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两三个侥幸未死的西夜兵士,听到刚才他们的对话,目光死死锁在拓跋弘晔身上,口中低声交谈,声音在死寂的黎明前显得格外清晰:
“拓跋家……裂风棍法?”
“哪个拓跋家?就是当年……据说参与了赫连王谋逆,被王庭下令满门抄斩的那个?”
“对对!不是都说死绝了吗?怎么……怎么还有活口?!”
“这可是大消息!要是能回去禀报王庭……”
“何止禀报,这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
“呃……”
两人脸上还残留着对“领赏”的憧憬,瞳孔却已迅速涣散,捂着喷血的脖颈,难以置信地缓缓倒地,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拓跋弘晔愣住了,手中短棍微垂,满眼的杀意被巨大的困惑与震惊取代。他不明白,这人为何要突然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而且动作如此果决,仿佛……是在灭口?
就在这时,姜稚从远处的土坡后疾奔而至,她手中短弓尚未收起,脸上带着急切与不解,人未到,声先至:“拓跋!什么情况?你刚才干嘛挡掉我那一箭?!”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瞬间看清了状况。
拓跋弘晔僵立原地,而那个西夜首领刚刚手刃了自己的两名手下。她眉头紧蹙,看向拓跋,语气充满了怀疑:“这是你特意留的活口?”随即又自己否定,“不对,你留活口,他杀自己人做什么?”
她转向拓跋,却见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紧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盯着那个西夜首领,全无平日与她斗嘴时的懒散不羁。姜稚心知有异,放缓了声音,问道:“拓跋,到底……怎么回事?”
拓跋弘晔没有立刻回答姜稚,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首领脸上,试图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找出更多熟悉的痕迹。
那西夜首领却已收刀入鞘,无视脚边的尸体,转而面向姜稚,竟是抱拳拱手,行了一个颇为郑重的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份恭敬:“这位姑娘,身手不凡,又与我家少爷并肩而战,想来是我家少爷的朋友。”
“你家少爷?”姜稚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随即,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她猛地看向拓跋弘晔,又看看那首领,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你不会是……”
“正是。”西夜首领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看向拓跋弘晔,“小人巴雅尔·莫托,原是拓跋氏门下,曾有幸在府中当值。”
他语气沉痛,带着追忆:“当年……赫连王事发,拓跋家被卷入,一夜之间……唉,小人当时因奉命在外办事,侥幸逃过一劫。回来后,一切都晚了……小人也曾隐姓埋名,四处打探少爷您的下落,只盼能找到主家一丝血脉,可一直杳无音信……久而久之,便以为……以为少爷您也早已遇害……”他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巴雅尔……”拓跋弘晔喃喃重复着,尘封的记忆被触动,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眼中警惕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复杂情绪,“我想起来了……是你,那个能在奔马上,三箭皆中红心的巴雅尔!”
“少爷!您还记得我!”巴雅尔激动得声音发颤,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姜稚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但眼下形势紧迫,她压下好奇,追问道:“巴雅尔,那你后来又如何成了这支西夜小队首领,还来偷袭镇北城?”
巴雅尔闻言,神色一正,对姜稚道:“既然是少爷的朋友相问,巴雅尔不敢隐瞒。当年事发后,为求活路,也为了继续追查真相,我混入了西夜边境的佣兵队伍,凭借些许本事,渐渐也有了点名声。”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次,是西夜王庭在前段时间,向江湖发出了极高额的悬赏。扬言谁能端掉镇北城帅府,取其主将季峥首级,不仅赏万金,更可获封西夜‘狼侯’之位,享部族供奉。此等诱惑,江湖上亡命之徒趋之若鹜,我们只是其中一支被临时招募的队伍,彼此并不熟络,只为钱财和前程合作罢了。”
“很多这样的队伍都参与了?”姜稚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想象。这已不是简单的边境摩擦,而是一场由西夜王庭暗中策划、利用江湖力量发起的、针对镇北城核心的斩首行动!
