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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你能有什么办法离开这个家呢,木拉提不会同意你的离婚,你爸爸更不会同意,他们认为女人生来就是要去为家庭和男人奉献的,一个家里需要女人给他们干活,去做他们以为的只有女人才干的事,而离婚过的女人就好比被丢弃的东西,会被人耻笑的。

你在木拉提跟前提过一嘴离婚的事,他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话,你听不清,得到的最后结论是不同意离婚,这在你的意料之中。

巴太在去布尔津之前找木拉提说清了你和他的关系,毕竟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又要很快分别,拥抱过后就和好了。而在没有巴太的日子里,木拉提对你的态度一改常态,开始讨好你逗你开心,他说他想要个孩子。

你准备给张凤侠送干酪素时,木拉提抢过你手里的一麻袋干酪素跟上你。你们两个一人提一袋干酪素,很稀有的一次和谐。

他总不走人路,非要走在路边的草地上,跟村子里调皮不懂事的小孩一样,故意踩一脚地上的马屎装得大惊失色,“我踩到马屎了!”

你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赶路,他把脚底板的马屎在土地上搓一搓弄没掉,继续大步跟在你身边告诉你,“我说我刚刚踩到马屎了。”

你淡淡回复,“哦。”

他问,“不好笑吗?”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回家还得给你刷鞋。”你学着他以前瞪你的样子也瞪了他一眼。

你和木拉提终于来到小卖部,张凤侠看到你们夫妻俩人来的,给你抓了把瓜子放在你手心,放低声音跟你说,“木拉提改好啦?他有好久没来喝酒咯。”

她吐了口瓜子皮,盯着柜台前摸棒棒糖的木拉提看,“哎,那个糖贵,一块钱两个,五毛钱一个。”

“那就来两个。”木拉提从盒子里抽了两个棒棒糖。

张凤侠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你,“他买糖干什么?”

木拉提凑过来抢话,“你管呢,给我老婆买的懂不懂。”

“哦呦,怎么突然知道疼老婆啦?”

“我们在备孕。”你平静地告诉她。

张凤侠深深地看了你一眼,捏瓜子的手停在半空,嘴里的瓜子也不再磕了,刚想开口说话又被木拉提打断,“等怀上着嘛,我就做爸爸啦。”

张凤侠没接话,你也不想再谈论这种事,接过钱后就从小卖部出来,木拉提也急忙跟上你,把棒棒糖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几下后递给你。

“我不想吃。”

“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问我要,我给你攒着。”他嘿嘿笑着,把糖塞进衣服口袋。

你不在乎吃不吃糖,跟木拉提说以后走路注意点,不要再踩到马粪。

他却说那以后踩羊粪。

你白了他一眼,“很臭!”

“不臭!你闻闻嘛。”他脱下一只鞋子,拿起来让你闻他的鞋底板。

你夺走他的鞋子把它扔得远远的,他一只脚踩鞋一只脚光着,像个瘸子一样跑着去捡他的鞋,然后又跑回来跟在你身后,嘿嘿笑着。

你冷脸看他,他才止住傻笑,闭紧嘴巴默默跟在你身边,过了半晌抬头侧眼打量你,小心地问你,“你不是喜欢踩屎吗?”

你听到他说这话简直要气晕,扶了扶额头,试图让自己的愤怒平息下来。

“我不喜欢,木拉提,以后不要再这样。”

“以前我弟说你一踩到屎就高兴地讲给别人,我以为你喜欢呢。”

你的确不喜欢,只不过当时满脑子少女心事,总做不喜欢的事逗喜欢的人开心。

你没再说话,他默默跟着你回家,回到家他就换了双新鞋子,把踩过马粪的鞋子直接丢进你洗衣服的水盆里,你见到后只得把他的臭鞋子从水盆拎出来,拿着湿漉漉的鞋子丢给他。

他搞不懂,叫住你,“你给我干什么!”

“你拿到河边去洗,我那个水盆是用来洗衣服的。”

“洗衣服的盆儿不能洗鞋吗?”

“也能,只是你的鞋太臭了,要分开洗。”

“…行吧,我去帮你洗。”

你问他,“什么叫帮?”

他淡淡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我发善心就叫帮啊。”

他从炕上爬起来拿上鞋子去河边,湿漉漉的鞋子淋了一路的水。

不知道他去河边到底干什么了,回来的时候竟然忘记带鞋子,你反倒不生气,扯着嘴角朝他笑笑,夸他做的真棒。

“你说的话是反话吗?”

