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地,与京城的温软繁华截然不同。
这里曾是前朝与西夜诸部拉锯交锋的古战场。
风,终年不息地刮过广袤的荒原与起伏的丘陵。
时值深冬,目之所及,尽是被厚重积雪覆盖的苍茫大地,偶有枯黑的灌木顽强探出雪层,也在风中瑟瑟发抖。
天空常是压抑的铁灰色,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度倾泻下漫天飞雪。稀薄的空气里带着凛冽的寒意,吸入肺腑,激得人生疼。
四野荒凉,人烟罕至,唯有狂风卷过雪原的呜咽声,亘古不变。
长公主的仪仗车队,便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宛如一列渺小而坚定的黑点,缓缓向北而行。
队伍中央,那辆最为宽大华贵的马车内,虽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将车厢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但车轮碾过冰雪路面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不时灌入的寒风呼啸,依旧提醒着人们外间的严寒。
浮月拢了拢身上胭脂色的锦缎斗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正就着车内小几上,固定灯盏的光亮、翻阅北境传来文书的萧宥宁道:“拓跋那小子,又不知道跑哪儿浪去了。真是,在京城也就才被关了一个多月,这猛一出来,就跟撒了缰的野马似的,疯了不成。”
萧宥宁目光未离卷宗,唇角却微微弯了一下,语气平静无波:“无妨。估计又带着允明去掏雪狐窝,或是找什么稀罕的冰凌花了。由他们去吧,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浮月闻言,挑了挑眉,看向萧宥宁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随即笑道:“这我倒真是没看出来。以前总觉得,你这般性子,对你那幼弟,定是如珠如宝地娇养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出来这一路,才发现,你倒也真的没有骄纵了他。”
萧宥宁听了,这才从文书上抬起眼,眸中含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允明他只是性子温和,不喜争斗,并非无能。在京中,不过是龙困浅滩,不得不收敛锋芒罢了。”
“何止是不无能,”浮月接口,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讶异,“我看他骑术精湛,身手也利落,在这冰天雪地里纵马奔驰,竟也是个好手。在京中时,可完全没瞧出来。”
“他和拓跋一样,”萧宥宁放下文书,目光似透过车壁望向外面,“都是被关了太久,闷坏了。”
浮月心下默然。拓跋不过被关了一个多月,而那位三皇子,在这名为“皇宫”的牢笼里,被无形枷锁困住的年月,何止一月?
正思忖间,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伴随着少年清亮欢快的呼唤:“阿姐!阿姐!你快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萧宥宁闻声,唇角笑意加深,伸手掀开了马车侧窗厚厚的棉帘。
顿时,一股寒气涌入,但也带来了萧允明那张被冻得微红、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活力的脸庞。
他手中高高举着一支形态奇异、晶莹剔透,如同天然冰雕而成的物件,献宝似的炫耀:“阿姐你看!是雪灵芝!拓跋大哥带我找到的!他说这个泡酒喝,最是驱寒补气!”
萧宥宁看着弟弟,那几乎从未如此灿烂明亮过的笑容,眼底也漾开了真实的暖意,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这笑容驱散了些许。
她温声道:“嗯,看到了。很好。外面冷,别贪玩,早些回来。”
萧允明却兴致正高,扬了扬手中的雪灵芝,喊道:“阿姐,我们再去前面山坳里看一看,拓跋大哥说那边可能还有!”说罢,不待萧宥宁回应,已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朝前奔去。
这时,拓跋弘晔才骑着马不紧不慢地来到车窗边,他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但眉宇间多了几分野性不羁的畅快,对着萧宥宁拍了拍胸膛,一副“万事有我”的架势:“殿下放心,有我在,保管把咱们三殿下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一抖缰绳,策马追着萧允明而去,雪地上留下两串清晰的马蹄印。
萧宥宁望着那一前一后、在雪原上尽情驰骋、渐渐远去的年轻身影,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而柔和的笑容。直到那身影变成了模糊的小点,她才缓缓放下棉帘,将凛冽寒风与那份鲜活的喧嚣隔绝在外。
车厢内重归温暖静谧,然而,那抹因弟弟而起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一丝难以言喻的愁色悄然攀上她的眉梢。允明是开心的,拓跋是自由的,可那个同样本该恣意飞扬、如今却不知所踪的人呢?姜稚……你现在究竟在何方?
