着好歹保存些体力。
金雀还没回来,也不知那丫头看见书肆里的一片狼藉,会不会吓哭……
越菱枝收回神思,她感到身下的颠簸突然消失了。
马车停住。
粗声粗气的吆喝,杂乱的走动声,马靴踏在结实的小路上嗒嗒作响。其间还夹杂着一个冷静的声音,不高不低,极其巧妙地钻进越菱枝耳朵里。
那声音清冽。
“循宁府衙门知事在此,奉命拿人。”
兵刃相接,有人一把拉开帘帐。雪白的天光倾泻而下,穿透了暗色车厢,越菱枝被这阵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
她缓了缓,挣扎着要坐起来,一只冰冷的手揽过她肩头,探到背后,拽住绳结用力一扯,干脆利落,越菱枝瞬间恢复了自由身。
“多谢……”道谢声戛然而止。
她认出了来人。
“江,江大公子。”
越菱枝下意识想唤他一声“江家长兄”,话开了头才反应过来,赶紧改口。
救她的人,居然是江薄的哥哥,那位在衙门做官的江家长子,江照凌。
江照凌很轻地颔首“嗯”了一声,神色清冷,松开手。
越菱枝立刻鹌鹑似的往里缩了缩。她衣衫还算齐整,只是乌发凌乱地披在背后,有几缕贴在雪色颈间,落在江照凌眼里,称得上一句可怜。
男人官服穿得妥帖,细瘦腰间束着宽大革带,面如冠玉,身似雪松,此时礼貌地抬了袖,要越菱枝借力从马车下来。
越菱枝哪敢,垂眸客客气气婉拒:“不劳烦江大人了。”
说着就要自己跳下车。
奈何她膝盖有伤,手腕也酸软使不上劲,指尖一滑,险些连车门都没扣住。
周围已经没了打斗的声音,风穿密林,簌簌飒飒,她一时面上挂不住,讪讪地别过眼不看江照凌,又试着往下跳。
没等她试跳成功,一个人影旋风似的冲过来,比林中的猿猴还要灵活百倍,不知怎么绕过了挡在马车前的江照凌,径直奔到车门边,堪堪张开双臂,护崽一般警惕又敏感地护着她。
“越菱枝!”萧元野那双桃花眼里明晃晃灼着焦急,担忧夹杂着自责。
江照凌怔了半晌,识趣地后退两步,不愿同他挤。又或是说江照凌这人性子淡又重规矩,本着君子风度,也绝不肯跟萧元野争。
萧元野见对方退后,这才收了架势,伸出手却又不敢碰她,只能急急问:“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受伤了吗?”
越菱枝见到萧元野,悬得七上八下的心竟莫名其妙安定了几分。听他叽叽歪歪,忍不住弯唇含笑:“我没事,小将军这么着急做什么。”
“还笑得出来就行。”萧元野松了口气,垂眼瞥见她手腕上的红肿,眼底立刻浮出深深浅浅的心疼,“没事,没事了。”
“下得来吗?要不要我帮忙?”若说先前上蹿下跳还带了点生怕江照凌抢人的意味,这会儿萧元野放柔了语调,声音压低不少,是真的担忧,“里面闷,待久了也不舒服,先出来再说。”
越菱枝不作声。
萧元野说着说着,见越菱枝始终没说话,更加愧疚了。到底是因为他没保护好她,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他家姑娘被吓惨了,人害怕的时候最容易封闭自己,越菱枝这会儿缩进马车角落还来不及,哪里会信任他,跟着他出来。
他还兀自在那喋喋不休,岂不是自讨没趣?
萧元野想到这里,十分小心地问:“要不,你先在里面坐会儿?我帮你把帘幕放下来。”
内心愧疚与忧心参半,他不敢看越菱枝的神色,唯有垂头的瞬间,脸上涌现一丝落寞。
越菱枝仍然不作声,只是这回稍微抬了抬下巴,朝他伸出手,那意思不言而喻。
她像只流落在外半日的猫儿,满身狼狈,仍美丽而矜贵。
萧元野愣了一瞬,没想到她愿意出来,心底蓦地涌上狂喜,眉眼也带了笑,赶紧殷切地凑过去,小心翼翼握住她纤细的手指。
若萧小将军有尾巴,此时早已经摇到了天上去:“越枝枝,你小心啊,咱们慢慢来。真害怕的话就闭上眼……”
他看着精瘦,却是练家子出身,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着女子纤细玲珑的腰肢,轻轻松松将人抱了下来,安放珍宝似的让越菱枝平稳落地。
“你腿上有伤,待会儿先上药。等回去了,我让楼药天天给你煎药煲汤,咱们慢慢养伤。”
他一声接着一声“咱们”,听得身后江照凌眸色微沉。
循州谁不知道萧小将军千金换美人一笑,实实在在砸下无数金银,临时凑出来一份比江家当年多得多的丰厚聘礼,还亲自跑到越菱枝面前下聘。
而越菱枝……江照凌定定看着她。
姑娘眼角眉梢无意中流露出明亮笑意,也许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她朝萧元野伸出手的那一瞬,江照凌才知道,江家那个温柔怯弱的二夫人,也有如此骄矜明媚小女孩儿的一面。
原来她在萧元野那里,过得这么好吗?