“不是呀,我是感谢你,以后可以少刷一双臭鞋。”

他拉着你坐在炕边,“老婆,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洗鞋,鞋子被河水冲走了…”

“嗯。”

“我不适合做这种家务事儿。”

“哦,知道了。”你扯开他的手出去了。

为了讨好你,让你给他生个孩子,用孩子牵绊住你,永远留在这个家,做这个家的免费保姆,他这几天听话得很。

你怀孕第四个月的时候巴太从布尔津回来了一次,还带回了一些你们很少吃到的水果。

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变长许多,你以为他在布尔津过得不好,忙的都没时间剪头发。

你找到一把剪刀从屋子里出来,他和邻居阿姨布尔加正坐在屋外的沙发上说着话,见到你后看了看你手上的剪刀,又看了看你微微隆起的肚子,最后视线移到你的眼睛,与你对视几秒,面面相觑。

旁边的邻居阿姨布尔加哈哈笑起来,告诉你,“你小叔子的发型很潮流呢,不需要剪。”

巴太也笑了,他从沙发上起来,接过你手里的剪刀,高大的身体替你遮挡住草原的烈日。

“嫂子,以后等我的头发太长了不得不剪的时候,你再帮我剪。”

你抿唇点点头,他绕过你进到屋子里,去把剪刀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你两张脸已经红透了,摸着发烫的脸颊,心里暗骂自己真像没见过世面的妇女一样。还好布尔加拍了拍沙发垫让你陪她坐下,你才不至于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布尔加有个三岁的小孙子叫阿鲁萨特,他跟你说,“长头发,女孩子才留的,巴太留长头发就变成女孩子了。”小孩以为你跟他是一条战线上的,还凑近你跟你说,“对吧?”试图得到你的肯定。

你轻轻捏了捏他可爱的鼻尖,反驳他“才不是呢,男孩子也能留长头发呀,你看巴太留了长头发多帅气呀,怎么会像女孩子呢。”

你没想到此时巴太已经站在门口了,听到你说这句话后他走过来坐回沙发上,将阿鲁萨特抱到自己腿上,两手捏着他的肩,“嗯?你刚刚说我什么?”

阿鲁萨特立马怯怯地撒谎说,“我说你很帅嘛。”

“真的假的?”巴太挠他的腋窝,他笑的不行,不让巴太再挠他,求饶地说“真的,真的,哈哈哈哈,巴太,你别挠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奶奶!奶奶!”小孩找他的奶奶救他。

布尔加才不救他呢,他平时调皮得很,让巴太逗逗他教育教育他。

阿鲁萨特见奶奶对他“见死不救”,又朝你喊,“阿姨…”

“我可救不了你,你求巴太呀。”你也逗他。

“啊呜哈哈哈”他这叫声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巴太一直挠他,还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从自己腿上滑走。

你见小孩眼角都流泪了,不忍心,一只手搭上巴太胳膊上,示意他放过阿鲁萨特。

他穿得薄薄的衣衫,你的手心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袖里胳膊的温热,温度烧灼着你的手心。

巴太看了你一眼,停下动作将阿鲁萨特松开。

阿鲁萨特从巴太腿上跳下去想要依偎在你怀里,布尔加指着他让他从你怀里下去,他朝布尔加吐舌头,说才不要!

巴太一把将他从你怀里抱起来放到地上,展开一只手臂挡在你的腹部前,“阿鲁萨特,不可以。”

布尔加也跟阿鲁萨特说,“阿姨肚子里有宝宝。”

小孩子第一次知道肚子里住着一个小宝宝,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肚子也能孕育生命,他更加好奇,睁大眼睛凑近你的肚子去看,眨巴着两双好看的大眼睛看看你,又看看他的奶奶。

“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吗?”阿鲁萨特问。

你点点头,“当然可以。”

巴太站到他身后,抓住他的一只手让他去轻轻摸你的肚子,他的大手指腹也不小心蹭到你的衣服,虽然隔着衣服,但炎热的天气衣衫穿得都很单薄,你感觉到酥酥麻麻的不一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你瞧了眼巴太,恰好与他对视了一眼,而你很快又避过他的眼睛。

你心里突然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你喜欢的巴太是你孩子的父亲就好了。

可现实不是啊,现实会打磨你,它终将会把你磋磨变得没有棱角,和其他的草原妇女一样,逼迫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你突然有点怕孩子生下来你就要变了,变得没有棱角没有生气,向生活屈服。

阿鲁萨特问,“奶奶,你肚子里有宝宝吗?”

布尔加被她孙子的问话快要搞的笑哭,“奶奶已经老了,肚子里不能有宝宝了。”

他转头又问巴太,“巴太,你肚子里有宝宝吗?”

布尔加笑的更大声,“阿鲁萨特,你别给我丢脸了,男孩子肚子里不能有宝宝。”

“哦。”他似乎明白了,但又不是很明白,仰头又想问什么,布尔加扯过他回家,“问什么问,回去问你爸妈!”回过头又跟你和巴太说,“我们先回去啦。”

你点点头看着他们回去,巴太坐回沙发上,长叹了口气。

你问他,“怎么了?”

他侧头望向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

“听布尔加阿姨说我哥不喝酒了。”

你点头,“嗯,现在不喝了,以后还喝不喝就不知道了。”

他从夹克口袋掏出一摞钱给你,你疑惑地看向他问,“我塞给你的钱,你没花?”

