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管事姑姑满面笑容,将季雁庭和差役一行迎入老夫人院中。
“箱匣笼屉都在这里,大人尽管检查就是。不过我们老夫人最是整洁朴素的人,麻烦官爷们轻点翻。”她敞开双臂,衣袖轻飘飘的,示意自己没有私藏物品,这才推开房门。
江夕凝正要跟着溜进去,却被管事姑姑拦下。妇人收了笑,严肃地冲她摇摇头:“姑娘,老夫人特意吩咐,不准您跟着进去。”
江夕凝一愣,不服气道:“为什么?我今早还来祖母房中请安呢!”
“奴婢奉命行事,姑娘就别让奴婢难做了。”管事姑姑说完,将尝试绕过她偷溜进去的江夕凝牢牢堵在门口。
江夕凝一跺脚,咬唇不甘心地在院里打转。
刚转到第二圈,季雁庭已经带人检查完毕,从房中跨出来了。
他果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朝管事姑姑一拱手:“多谢配合,下官这就回去禀报江大人。”
两个负责搜查大房和二房的差役与季雁庭汇合,同样一无所获。回程路上,季雁庭倚着车壁,心不在焉。
江家老夫人将证据藏得极好,这下真将越菱枝置于险境了。
他再想想自己的好友,按按眉心,只觉得头疼。
下一秒,即将驶入衙门的马车忽然被截停,外面传来车夫的抱怨声。季雁庭不明就里,抬手掀起帘,立刻见鬼似的一把又将车帘拉上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萧元野哪里肯让他躲,径直扯开,直勾勾盯着季雁庭:“没找到证据?”
季雁庭无奈:“原朔,你先别急,江大人不是不明事理的性子,不会欺负越姑娘。”
萧元野见他还神色从容地以手支颌,心中着急,恨不得将人扯出马车:“你还坐什么坐,不是到衙门了吗,赶紧下来判案!”
“别急啊。”季雁庭叹气,“没有证据,也没法让越姑娘赢下这场官司。”
“你先前怎么跟我说的?”萧元野气笑了,“合着我找来的都没用,非要老夫人那儿的证据才叫证据?”
“没有物证,一百个人证也无法奏效。”季雁庭面色依旧温淡,“这是没办法的事。”
萧元野没吭声,沉默片刻,蓦然抬眼一笑:“你说我若是向圣上递一封弹劾驸马的折子,会怎样?”
“会收获一批政敌,以及来自平宁公主的嘲讽。”季雁庭面无表情,淡淡看着他,“你急昏了头,对江家有什么好处?”
“败就败了吧。”萧元野笑得眉眼疏朗,“大不了我找人揍江照凌一顿,解气。”
“……萧原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在哪。”站在衙门前跟萧元野讨论如何暗算江照凌,跟在朝堂上密谋如何弑君篡位有什么区别?江照凌可是高他一级的直系长官!
“那我要进去。”萧元野甩手,笑意微冷,“盯着江照凌判案,看他怎么欺负越枝枝。”
“给你夫人撑腰,大可不必如此张扬。”季雁庭警告,“萧原朔,别忘了你能弹劾他人,他人也能弹劾你。”
萧元野死死盯着他。
“罢了,你只准在隔壁看,一旦出声,立刻捂嘴带走。”季雁庭终究心软,不忍好友如此可怜地立在门前做望妻石,勉强让步,转身往衙门内走去。
江夕凝做贼似的,鬼鬼祟祟从萧元野身旁溜过,生怕他心情不好,突然发难。
萧元野没心思跟她计较,皱眉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直到季雁庭的背影转了个弯快要消失才追上去。
—
“没找到?”江照凌正喝茶润嗓,见季雁庭进来,不紧不慢放下杯盏。
他抬头看向越菱枝:“越姑娘,此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越菱枝含笑摇摇头,江夕凝大摇大摆从她面前经过,带起一阵狂风。
江老夫人捧着茶盏,气定神闲地微笑,抽空斜了越菱枝一眼。
一个小丫头,还想跟江家斗?
得亏她早有准备,特意吩咐了管事婢女,搜查时不准让江夕凝进,不然连她的亲孙女都要被越菱枝哄过去帮忙了!
“那就结案吧。”江照凌略显惋惜,但江老夫人在,也不好表现出来,垂首重新看了一遍卷宗,肃正了脸色,“本官宣布——”
“大哥。”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他,江夕凝已经重新站到江老夫人身后,突然插嘴,“我倒是带来两样证据。”
她那宽大的广袖被风撩起,右边袖角却一动不动,显然装了东西。
江老夫人本来乐乐呵呵的神色骤然滞住,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为时已晚。
江夕凝已经从袖中拿出一沓地契和一个小而轻的织锦包裹,高高举起:“请江大人明查!”
