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要是早点开口就好了。”菡萏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住鱼竿,无聊地看着浮在水中的钩子,回头看了眼屋内,泄了一口气。闻述看来记忆有所缺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说当时确有一个玩得投机的敌军小友,可名字长相一概记不清楚了,他与闻述死后都未入轮回,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若是找到他,也许能查清楚......
“得,还是等齐仁他们回来吧。”菡萏索性扔掉鱼竿,顺势枕头躺下,水中的鱼儿刚要咬钩,“呲溜”一下游走了。
“判官,你到底......”还没等齐仁说完,低头却发觉已身处卦阵中,崔藁抬头看了眼齐仁上方,放心道:“于公,你曾是敌国君主,可如今、”说着,他不觉哑了声,只无言地行了稽首礼。
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崔藁起身站在其中,一瞬的功夫,那位意气风发的相国大人似乎又回来了,齐仁察觉出不对,问道:“七星八卦阵?判官,你意欲何为?!”要知道,自己身居摇光位,功力只有平时的一成,倘若对手是崔藁,拼尽全力或能破阵,但奇怪的是,他只是将自己困在原处,只听他笑了两声,“陛下无需动怒,到时这阵自会解开。趁此闲暇,不如聊聊别的?对了,你可知曾经的鬼众,亦能在烈阳下自由出没?”
齐仁听罢,稍稍卸下防备,盘地而坐:“知道,传闻那是在归同之乱后,帝玄为了惩治鬼界,下了诅咒,自此整个鬼族才不得见天日。”崔藁接着说道:“那场动乱啊,既说道这个,你难道就不曾困惑,明明两界是浴血奋战的盟友,为何如今鬼族对妖界的恨意,甚至在人族之上?”
“不是说是妖族故意向其泄露归同二子的消息,鬼众动了歪心思,虽打着帮救的名号,实则欲独占人的灵力,这才联合归同一族举旗反天,最终自酿苦果,这才把账都记在妖界头上?”齐仁问道。
“哼,胜者王败者寇,自是由着他们编!唉......毕竟是万年前的糊涂账了啊!”崔藁这些年除了调查古越真相,也是尽心担起判官的职责,多少理清了鬼界过往的恩怨是非,“你可曾听说妖界的万骨山?”
“万骨......不是万枯山吗?”齐仁略有印象。
崔藁摇摇头:“非也,女娲逝后,人族没了束缚,对妖族恨不得赶尽杀绝,就算之后陆压道人收回了法术也无济于事,如今的那座万骨山便是他们的罪证,那我问你,倘若你为妖主,该如何救自己的族群?”
救?齐仁很清楚,人与妖都不可能灭绝彼此,但刻在骨血里的忌惮和仇恨注定了双方的不死不休,怎么想都是盘死棋,忽然,
“所以,他们把鬼众拉进来了!”
崔藁嚼了几口头发,说道:“不错,人族自出生就有灵力,要么通过画符施展,但威力只有十之一二,要么将其供奉给神灵,从而得到庇佑,若是生前未用尽,死后便会脱离肉身,附在魂魄上成为灵魂,可若是让鬼众知晓,这些原本属于他们的灵力,却被自私的人族霸占,他们宁愿死后将灵力封在体内,待到七七四十九日后消散,化为天地之气,也不愿顺其自然渡给自己,你说鬼界该怎么办?”
“自是要夺回来的!”齐仁回道。
“不错,可倘若硬抢便是公开与人界为敌,正巧当时归同一族作为人界之首,自认是女娲的传人,不愿将灵力供奉给神仙,于是他们依据着残留的记忆,自创了许多符咒,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天界还是发现了端倪,为了更好地抵抗,人皇这才与妖族休战,与鬼族结盟,就这么,三界便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妖界也得以喘息,可终究,这短暂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齐仁喃喃道:“归同之乱啊……”因为仙界迟迟未动手,人族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成了六界至尊,竟要求神仙归还本属于人族的灵力,而鬼族也逐渐亮出了獠牙,不甘心人族那点微末的灵力,屡次与天界交手,妖主似乎也想尝点甜头,跟着搅了进去。
“九极很清楚,以归同一族的实力,是可以开坛请神的,那时众仙苦陷神魔之战,两方皆死伤惨重,天界已无余力与其纠缠,危急关头,九极派了一名唤青芜的小仙下界归还灵力、”齐仁细细听着,心中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似是意识到什么,不由露出错愕的神情,崔藁闭了闭眼,“不错,那日归同一族摆下森罗万象阵,金光直冲云霄,好像是要把天戳个窟窿,可另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走下神坛的那位小仙,自此成为了六界的噩梦。”
青芜,便是如今的帝玄。
“哥哥救我!”位在阵中心的公祖问刚反应过来,伸手欲要抓住对面的妹妹,却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向空中:
“小知!!”
