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放开她!”菡萏一路追着那黑影出了鬼界,此时已近黄昏,但暮色的光芒还是微微刺痛了眼眸,菡萏暗骂一句,中途想施法将其击落,但顾忌到谷雨,最终没有出手,身下的景色愈发熟悉,“你......到底是谁?!”
黑影径直冲了下去,见此情景,菡萏心中疑云尽散,她不紧不慢地跟了下去,脚尖轻轻点地,那黑袍已等在面前,看着他怀中的谷雨,菡萏握紧了双拳:“你......为何?”兜帽下传出一阵笑声,他身后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游春苑”三个大字。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一则讯息的传来撼动了六界,怪界四君之一的竹老山深,不日前遗形而去了。并称“四君”的梅兰竹菊,当年在拂溪手下时便略有声望,但真正使其声名鹊起的,还是在八仙之乱时,仅靠他们两位便挡住数十万鬼军的进攻,护住了人界,自此一战成名,威震四方。可自从拂溪湮灭后,他们也慢慢泯于众矣,随着山深的离去,如今在世的也只剩四君之首的梅公放翁了。
这一日,原本冷清的婉转峰一时竟熙来攘往,小妖小怪们个个泣不成声,不过这其中也不乏慕放翁之名而来的,四君虽性格迥异,行事也都我行我素,但合则无双,全盛时期亦可与拂溪不相上下,奈何世事无常,故友相继离去,尽管只剩自己顶着四君子之名,但在他界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明庭堂内,传来编钟丝弦的和鸣,此音悠远飘渺,跌宕有致,堂外由上而下的近千级石阶被三面歇台陆续间开,第一阶为妖怪席,接着便是凡人席,末席的一位小头鬼看着高处神情肃穆的放翁,不由感到一股寒气,叹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一旁奉命前来吊唁的仙婢听到,不由得意地搭话道:“哼~那是自然~”看了一会儿,或是察觉到些许违和,小头鬼不禁发问道:“可为何不见妖主与小怪佬?她们一个是自小受山深公照料,另一个则是怪界的新主,于情于理都不该缺席的呀!”
“说来也怪,我下凡前还特意打听了一下,谷雨真君现不在九重天上的......额咳咳咳,至于濯枝真君嘛,嗯......”见对方支支吾吾的,小头鬼有些不耐烦了,正欲追问,一声铿锵的通报划过上空:“谷雨真君、濯枝真君,到!”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在场的宾客无一不朝阶底望去,又时不时用余光扫一下灵前的放翁,也有像小头鬼这般不知所以的,只得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台阶的一头,谷雨头簪白菊,身着米色长裙,裙摆缀着几朵蓝雪,她面容憔悴,眼神涣散,被旁的菡萏搀扶着,菡萏则一身玄青袄裙,她神情庄重,眉眼间似有点当年拂溪的影子。
“看吧,我们的妖主好好在这儿站着呢,某些谣言可要不攻自破喽~”
“可怎么感觉谷雨真君怪怪的,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因私闯冥界遇到麻烦了?”
“无稽之谈!平时若不是因公事,谷雨真君恨不得绕开鬼界走,况且你也不想想,竹老于其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就算遇着天大的事她也会来的......”
“哦哦哦!对对对!”
台下窃窃私语,她们就这么在无数双眼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堂前,忽然,放翁挡住了路,他神色微愠,但还是客气地招待道:“仙君有礼了,还望多保重身体。”
谷雨强撑着回完礼,唇瓣已然发白:“放翁公,今日不是仙君,我......想进去送送他。”放翁点头默许,但却直直挡在了菡萏面前,菡萏轻笑一声,抬头回道:“梅叔,好久不见,我亦不是仙使的身份,不能进去吗?”
“回去!”放翁眼斜朝一边,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厌烦,“若不是因着怪佬的身份,你以为你还能站着同我讲话?!”场面一度剑拔弩张,谷雨低着头,停在原地,菡萏被她捏得生疼,不由暗暗往回抽了抽。
几个时辰前,一个熟悉的黑影出现在游春苑内,燕归湖畔,菡萏静静地坐着,黑衣来到她身后,湖中灵气涌动,汇聚成湖心的漩涡,谷雨则静静躺在其中。“竹老的事,你准备如何应对?”