浮月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亦是一痛。她伸手轻轻覆上萧宥宁微凉的手背,声音放得轻柔:“有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话,既是在宽慰萧宥宁,又何尝不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同样悬着的心。
萧宥宁反手轻轻握了浮月一下,没有言语。
队伍继续北行,越往北,人烟越是稀少,天地却愈发开阔。雪原无边,苍穹低垂,一种浩渺而孤寂的美感压迫着人心,气温也愈发酷寒。
这日傍晚,车队在北境一座名为“断云关”的地方,择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暂时扎营过夜。
营地里很快忙碌起来。
拓跋弘晔和萧允明凑在一处,不知又在捣鼓什么新发现的玩意儿,笑声不时传来;浮月则倚在不远处的营帐口,看似慵懒,目光却时刻留意着那两个玩闹的身影,免得他们过了火;图讷正带着侍卫们熟练地安扎营帐、清理积雪;冷竹则指挥着随行的仆役准备晚膳,袅袅炊烟在冰天雪地中升起,带来一丝人间烟火气;季知拙则带着几名亲随,仔细勘查营地四周,部署夜间的守卫岗哨,神情专注而严谨。
萧宥宁却并未留在温暖的帐中,而是独自一人,缓缓走到营地边缘,眺望着远方。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倦意的脸庞。
远处,是沉沦下去的、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山峦与荒野的轮廓都隐没在这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冰凉。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心也仿佛坠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姜稚……
她想起初遇时,湖边那簇篝火。那个一路都在跟自己胡诌,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少女,认真地给她烤着那尾新鲜的湖鱼。想起她嬉皮笑脸凑近的模样,想起她醉酒后赖在自己怀里的温热……
思念如同这北境的寒风,无孔不入,刺入骨髓。
萧宥宁用力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陷入掌心。她在心里恨恨地想:姜稚,等你回来,我定要狠狠骂你一顿,骂你让我这么多日,如此担惊受怕,日夜难安。或许……还要揍你几拳,然后再也不理你,让你也找不到我,让你也尝尝这揪心的滋味。然后再把你关起来,锁在身边,哪儿也不准再去,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半步……
这念头如此霸道,又如此幼稚,让她自己都不禁失笑,唇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可是,笑过之后,那担忧,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她望着那无尽的黑暗,在心中无声地问:可是姜稚,你这会儿,究竟在哪儿?你是不是……还活着?
“殿下。”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萧宥宁没有回头,听出是季知拙。
季知拙本是想请她回帐,外面实在太冷。但走近后,借着营地的火光,他清晰地看到了萧宥宁脸上,那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落寞与忧戚。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说出劝慰的话,而是抬手指向夜空,声音平和:“殿下,您抬头看。”
萧宥宁微微一怔,依言仰首。
霎时间,一片璀璨壮丽的星空,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许是地处偏远,空气澄澈,今夜的星空格外清晰、低垂。墨蓝色的天幕上,亿万颗星辰如同被揉碎的钻石,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织成一条浩瀚无垠、横贯天际的银河。星辉清冷,却璀璨夺目,每一颗都清晰可辨,静静闪烁着亘古的光芒。
如此辽阔,如此静谧,如此圣洁,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尘埃与烦忧。
萧宥宁被这大自然的瑰丽奇景震撼了,一时间,胸中郁结的愁思,似乎都被这浩瀚星海冲淡了几分,心境豁然开朗。
“殿下,”季知拙的声音在一旁缓缓响起,“人有时候,不能总执着于望向一个方向,尤其是……那片看不清的黑暗。试着换个角度,抬头看看,或许,心境便会截然不同。”
萧宥宁凝视着星空,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明白季知拙的好意,也感激他这份不着痕迹的宽慰。
“季大人,”她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还有多久,能抵达北境大军的驻防之地?”她心中所想,正是那座扼守咽喉、名为“镇北城”的边境雄关。
季知拙拱手答道:“回殿下,若明日行程顺利,傍晚时分,我们便可入城。”
萧宥宁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璀璨夺目的星空,清冷的星辉,映照在她深邃的眼眸中。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我很期待。”
北京这几天大降温,给我冻的。[爆哭]
我和我杭州和闽南的朋友说,冻得我都开空调了。
她们倒是也说…我们倒是也开了![狗头]
人类的悲喜,果然,各不相同…[笑哭]
哈哈哈哈哈,So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感觉更冷了…
感觉北境那呼呼的冷风也正吹着我…[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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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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