两人还是错过了手,公祖问吃力地向下看去,身着白衣的人群像风刮过的稻草般由祭台一圈接着一圈向外倒去,不一会儿,万人的阵型便被冲散了。远处,守在外界的鬼众便瞧见,一个个奋力向外跑的人统统被吸进那通天的血柱中,他们甚至未来得及惊叫,身体瞬间便被撕裂成砂砾般大小,恶鬼们惊恐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漩涡慢慢汇聚,将云染得鲜红,血云蔽住了青天,红日之下,青芜神色凝重,看着渺小如蝼蚁的人群,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滴答”,一滴雨落在脖颈处,小鬼不可置信地摸了一下,那感觉仍未退却,还不等他开口,全身像是被丢进火炉一般,霎时被焚烧殆尽。
“记住,吾乃天界玄穹!”血滴如利刃般砸落,在通天震地的哀嚎中,玄穹背手一步一步走向天界,鬼首惨然一笑:这就是,天罚。
“这便是归同之乱了,”崔藁的声音越来越无力,“在那场浩劫中,人族死伤不计其数,玄穹只收走了归同族人的灵力,剩下的都沉淀在那条血河之下,变成了如今的冥河,凡是沾过诅咒的血水,任何魂魄都受不住丝毫的日光,这便是天界对鬼众的惩罚。”
外界都传言,冥河之水是为了洗去前世的记忆,可真相却是如此,齐仁忽而想到了之前谷雨的祭品,倘若真如他所言,万物的记忆都封于灵力之中,恐怕魂魄出窍之时,便已忘记过往种种,他疑声道:“难道她一直没要祭品的灵力?”
“不对!”齐仁顿了一会儿,忽而皱眉看向崔藁,问道:“那安、那她为何还会记得生前之事?”
崔藁明白,对方口中的“她”,便是曾经的一国之母,齐仁的发妻——南礼安了。
“这就不得不提起隐乡妊氏一脉了,”卯时将近,崔藁挺了挺身,继续讲道:“当年人族杀孽深重,妊母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对妖众的屠戮,不光如此,她更要废黜人牲祭祀的恶习,如此\'大逆不道\'的痴想,自是招致了灾祸,隐乡族就一直被打压着,甚至险些走上绝路,为此妊母带着族人遁迹山林,成为了那场浩劫中唯一逃过帝玄诅咒的族群,我的先祖恐怕也是其中一脉。”
“是了,她的母亲便姓任,你也跟她一样,都记得前世的种种......”齐仁闭目,深吸一口气,“所以他们做了什么,玄穹该不会轻易放过的?”
“不知道,毕竟是万年前的事了,”崔藁的回答出乎齐仁的意料,毕竟时光流逝,如今冥河中已淀下了太多的记忆,谁也说不清了,“恐怕他们缔结下契约,舍弃了灵力,如此妊氏代代死后便都能忆起生前种种,斗转星移,即便是在当今,倘若执念够深,也是能想起来的......”执念吗?默念着,南礼安的面孔不由再次浮现,温柔恬静,眼神中却又透出一丝果敢与淡漠,齐仁垂下头,左手掌心微微泛红,想起二人在鬼界的重逢,那是他最后、也是唯一一次对她动粗。
崔藁的一声轻咳打断了思绪,齐仁抬起头,天空已微微泛白,柔光照在崔藁身上,他笑着对齐仁说道:“嗯,还蛮暖和的。”齐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甩袖想破了困阵,却不想此中已尽是法力。
“判官!”明白了崔藁决绝的去意,齐仁怒了,“为何你们都跟孤过不去?!”
你们?此刻,他自己也恍惚了。崔藁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任凭阳光如毒蔓般爬满全身,只一瞬,便化烬了。
齐仁单跪在地,无言地看着那尊残破的石像,直到残瓦上滴下的露珠化开了屏障,打在他的手背上。
断垣乡中,黑雾弥漫。
穆焉在层层魔物中辟出血路,尽头一座巍峨的宫殿映入眼中。她踏进殿中,甩了甩蛇矛上的黑血,一转手,那矛变成了约莫四五寸大小的金钗,信信然将其叉到发间,穆焉便悠闲地在殿中散起了步,袅袅薄纱下,一抹淡紫色衬得她飘逸出尘,稍等了片刻,远处便传来一阵闷响。
“每次来这儿都要厮杀一番,真不知道你养那群玩意儿图个啥?没准哪次就见不着你喽。”庚辰刚到,便听见穆焉的调侃,他轻笑一声,衣衫上的血迹已干彻,如雾般散开,穆焉看着喜欢,“你这衣裳的料子着实不错,赶明儿我也置一件,说吧,出什么事了?”
