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尘不染的石砖表面忽然出现一个黑洞,两道残影从中飞出,黑洞随之消失,石砖也在眨眼间恢复。
静候在门边的郁问樵看到来人眼眸一亮,嘴角是掩饰不住的欣悉,比步子先迈开的是他的手,可那只手仅仅伸出三分便顿住了。
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挣扎与愧疚,郁问樵微垂下头,可还未等他收回手,便有人冲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莫非榆紧搂住他的脖子,浑身都在颤抖,拖着沙哑的嗓音道:“郁问樵……葭荼死了……她也死了……”
郁问樵怔了一瞬,立即将她环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与气息,隔了许久才腾出思绪思索莫非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以为当年奉天司五位明司仅有司蛮活了下来,现在看来葭荼的魂魄也得以幸存,直至莫非榆和狩年前去塑鬼身之时。
如果是空相褚师郁问樵,他有很多说辞可以用来安慰,比如他们熬过漫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能为信念而死,是他们最大的心愿,比如只要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就没有死……
但此刻他只想做郁问樵,郁问樵在这种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他沉吟片刻,语气温柔而坚定,“我在……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明明是让人安心的话,在这种时候却也如同打破平衡的羽毛,莫非榆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了,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万般情绪化作泪水,宣泄而出。
苦痛的情绪仿佛扼住喉咙,她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破碎的镜子,再也无法拼回原来的样子。
听到她绝望又无助的哭声,郁问樵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掏空,鼻尖泛起一阵一阵的酸楚,他一再收紧手臂,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所有的攻势便只能瞄准他一人。
急促的呼吸被温柔的手一下一下抚平,两颗同频悲伤的心一起躁动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狩年不知道是何时离开的,殿前路上的清扫小鬼们也不见了踪影,整块地方只留两个相互依偎,坐在台阶上的人,空旷又寂寥。
“以前从没觉得对葭荼有这么深的感情,头羊之争中甚至还看到了我杀死她的画面……”莫非榆靠在郁问樵肩上,望向远处暗红的天空,“你说奉天司的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为了明司的位置事事争第一,没苦也要硬吃,到头来别人连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我不及他们聪慧,我看他们才是愚笨的那一个。”
“司蛮那家伙也是,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喜欢游山玩水,明明最闲不下来……却在寿量地狱里待了……”莫非榆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断了,空在嘴边的话如鲠在喉。
她本想骂骂他们,这样自己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忘记他们的存在,天高任鸟飞,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你其实很喜欢他们,也很喜欢奉天司。”郁问樵轻声道。
“你怎么……”莫非榆话锋一转,“没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你若当真觉得奉天司不好,早就离开了,况且以前一起出任务时,我可从没听你说过奉天司半个不字,倒是有些话说得格外多……”郁问樵清了清嗓,装腔学道:“‘是哪个小喽啰放话要烧了奉天司?真是大言不惭!’还有‘奉天司巡使在此,尔等速速受降’,还有……”
“快别说了!”莫非榆一把捂住他的嘴,忙不迭地否认道:“我那是在山里话本看多了……借来震慑一下,这么中二的台词可不是我自己想的……你就说有没有效果吧。”
郁问樵笑容宠溺地点点头,“有,巡使大人气势非凡,单是站在那便叫恶鬼邪祟胆战心惊。”
“那也不及褚师大人技高一筹啊,名号一出便叫众鬼闻风丧胆。”莫非榆捧道,随后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骄傲,“可即便如此厉害,最后还是栽到了鬼的手里,郁褚师可有想到今天?”
“栽到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莫非榆本是开玩笑,不曾想郁问樵竟认真起来了,叫她一时不知所措。
郁问樵握住她的手,蹙眉注视着她,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良久,他沉声开口,“对不起,我有事骗了你……”
莫非榆停顿片刻,眼带笑意地道:“我知道。”
“你知道?”郁问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郁问樵,你的撒谎技术跟小孩似的,怕说多错多,干脆不说,不说吧,心里憋着憋着就像蒸笼里的馒头,看不见大小形状,但整个人早已冒烟了。”
郁问樵眼神一闪,似乎在回忆自己当时是不是真的冒烟了。
莫非榆见此表情,不由一笑,思索道:“没算错的话,这是第三回了吧?看在你主动交代,且态度尚可的份上,罪行就用你赢下的赌约抵吧。”
郁问樵眉头一皱,小声委屈道:“我都自首了,为何还要用赌约对抵?大人可否换一个?”
