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很快响起皮革和武器摩擦的声音,那是警察署的人赶过来了。
埃里克一把扯掉包厢的隔帘,后边的活板门随之轻轻响了一下,两人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莫琳牢牢地捂住了嘴,遏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周围的景象开始逐渐变得熟悉,在一幅画像被掀开后,她认出来那幅挂在自己卧室里的奥弗涅绒绣毯。这个胆大包天的幽灵竟然将她带回了夏朗顿路的公寓——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建成了这里的密道。
“为什么这么做?”
“你知道会有人来杀你?”
两人同时开口,空荡的卧房里落针可闻。
演出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入夜,此时的晚霞恰巧天际透过窗户斜斜的倾倒进一角,泼洒在幽灵渗血的肩胛,还有莫琳灰扑扑的脸颊上。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疑问,谁也不想做那个计划之外的人。
“我以为我死在歌剧院会更让你开心?”
“当然不。谁会想让自己的剧院变成谋杀现场?虽然它已经是了。但我还是会介意再多上几件这类事故的。”莫琳硬撑着回答。
“谁还会愿意光顾歌剧院?在一位观众被射杀之后?”
片刻沉默后,埃里克还是率先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能找到我,说明他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人。”
“既让歌剧院名声扫地,又解决了我这个潜在的嫌疑人,多么绝妙的计划。如果不是知道他昏迷时那副窝囊模样,我大概都要为他鼓掌了。”
莫琳皱眉:“你说的是莱斯曼?”
“我以为你会更聪明一些。”
“你的说辞并不可信。既然射杀已经发生,没有人会在乎包厢里究竟有没有人死掉。如果让那些人知道死掉的是那个萦魂不散的幽灵,他们得为此叫好才对。这理由太拙劣可笑了。”
莫琳没有相信他的话,而埃里克却也没有相信她的。
他不喜欢这种逻辑之外的意外行为,更不喜欢这种行为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起身走到莫琳面前,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这是他惯用的逼迫别人吐露真相的手段。莫琳在黑湖就见识过。
“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我不会任由你把歌剧院变成自己表演的场地。”
片刻之后,莫琳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她原先并没有打算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她担心这会激怒他,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能够看到他那双骇人的眼睛逐渐变得炙烫灼人,像要把她活生生吞灭一样。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股脑地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有一位议员消失了,就在凶手开枪之前。”
“我很好奇,谁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走?这个人的本事可不小,只不过他的风头全被那个当中开枪的凶手夺过去了。”
“等大家从这场混乱中回过神来,就会发现他们尊敬的议员消失在了观众席上,只留下一个作祟的幽灵的尸体作为解释。”
“这和歌剧院没有关系”。埃里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当然了,这对于你而言是多么绝佳的脱身手段。”
“可对于观众们来说,层层的侍卫都失去了意义,他们不得不在演出的间隙里关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警惕台上是否会突然出现一把对准自己心脏的武器。而等时间再久一些,那位议员的身份也会水落石出,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告诉我你和圣马赛的关系呢?”
提到圣马赛,埃里克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知道莫琳已经明白了这一切。
他非但没有看错她,甚至她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
莫琳虽然说得隐晦,但方向一点儿也没错。这位失踪的议员正是圣马赛地区的时任治理官员,是埃里克费劲心思要除掉的人,为的就是给他所看好的安托万先生让路。如果再往回看一看埃里克在市政厅所做的事,以及给莱斯曼先生留下的‘恐吓信’,就不难知道他真正想要下手的地方是哪里。
继续追问细节是只有蠢人才会做的。想也知道莫琳在演出前对自己的观众们做了多么详细的背景调查。这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毕竟她为了歌剧院的名声,连自己本人也情愿被利用。
“可现在连那个作为解释借口的尸体也不存在了,”埃里克放弃反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莱斯曼小姐,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结果。”
显然不是。
不管是闯进五号包厢,还是把他从原先设定好的轨迹上推离,这都改变不了什么。发生枪击案和议员失踪,这两件事都已成定局。即使揪出凶手来给公众一个答复,也改变不了在场人所蒙受的恐慌,歌剧院受到影响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可莫琳依旧这么做了。她不想做那个被动的人,更不想自己的心血成为别人计划中的牺牲品。
“可我现在是你的救命恩人。”
莫琳盯着埃里克的眼睛。
她依旧坐在地上,随着时间略微恢复气力以后,也没有丝毫要站起来的打算。现在的姿势让她无法与那个幽灵平视,她直直望过去的视野里只有他洇开的血渍,以至于她只能将脖子扭曲到一个极致的角度才能勉强看到对方冷硬的面孔。
可即使这样,她的气势却意外地要比俯视她的人更高出一截。
戏剧性的话题转变不免让这个幽灵笑出了声。
“救命恩人?”
“知道这种行为会被外面的人称呼为什么吗?挟恩图报,他们就是这么说的。莱斯曼小姐,我找不出比这更贴切的词语了。救下一个想要去死的人,你难道还妄图从我这里获取什么回报吗?”