江照凌神色凛然,此事同样出乎他意料,半晌,颔首道:“拿过来。”
江夕凝迫不及待地将手中地契交给季雁庭,由后者呈上去。
她兴奋劲儿还没消,朝越菱枝眨眨眼,看见越菱枝唇角泛起温柔的笑。
江夕凝还要再看时,余光瞟到越菱枝身后不远处那扇窗,青年凉飕飕的目光移过来,她立刻识趣地转回脸。
萧元野就坐在隔壁,透过打通的窗格欣赏面前这副场景。江老夫人恼羞成怒,脸色通红,在她的衬托下,连江夕凝都顺眼了许多。
江照凌拿到那些地契,仔细读完,又拆开包裹,果然是越菱枝所说的那几样首饰,分毫不差,神色顿时更肃穆:“不错,是证据。”
“至于人证……”他抬起头看看越菱枝身后的金雀,总觉得不妥,“越姑娘可还有别的人证?”
越菱枝微怔,摇头:“没有。”
她心下一沉。只算到了地契这种证据,却没想到再找江家的小厮侍女作证,只怕……
门再度啪的一声被人推开。
楼药押着个神色慌张的小厮,打了声招呼:“各位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这人证刚带到,没耽误审案吧?小的代我家越姑娘向各位赔个不是了!”
满堂寂静,良久,还是季雁庭上前接过那小厮,押到江照凌面前。
江老夫人看见那小厮,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想都没想,怒斥一声:“这是从哪儿找来的?我们江家没有这号人!”
那看来就是有了。
江照凌不动声色抬眸,只见这小厮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卖身契和奴籍:“小人不敢妄言,只是小人常年帮江家经营二少夫人的铺子……”
“是越姑娘。”季雁庭忽然开口纠正。
江照凌横他一眼,没说话。
那小厮愣住,赶紧点头道:“是是是,小人失言。小人是江家的家生奴才,常年替江家办事。越姑娘嫁进江府之后,嫁妆里的铺面都被老夫人收了去,由我掌管。越姑娘被逐出江府那日,管事姑姑去越姑娘房中,将地契翻出来拿走了,是小人亲眼所见……而且那日老夫人担心越姑娘找她讨要,就命小人带到铺子里藏着……”
“胡言乱语!”江老夫人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起身指着那小厮,气都喘不匀了,“我何时做过这种事!”
“后来他们担心事情败露,就除了小人的奴籍,将小人赶出了江家,小人流落街头,差点饿死……幸得越姑娘的属下,方才那位兄台所救……”小厮壮起胆子,“若老夫人没做过亏心事,为何要赶走小人?老夫人不承认也无妨,小人手上还有关于当年……”
江老夫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听见这话,忽然打断,忙不迭道:“承认,我承认!”
她狼狈地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堪:“老婆子一时鬼迷心窍,实在是对不住阿薄媳妇,可是错也不在我呀。我对阿薄媳妇很满意,偏偏阿薄那孩子要走别的路,劝也劝不住,只能任由他休了媳妇!我是想着先替媳妇保管,若将来还有机会再续前缘,这地契不就正好还回去了?阿凌,你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江照凌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既然祖母自己认了,那就签字画押吧。”他淡声,“人证物证俱在,不必再审。”
“越姑娘,地契和首饰都在这里,如数奉还。”
在江老夫人怨愤的念叨声中,金雀快步上前,难掩欢喜,一把将地契抱了起来,紧贴在怀中。
江照凌站起来,声音清润:“案子可以结了,越姑娘,此事是江家对不住你,还望海涵。明日我会遣小厮送去江家的偿金,也会对外告知江家休妻的事不是你的错,还越姑娘一个清白。”
越菱枝垂眸,她坐得笔直,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太险了。
若不是楼药及时送来人证,江老夫人待会儿出门,必定要大肆宣扬她无故诬陷江家,到那时她更无法替自己开脱。
她简单告了声谢,起身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强撑着出了衙门,当即一个踉跄,只觉双腿连同膝盖都是软的。
她下意识去扶墙角,伸手却抓住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那东西像有生命似的,缓缓反过来包裹住她的手,越菱枝眼前尽是白茫茫的迷雾,费力撩起眼望去,映入眼帘一张担忧并着心疼的脸。
“怎么样?”萧元野扶着她,声音急切,“难受吗?我让楼药去喊郎中。”
季雁庭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转身默默退回去了。
越菱枝不说话,只不住地摇头。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显出哭腔来,沉默着,一点点将脸埋进萧元野怀里。
她余光瞥见自己纤细的手正包在萧元野宽大温热的掌心里,而那人居然试探着一点点穿过她的指间,有力而无声,温柔地,缓缓地,与她十指紧扣。
阳光透过摇晃的梧桐叶疏影斜斜洒落,旁边金雀满脸羡慕,叹了口气,自己抖了抖装首饰的包裹,清点物件。
她刚拿起一枚小而薄的、半青半白的玉吊坠,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冲出来,猛地将那吊坠夺到自己手里。
“唔唔!”他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叫喊,抬手比划。
越菱枝顿了顿,立刻从萧元野怀中起身。
她惊声:“宁意?你要这个吊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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