“你小子,”莫非榆眼眸微眯,“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用赌约做什么了?老实交代。”
郁问樵笑容灿烂地发誓道:“大人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只是这事不太方便在这说。”
这笑容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莫非榆略一思索,脸颊迅速蹿红,她握拳放在嘴前,轻咳了两声,“你若想换个方式,也不是不可。”
莫非榆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慢慢贴近郁问樵耳边,红唇轻启的瞬间,猛烈却也温柔的鬼力徒然包裹住郁问樵。
郁问樵骤时瞪大了眼睛,可话未出口,他的眼睛便沉沉闭上了。
莫非榆将他扶到门边坐下,暗红的鬼气在他身下形成一把柔软的椅子。
“这一次,就让我先替你们扫清障碍吧。”
她轻抚郁问樵的脸颊,暗红火焰从她的指尖覆盖郁问樵全身,编织成铠甲的模样,转眼又如隐形般看不见了。
“狩年。”莫非榆起身喊道。
话音将落,一片黑影在地面汇聚,碧玉辇缓缓浮出,虚空之中随之传来狩年的声音,“藏魂地欠你的,两清了。”
“这就把我的工钱结了,真是便宜你们了。”莫非榆说着,坐上碧玉辇,乘风消失在天际边缘。
阎河关的风沙已然恢复,穿过漫天黄沙后,笼罩在黎明下的青灰色鹿壶山悄然浮现。
天幕低垂,星辰渐隐,鹿壶山脉如沉睡的巨兽般静默,绵延的轮廓在朦胧的晨雾中若隐若现。
一阵疾风吹拂,带着决然的寒意穿过整片树林,卷起满地落叶残枝,发出沙沙呓语,警告危险的到来。
“无忧,”莫非榆沉声开口,“没有带你找到梅子味的喜是我失信了,如果你想,现在可以杀了我。”
说话间,发上梳篦化为一只赤羽三尾的飞鸟,飞到莫非榆面前又幻化为人形。
无忧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约定是一千年一万年,现在时限未到,不算失信的。”
“你是不是怕我?”莫非榆轻柔一笑,“放心,我不还手。”
“真的不用!”无忧似是急了,两只手拒绝还不够,身后的断尾也在努力摇摆。
“真的?错过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
无忧连连点头。
“那你去找相骨吧,她就在下面。”见无忧一脸犹豫的样子,莫非榆揉了揉她雪白的头发,“去吧。”
无忧向下飞去,中途又回头,捏紧小拳头,喊道:“你不要死,死了才是失信!”说罢她便一头扎进下方茂密的树丛里。
莫非榆望着哪里去的幼小背影,抬眸的瞬间,眼中温柔已然肃杀如寒风。
“曹谱众鬼,出来见我。”
沉着的声音随风吹向鹿壶山每一寸土壤,莫非榆俯瞰脚下的鹿壶山,红衣如烈焰般在空中猎猎作响。
此时鹿壶山另一面的残月河,山石子皱眉望向天空,身后悬石重刃上的石子发出低沉嗡鸣。
他的眉毛在挣扎的思想中越拧越紧,末了低骂一声,道:“不是说十日之后吗?这才过去两日,想搞突袭?”
卜枕犹豫不决,“那我们要出去吗?可连鬼医大人都不打算管这件事了,凭我们……能行吗?”
“怕什么?”鬼童女道:“如今这里已没有鬼楼之分,曹谱鬼又不止我们,何况后面还有大人物给我们撑腰,她单枪匹马能掀起什么风浪,你说对吧哥哥?”
“嗯。”鬼童子道。
山石子沉吟片刻,拉下石面具,“横竖不过是死,出去跟她拼了,或许还有希望。”
飞到半路,山石子发现跟上来的人数不对,回头望向静静站在那里的螭因和池僧,道:“你们……池僧我能理解,螭因你难道还想被关回去吗?”
“我吗?”螭因语气淡淡,仿佛什么都不关心,“天地之间皆是我的来处,亦是我的归处,所以在哪里对我并不重要。”
“看来你的选择和鬼医大人一样。”山石子道,“既如此,我们就此别过。”
那声音残月河的其他小鬼也听到了,眼看几位鬼器大人飞走,小鬼们也开始不安起来。
虽然那人叫嚣的是曹谱鬼,可若是打起来,他们身在鹿壶山中真能幸免吗?那人放火烧山烧宫殿炸铜炉的画面尚历历在目,如今只怕是更疯了。
一时间鬼心惶惶,可除此之外,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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