“我知道这是你给别人家帮忙做小工的钱,好不容易挣来的,我不能要,所以我一直留着,回来把它还给你。”

你正要推辞,他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要生了,到时候你和我哥花钱的地方更多,不用为我操心,我自己的工资就够我花了。”

他这样说,你只好收下,双手握着那一摞不是很多的钱,定定盯着正前方,你看到家里刚出生的一只小白羊歪头盯着你和巴太,打量着你们。你觉得好笑。

“我哥没发现吧?”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把你的注意力拉回来,发觉他的问话好像你跟他偷情似的,你哑口没答。

他补充道,“你给我钱…”

“没有,他不知道我给自己留了些钱。”

他双手放在腿上,微微抿唇点头,不再说话。两人陷入沉默,直到快要到做饭的时候你才离开沙发,他一个人静静坐在屋外的沙发上,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喜欢巴太的长头发,有次他坐在炕沿,你默默从炕的深处挪到他身后,伸出自己的手指玩他的头发。

你捏住他的一缕长头发缠在你的食指上,就那么缠呀缠呀,缠到指根,然后再哗地一下把他的头发从你的手指上散下,缠了好几次,他的头发就变得弯弯地靠在他的脊背。

你还拿他的头发给他扎麻花辫,想着以后生了女孩儿,就这么给她扎。巴太转过身跟你说,“怀孕的女人的确不一样。”

你疑惑。

他继续说,“跟小孩似的。”

你使劲拍了下他的背,他笑了笑,又说,“以后让我哥也留长头发嘛,你给他扎一头的辫子。”

你回复,“木拉提脱发,只能扎小辫儿。”

巴太这次回来在家住了十几天就走了,直到你要生的前几天才回来。

生产那天他和木拉提还有苏力坦三个大男人在屋子外面焦急地踱步。

孩子一直没有出来,里面帮你接生的布尔加和江布尔跟木拉提说,进去给你老婆打打气,兴许见到老公就能生下了。

木拉提进到屋子里,握着你的手安慰你,说他在这里,不要怕,使劲生。

你疼的厉害,甩开他的手告诉江布尔,你不想见到他。

江布尔只好推着木拉提出去,你在里面生了好久才把孩子生出来,是个女孩,木拉提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走了。

除了接生的江布尔和布尔加,第一个抱你孩子的人是巴太,他几乎是颤着两双手去抱孩子的,孩子在他怀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孩子的名字娜迪拉也是他取的。

娜迪拉一直跟她的父亲木拉提不熟,大概也有你的原因,从生她的时候你就不想见到木拉提,那时候你就伤了他的心。

还好娜迪拉还有叔叔的疼爱,不缺母爱也不缺父爱。你将她教导的很好,巴太每次从布尔津马场回来都会第一个抱起娜迪拉,在怀里颠一颠,看看有没有长重,有没有长高。在娜迪拉心里,她的小叔叔代替她的父亲,充当她生命中父亲这个角色。

后来你有了搓衣板,是你的小叔子巴太帮你去小卖部买的,木拉提看到后在搓衣板上吐了几口唾沫,故意恶心你,你直接拿搓衣板去打他,“你不给我买还不让巴太给我买嘛。”

你记得木拉提死的那天很冷,草原的深冬,没人想出去。可他和往常一样跑去小卖部喝酒,喝呀喝,不知道赊了有多少账。

你被爸爸苏力坦叫去让木拉提回家,让他别再喝了,那天晚上你与他争吵了几句,他喝醉地骂你,说漏了嘴,他说你在和他第一次睡的那晚,嘴里喊的是巴太,他觉得恶心。

张凤侠在柜台后收拾酒瓶,听到木拉提说的话后顿了顿看了你一眼,然后搬着啤酒箱子出去了。

她再进来时就听到你要和木拉提离婚,木拉提支支吾吾几句,你推了他几下,他把你的胳膊撇开,从凳子上站起来质问你,有没有爱过他。

你转过身后叉着腰,转回身子,瞪着他,“耍酒疯别在这。”

他冷笑几声,又喝了几口酒,低哑着嗓音跟你说,“离。”

“我们离婚吧。”说完把酒瓶摔倒地上。

“哎!”张凤侠恼,“我刚收拾完。”

“不好意思,我一会给您收拾。”你抱歉道。

“没事儿。”

木拉提摔完酒瓶就走了,你喊住他,“你干嘛去?”

“你别管!”

“好,你跑去吧,最好死在外边。”

你没想到,你无意说的这句话却应验了。

尸体被人抬到家里时向来严肃的苏力坦也会红了眼,眼里噙着泪,跪在木拉提冰冷的尸体旁止不住哭。

你知道他一定不想这样的样子被你和孙女看到,你默默地带娜迪拉回到里屋,关上门,你从箱子里翻找到一张黑色头巾,对着镜子戴好。

娜迪拉问你,“妈妈,爸爸怎么了?”

你抱起娜迪拉,让她坐在你腿上,紧紧拥抱住她,“娜迪拉,爸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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