菡萏听罢,呸掉了含在口中的狗尾巴草,拍了拍地,招呼道:“你来啦,坐坐坐。”
看着菡萏似乎游刃有余,来者便揭开兜帽,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春风徐徐,湖面粼粼,他的指尖时不时地敲打着桌面,半晌才说道:“好吧,你赢了,其实那日自谷雨踏入冥界的第一步,我便知晓了,只是不知她此行何来,便未打草惊蛇,直到那股强烈的灵脉袭来,我这才前去一探究竟,可到时竟见你也出现在彼岸,谁知道你们又在耍什么把戏!所以......”
“所以你就抢下谷雨直奔游春苑,齐仁真君?”菡萏转过身,齐仁皱眉瞧着她,尽管年纪排八仙之末,可这小丫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在她面前不觉便会成为被动的一方,齐仁垂下眼眸,回道:“谷雨这次动静不小,外界早传八仙内部不和,再加上之前唐孟一事,你可知妙严宫内外有多少双眼睛,若是她在鬼界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菡萏笑了笑,起身道:“你真当天尊他没看穿吗?”
那场拙劣的演出。
“你说什么?”风声略吵,齐仁再问时,菡萏拍去裙边的杂草,她很清楚,齐仁并未说假话,但他真话绝没有讲全,哼~到底跟人族是同根相生呐。“没什么,那我姑且信你。”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做?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若今日谷雨再不现身......”
话音未落,菡萏幻出花篮,从中变出一个“谷雨”,说道:“这次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雨姐把她的真身藏在哪里,只好临时做了个,只不过如今她真元已损,强行渡灵恐怕不成,而我身为怪界的一员,自然也是要去的,分身乏术啊~”
“那该如何是......”齐仁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噎住,无奈地看向菡萏。
“哎呀,你只管低着头,不要跟人对视即可,”说着菡萏轻叹一声,“放心,有我随你一同去,你自不会成为场上的焦点。”
果然。
看着被紧紧抓住的手,菡萏瞥了一眼身旁的那位,抬起头,眯着眼问道:“如果我今日非要进去呢?”
“啪”,一股掌力拂过耳际,头上紫藤花簪的苏子从中间断裂,掉在地上。
全场寂然。
“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了!”放翁怒道,但看着将其护在身后的谷雨,故人的模样依稀浮现在眼前,想当年,菡萏调皮,每每闯祸后便躲到东篱身后,就像现在一般。放翁缓缓放下手臂,说道:“谷雨,先带她离开吧,你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既然你已经到了,心意我便替他领了,走吧,走吧......”
云雾起,席下的目送着她俩离去,一只小鬼不由嘟囔了句。
“到底什么仇怨呐?”
是啊,到底是什么呢......
离开恒山,菡萏谢过齐仁,齐仁略显不适,虽不清楚各种缘由,但也未继续追问,问道:“需要我陪你到妖界走一趟吗?”
菡萏摇摇头:“不用,自上届妖王湮灭后,十一家主便上位了,谷雨只是明面上的,放心,这点小动静还不足以撼动这个妖界,我先回碎荇湾了。”
“好。”齐仁应声化去身影。
碎荇湾,原是千年前依山傍水的荇花镇,后被湖水淹没,成了一座安谧的水下古城。菡萏站在半山腰的石阶旁,长满绿苔的石阶向下延去,此时皓月当空,可目尽处仍是黑蒙蒙的,菡萏刚下了一个台阶便停住了脚步,无言片刻后,一跃朝远处飞去。
游春苑为拂溪所造,离菡萏的碎荇湾不过几十里,自然,菡萏也毫不客气地在这儿占地安家了。穿过结界,菡萏信步走到芊芊阁前,雕栏玉砌,故人不在,不敢多做停留,菡萏逃也似的离开了。
燕归湖底,若隐若现地散出光,菡萏呆坐在石凳上,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八百年了,她终于再次踏入游春苑,晚风徐徐,吹拂着垂下的柳条,似宽大的手掌轻抚着菡萏,想必他曾经也是坐在这儿,惬意垂钓吧。
菡萏哑着嗓子,喃喃道:“师父,我回来了......”