“你去趟渡渊、”庚辰故意顿了顿,果然,刚还风轻云淡的穆焉当时变了脸,双眉上的一排花钿差点连在了一起,急声问道:“是桑儿出事了?”
“去了才能知道。”庚辰袖手道,穆焉看惯了他这种做派,虽是个不愿受制于人的性子,却也放心不下姜桑,说到底她是听了自己的话才到渡渊的,六百多年了,只知道她如今是“陋室”之一,天界虽时不时派兵攻打,但并未有什么值得的消息。
穆焉踢门而去,不久便听到魔物更加凄厉的惨叫。
庚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然身处一山门外的泥阶之上。
这便是飞黄的地界——乖者道了,庚辰着实踩着不舒服,便稍悬起来,透过山门,只能瞧见窝风桥上的几对望柱,再往里便什么都瞧不见了。与其说乖者道里有座道观,不如说这道观里有个乖者道,这边终日绵绵细雨,和着泞土的生腥味,不舒服——这便是庚辰初次来此的印象。邪门的是,若是谁“不慎”闯了进去,那必是要迷路的,倘若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便会被强行转送到山门下,千万别以为是观主发善心,这反是飞黄设下的名为“观中观”的迷阵,一旦踏足,便无法脱身,永远永远困死在里面。
“万物齐平,天我为一。散!”作日月印毕,庚辰腕上的鸦青流珠霎时分离,消失在空寂的道观之中。庚辰交手而立,闭目听着,不多时,十一颗珠子前前后后再次飞回到左腕中上,果然,他不在这里。
望着远处隆隆作响的黑云,庚辰不禁皱起了眉头。
“臭丫头!把我弟弟交出来,不然吾等必踏平渡渊,与‘陋室’不死不休!”位列十二星君之首的星纪率天兵堵在甸桥湾,大气大骂道,此处原是渡渊边的一处潭水,数百年间天界屡屡讨伐,死伤惨重,渐渐,潭就被填成了湾。
“哼,十二星君,果然是手足情深哇,都被贬了,还能让自家哥哥如此挂心。”浮云堂后院,姜桑懒懒地趴在躺椅上,凌乱的发丝贴着手臂垂下,内穿一件白色长抹胸,外罩一靛紫大袖,不施衿纽,衬上灰蒙蒙的雾气,远远看去像极了缀在葱葱绿意上的一点长春花。
听着她半死不活的语气,左丘霞放下手中的书,阴阳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姜桑翻了个白眼,闷哼着侧了边头,耳边又传来唠叨,“那位析木星君可是老幺,自是享尽哥哥姐姐的宠爱,如今被你个魔道之女蛊惑,甘愿自弃仙籍,如今又下落不明,他们怎会轻易放过你?啧啧!不过还真是个情种啊~~~”
姜桑不屑道:“自欺欺人,他的事与我何干!只是为了他们天界的颜面罢了。不过,看来您很是中意他啊,要不我放出消息,想必那位濯枝真君应该会很感兴趣的吧?”
“......”左丘霞一时语塞,改口道:“既与你不相干,干嘛猫在我这儿?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怕他们攻进来,好拉我做挡箭牌。”
“这您大可放心,”姜桑撑起右手,无力地挥了几下,“要是他们真冲着我来,我也会跑到东启殿外去。”
东启殿是穆如清的地盘,不知怎的,姜桑初来渡渊便对其心生抵触,连左丘霞也纳闷,这俩之前从未碰过面,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可但凡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不对付了。姜桑嫌穆如清遮遮掩掩,非男非女;穆如清呢,恨不得每次都要离姜桑三丈远,说她身上有股恶心味。
“好对冤家啊,我都不敢让你们聚头了!”想想上次天兵来犯,左丘霞命他们二人前去迎战,没成想半路他俩竟掐了起来,要不是绸缪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算没了您的八生罗盘,不是还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姜桑赶忙抿上了嘴,栖在梨泽的“那位”素日只跟绸缪来往,自己也是从干娘处听了个一星半点,若是让旁人知晓她的存在,别说渡渊,六界恐怕又得经历一番浩劫。
左丘霞不做声,姜桑虽心安地眯着眼,可心中却不住地打鼓,老头现在铁定阴着脸,死死盯着自己呢。好在这时,一声呼唤打破了僵局:
“好闺女,娘又迷路了,过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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