心口微胀,泛起一股酸涩。江照凌干脆提步往远处走去。他的属官还在田埂上核查黑衣人的身份,见江照凌过来,慌忙捧了册子请他过目。
—
谢过忙于正事的江照凌,越菱枝转头上了萧元野的马车。
她获救的地方已经是城外,小路颠簸,萧元野生怕牵扯到越菱枝的伤口,警告了楼药一路。可怜楼药捏着缰绳,汗都快下来了,全程绷着神经,生生将两匹神骏驱成了牛车。
萧元野一路将她护送到怀虚老人的小院,才将越菱枝谨慎地抱下来。一抬头,三双眼睛齐齐盯着他瞧。
怀虚意味深长,金雀怒目而视,明渊愤愤不平。
越菱枝果然也受不了这四面八方的目光,脸往萧元野那边撇,躲又躲不开,想挣脱又挣不得,一时羞恼悲愤涌上心头:“小将军快放我下来。”
萧元野唇角噙笑,听话地在院门前放她站好:“你确定自己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越菱枝只当没听见,刚站稳,迫不及待往前迈了一步。
哪知膝盖处立刻传来钻心的疼,像血肉生生撕裂了似的,疼得她脸都白了一个度。
她咬着嘴唇低头望去,新鲜血迹叠着已经暗沉的血色,染得罗裙又艳丽几分。
萧元野就在她背后,见状不忍地凑过来:“要不你搭着我的手……?”
声还未落,越菱枝已经一瘸一拐走远了。萧元野一噎,眼底笑意却缓缓氤氲开,忙不迭跟上。
越菱枝刚坐定,金雀和明渊就迅速围上来,摆明了不给萧元野任何靠近她的机会。
明渊跟萧元野素来不对付,越菱枝知道。但她看了金雀一眼,不明白小丫头的敌意从何而来。
金雀跟她还算有几分心有灵犀,不等越菱枝问,就气呼呼鼓着脸凑到她面前,抢先一步告状:“姑娘还不知道呢,那几个歹人之所以会找上姑娘,全是萧小将军害的!若不是他树敌太多,至于连累到您吗!”
明渊在旁边添油加醋:“就是就是,小将军自己的事,偏偏伤害到姐姐,姐姐上哪说理去!”
萧元野抱臂立在门边,唇角懒洋洋勾起一点笑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有听之任之的姿态。
还是怀虚敲了敲桌,让明渊闭了嘴,这才重新安静下来。怀虚在这,金雀也不敢太造次,默默退回越菱枝身后。
越菱枝没顺着两人的告状询问,反倒遥遥看了萧元野一眼,声音平静:“小将军可知,松鸦是何人?”
萧元野眸中星星点点的光闪烁不定,半晌,无辜一笑,摊开手:“越姑娘明鉴,冤枉。我可从来没招惹过这号人物,更不知他是谁。”
“那些人找上我时,认定我害死了松鸦。”越菱枝见从他那问不出结果,转脸看向怀虚,认真道,“只要找到松鸦,就知道背后因果了。”
萧元野没说话,却在听到这名字时,心中早已门儿清。
小燕王,封号单字一个燕。
燕,别名元鸟,元乃一年之始,元鸟便是报春之鸟。在此后那些,再怎么也越不过元鸟。松鸦久居山林,寒冬出没,既属于百鸟行列,又比燕逊色太多,甚合主子心意,仅凭名号就能猜出是谁的人。
萧元野心下恍然,清晨捉到的那只,居然还是探子中一个小头目。
正想着,就听怀虚清清嗓子,叹息道:“最近循州不太平啊。”
一会儿大火毁宅,伤了萧元野,一会儿又光天化日上门劫掠,绑架越菱枝。短短几日,他这心上下浮沉,始终放不下去。若再来几回,只怕这把老骨头都要吓散架了。
“风波迭起,实在不宜再推迟。”怀虚凝神看看萧元野,又转头看看越菱枝,终于郑重地问,“你们俩,要不要考虑成个亲,冲冲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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