月光如碎屑般填满了湖面,一样的微风夜拂,阁楼外的草堆里,萤火虫安静地栖息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惊着了它们,纷纷朝着四处飞散逃去。
“准备好了吗?等她灭了灯就动手!”黑暗里,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屏息以待,房间里,一位女子洗漱完,拖着鹅黄色的长裙走到烛旁,“呼~”
“上!啊啊啊——”
“啊!啊!啊!!”一阵乱斗后,烛光再次点亮了,几个小妖被揍得鼻青脸肿,被团团捆在一处,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脑儿扔了出去。
“呀!”女子嗔叫一声,打开窗户,抬头朝屋顶喊着:“田田!都叫你下手轻点了,万一人家明日来兴师问罪,我可不管哈!”
见没有回应,她悻悻地准备关上窗,突然一旁靠在柱子旁的菡萏开口道:“那我也跟你说过不要再唤这个名字了,你可曾听进去过?”菡萏梳着高高的马尾,满不在乎地闭着眼,灯光映着她的半身,一副少年的做派,却也透出一股稚女的可爱清秀之气。
“那你也可以叫我东篱,或是篱篱啊,整天你呀你的,多生分呐~”东篱趴出窗子,托着下巴,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直勾勾地盯着,见菡萏不搭话,便干笑两声,走进卧房歇息去了。菡萏睁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轻轻将其关上,照在脸上的烛光渐渐变窄变细,直到最后一缕光丝消失时,菡萏也随之消去了身影。
次日卯时,撷芳楼外,嘈杂声由近及远,菡萏皱着眉头,倏地睁开眼,将头探出水面,果然听见一阵叫骂声,于是赶紧跃出池子,朝远处跑去。
大鼋山,是妖界的一处灵地,其主巳日时君与东篱乃是忘年之交。如今好友远游,东篱便携菡萏在此处住下,菡萏不懂,如今妖与怪势如水火,为何东篱仍一意孤行,不惜舍弃“四君”的身份也要来妖界,再加上她精通修元之道,手中有不少心法和制丹秘籍,自然便成了众矢之的,菡萏就是当初因偷食了她的丹药而增长了近千年的法力,但由于药效过戾,菡萏差点走火入魔,后被东篱救下,因着心中的些许愧疚,菡萏便决定跟着东篱,最重要的,还是她察觉到东篱可助她修行,只要当自己能完全操控法力时,就可以远离这是非之地,回到故土。
菡萏落到翼角,正欲动手时,却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昨晚偷袭的小妖,只看他们脸上的肿块仍未消掉,被整整齐齐地绑住跪在撷芳楼前,垂头丧气地任凭周身的同伴们责骂,屋内,两位老者模样的正与东篱说着什么,菡萏凑近听到。
“......错了就是错了,若这次不严惩,岂不是......这些个小畜生!”看来很是气愤呐,菡萏不禁撇撇嘴。
“二位还请稍安勿躁......”是东篱的声音,菡萏不由附耳贴上,“有福曾同享,有难不共当。妖怪本为一体,却被这十个字生生撕出一道血口子,唉,但确实是怪界未出援手,于之有愧,妖族对我等有怨恨也是常理,无可厚非......”
“你错了,东篱,那一战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分明的。何况当初修林曾极力阻止,可端螭呢,一意孤行!硬要趟这浑水,最终招致杀身之祸,若不是天帝看在怪佬率众协力剿灭龙族,又在战中保护人类的份上,妖界又岂会躲过这无妄之灾!”
这二位老翁乃是巳日时的属下——西窗与东门,他们很是欣赏东篱,于是在得知手下的小妖们做出此等蠢事后,便赶忙来负荆请罪。
见东篱皱眉不语,西窗接着宽慰道:“你且安心,这百年来你的所言所行大家都有目共睹,特别是那次你救下误入渡渊的小豹子精后,可是在妖界掀起不小的波澜呐!”
“不过你还是得小心行事,”东门似乎有更深的忧虑,“尽管如今你在妖界美名远扬,可你终究已与怪类断绝关系,妖族仍有不少势力将你,将妖界视为仇敌。我等虽清楚你此行的良苦用心,但就像昨晚偷袭的小妖们,光你曾是怪界四君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起杀心了......”
“恐怕未必吧!”屋顶传来菡萏的声音,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名少年便出现在堂内,“谁知道他们是冲着东篱、还是她手中的那些东西呢?”
东篱略显吃惊:“田田!你怎么在这儿?!”
菡萏猛地转过身,乌黑的马尾在空中画了个圈,愠道:
“不是说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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