巴雅尔沉重地点头:“据我所知,不在少数。不过大都如我们一般,是临时拼凑,各怀心思。毕竟袭击边军帅府,九死一生,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拓跋弘晔从故人重逢的震动中回过神来,立刻抓住关键:“你们如何得知镇北城详尽的布防图?”
姜稚也紧接着逼问:“城内的内奸是谁?”
巴雅尔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我们并不知道内应具体是谁,是男是女,身居何职。接取任务时,是通过中间人,在一个秘密据点。对方已备好布防图让我们观看,那图极为精细,绝非外人能绘制。我们记下关键路线和哨位后,对方便当场将图焚毁,不留痕迹。更重要的是,当时约定,若各支队伍,单独行动皆未能得手……”他抬头望了望渐渐泛白的天色,语气变得急促,“便在三日后的子时,由城内内应发出统一信号,据说是三支红色的穿云箭,呈品字形升空。届时,所有潜伏在城外的队伍,不论之前是否得手,都将一同发起总攻,里应外合,趁乱破城!”
“三日后?穿云箭为号?里应外合?”姜稚脸色骤变,心跳加速,“此事必须立刻回报季老将军!否则镇北城危矣!”
拓跋弘晔也知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回城!”
巴雅尔见两人如此反应,脸上却露出挣扎与极度不解之色,他上前一步,急切地对拓跋弘晔道:“少爷!您……您如今怎会和这些大梁的人在一起?您可知,当年拓跋家满门蒙难,背后……背后极有可能就有大梁之人的暗中策划与推动!您怎能与仇人为友,为他们效力?!”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拓跋弘晔和姜稚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拓跋弘晔猛地抓住巴雅尔的胳膊,“你给我说清楚!”
巴雅尔急声道:“少爷!当年事发前,确有一名大梁男子,身份神秘,频繁出入拓跋府与王庭之间,每次都与老爷在书房密谈许久……小人地位低微,不知具体谈了些什么,但那人举止气度,绝非寻常商贾!老爷出事前那几日,更是心神不宁,似乎也与那人有关!”
拓跋弘晔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他一直坚信的家族覆灭真相,此刻竟被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姜稚见拓跋心神激荡,面色苍白,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拓跋,往日旧事扑朔迷离,单凭一面之词、零星记忆,难以断定全貌。当务之急,我们先一起回去。一来,让镇北城早做防范,应对三日后的危机,这关乎一城军民性命,关乎边境安稳;二来,回去立刻问问浮月,她既是当年旧人,亲身经历过那场变故,又掌握听风楼庞大的消息网络,由她来查证此事,定比我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要快得多,也准确得多;这三嘛……”
她看着拓跋弘晔那双充满迷茫与痛苦的眼睛,语气无比真诚:“无论真相如何,大家关心你的心是真的,我们之间的交情,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换来的,做不得假。若真有什么冤屈隐情,我,浮月,还有……萧宥宁,我们都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说完,姜稚转向巴雅尔,目光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巴雅尔,你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我们不清楚;你今日所言是真是假,我们也尚需验证。你可以跟我们回去,但若心存异念,想借此机会,做些什么不利于镇北城、不利于拓跋的事……”
她顿了顿,杀意凛然:“我随时取你性命。”
巴雅尔面对姜稚的威胁,并无惧色,反而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慨然道:“姑娘快人快语,心思缜密,巴雅尔佩服。我自问问心无愧,对拓跋家忠心,日月可鉴!今日既与少爷重逢,恍如隔世,自当寸步不离,护他周全,助他查明真相,以慰老爷夫人在天之灵!若有异心,叫我巴雅尔·莫托万箭穿心,死后不得回归长生天!”
拓跋弘晔深吸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了眼神情恳切的巴雅尔,又看了看身旁眼神坚定的姜稚,家族旧恨与眼前危局交织,最终,他咬了咬牙,沉声道:“走!先回城再说!”
三人不再耽搁,迅速清理了现场痕迹,牵过马匹,朝着镇北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只留下废弃羊圈的一片死寂。
北境,真的…好热闹![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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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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