“你必须帮我!”
“歌剧院会被毁了的!”莫琳咬着牙说:“你既留不住克莉丝汀,也不愿意让观众们再度听见昙花一现的男首席,加上议员失踪,演员持枪,再好的剧目不值得他们光顾了”。
“你在乎歌剧院,和我一样。而我已经为它付出了太多,没有能力再承受失去了。我知道你能改变现状,只有你能做得到,所以我才恳求你。”
她说的是恳求。
埃里克想,不是没有人恳求过他,不过那大多发生在生死攸关之际。
他们的嘴脸丑陋极了,有些人会匍匐在他的脚边恳求饶恕,有些人则涕泪俱下用煽情故事替自己换取生路。可他们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背后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对他的嫌恶。
埃里克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恳求。
如果不是她后面的那句话,他应该在她第一句提及克莉丝汀时就发怒了。可现在他竟然没有出现一点儿异样的情绪,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起她的恳求。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比他自己更看重歌剧院的人。她和菲尔曼以及阿尔芒都是如此的不一样。
而莫琳呢?
即使她知道这乱子是莱斯曼惹出来的,可她也不能真的将账算到他的头上。她的舅舅不仅手握军火,还顶着贵族头衔,绝不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抗衡的。
可她得找到新的女首席来代替克莉丝汀,必须有新的剧目能够敌过足以今天发生的动乱来留下观众,只有埃里克能替她办到这件事。
她并不在乎什么脸面,哪怕她原先对这个恶魔的仇恨都能将他所居住的那片黑湖给填平。可只要他能将她的歌剧院挽救回来,她愿意放下自己的高傲和尊严。
一个魔鬼而已,倘若歌剧院被迫宣告破产,那对她而言将是比魔鬼更可怖的事情。
“那位议员不会失踪太久。”
过了一会儿,埃里克开口:“他不会给歌剧院造成麻烦”。
“还有......拉乌尔那家伙不会再出现了,克莉丝汀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我知道你在寻找新的赞助人,但别指望那个叫做蒙特克里斯托的,和他做生意的代价不小。”
他竟然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虽然他依旧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但这无疑已经是一种让步。
“你没有对拉乌尔动手,对吧?”
“ ......没有。”
“很好,那么我要你手里最新的剧目。”
这两句话的跨度太大,听上去和前文毫无关联。可莫琳就是这样连一点儿铺垫也没做,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她的话似乎超过了他的预料,即使戴着面具,她也能看出他的意外之色。
他无非就是在想,她是怎么知道他手上有完成的剧目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他的表情意外取悦了莫琳。她轻轻哼了一声,说“一个会对歌剧院的排演有浓厚掌控欲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创作的**?更何况,在黑湖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写字台上的东西。”
“那个剧目还没有完成。”
埃里克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就好像莫琳所虎视眈眈的不是剧本,而是他的什么宝贝。
“可你有写剧目的本事,”莫琳肯定地说:
“我要从《塔拉勒》下手,这能帮我将观众们带回来。”
这次埃里克的神色舒缓了一些。
他知道这才是莫琳真正的目的,刚才她和他讨要剧目的那一出不过是试探而已。
“你想重写第三幕的加冕仪式?”埃里克问。
“没错”
“多么恰当的题材!现在这时候,除了《塔拉勒》,我想不出更好的演出了。”
《塔拉勒》的确是个好选择,就连埃里克本人也无法挑剔她的计划。只不过莫琳原先在他眼里的形象现在略有颠覆,他没想到这个只想着赚钱的女经理竟然真是对歌剧有所研究的。
“我会如期把改编完的剧目给你,”他最后说。
莫琳很满意他的回答。
她终于站起来,在环顾四周一圈后选定了床帐四周用凸花厚缎制成的窄帘。随着手下一用力,那厚缎就被拉扯着发出了粗哑的撕裂声。
“很好,赞助人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只要我们的新剧目顺利进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琳把粗糙的缎条递到他面前,“我没办法在这时候叫医生来,你用这个包扎吧”
虽然那个幽灵从受伤到现在都没有展露出痛苦的神情,可那些潺潺流出的鲜血却不是假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的房间很快会出现一具因失血过多而死亡的尸体。
“这是你的帘帐。”
埃里克眼神古怪,并没有要接下的意思。
他以为她是个爱惜艺术的人,这样的人才会以高雅品味自我标榜,并为了一副绒绣而与他争论高低。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出撕毁帘帐的行径呢?
“这可不是什么由得你挑剔的时候”,莫琳还以为他是在介意自己用床帘当作止血带,忍不住强调:“留下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埃里克接过了。
这位小姐再次曲解了他缄默不言的想法,可他却对此感到一种奇异的快乐。她宁愿毁去艺术也要留下他的性命,认识到这一点后,他无法再对着她的脸撒谎。
可困难的是,埃里克的一生都是在谎言中成长的,他已经不知道脱离谎言的生活该怎么过了。如果不说谎,他又应该如何面对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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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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