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位于五环边上的一个巷子里，犹如黑夜里的一点星，很扎眼。
值班的民警听到门口的响动便从桌上爬了起来，理正了帽子，瞄了一眼刚进门的两个人。
眼前二人分开站着，穿得单薄。高个子的那个着一身黑，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矮个子的女孩低着头，刻意看向一旁。奇奇怪怪的。
“什么事情？”民警说着抽出了案边的一个旧本子。
“……我来报案。”陶辰吐出微弱几个字。
市郊警局的关押室里，墙壁上斑驳的油漆已经开始脱落，暗黄的色调和潮湿的空气让人感到沉闷。房间里几乎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小的铁窗，剩一些幽暗的车灯透过窗缝射进来。
陶辰和艾青就这么分开坐在地上。陶辰蜷在窗下的角落里，刻意让自己的目光不经过另一侧的人。艾青静极了，找了个干净的位置便靠着，目光远远落在门外来回踱步的民警身上。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1229谋杀案？
嫌疑犯？
民警几乎是在听到这几个字以后立马跳了起来，他这小庙里哪接过这种大案子。连笔录都省了，迅速将他们关押好，接着一个电话拨到了市局里。
“找王队长，快！……1229案有重要线索汇报……”
艾青看着他在门外来回走动着，听筒里时不时传出一些杂乱的人声。
“我这里有一名报案的嫌疑犯......1229□□杀人案，对，刚才……”
那警察神情严肃地低语，扫了一眼对面两人，眼神仿佛要给他们上了锁。
“……什么？”他突然捂住了听筒，声调突然高了许多。
“抓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杂音，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隐约夹杂着远处的喊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同时在说话，声音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团扯不清的乱麻。王队的声音夹在里面好不烦躁。市局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好了，你自己处理吧。凶手已经逮捕了，媒体盯得紧，局里头正忙着赶紧结案呢。最近已经接到好几个报假案给假线索的了，无良媒体蹭热度、骗奖金的，给局里搅的够呛……”
民警再一次撇了关押室内的二人一眼。
“……噢，知道了……好的王队……”
“我下次一定周全……”
在一阵简短的对话后，终于撂下了听筒。
关押室的铁门被吱呀呀打开，又撞上。民警的目光扫在这两人身上，缓缓开口。
“你俩什么情况啊？”他又掏出来审讯本，开始涂涂写写，明显不耐烦起来。
“警官，是已经……抓到了吗？”
他撇了陶辰一眼，“明天看新闻就知道了。”
又拿笔指着靠墙的另一人。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你知不知道，报假案，给假线索的后果啊？”民警突然厉声，用笔敲着本子。
陶辰怔住了，眸光缩紧。只觉自己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缓了很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然而心中却像打翻了调料的浓汤，五味杂陈，得不到缓解。
“故意提供错误的证词或线索，导致案件侦破困难或误判，最终对案件进展造成重大影响，可能会面临刑事责任！……”他继续厉声补充道。
“警官。”
角落里的人突然开了口。民警收声看去，那黑帽口罩下的脸，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对不起啊……我们，闹了点别扭……”
“这次吵的比较凶，我没拦住她……”艾青扯了下口罩，带着点尴尬的笑。
民警撤回目光，又扫了下旁边沉默的女孩，愣了一下。
他像迅速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清了清嗓子，“不管是什么纠纷，那是你们自己的家务事，不要用这种方式给警务人员办案添乱！”
艾青连声应着。
“对不起啊警官……实在抱歉。”
“既然犯人已经落网了，皆大欢喜……”
“我们也不给您添乱了。”她说着起身，把陶辰扶了起来。
“等一下，补个笔录。”
陶辰的笔录很快结束。民警疲倦地走着最后一趟流程，来到了艾青这边。
他瞥了一眼艾青的身份证，在系统中输入号码。“贵州六盘水.....罗红？"
陶辰闻声抬眼，盯着她看。
艾青默应。
“现在在北城鑫源工地做工。工友也叫我小名，艾青。”
她轻轻侧向陶辰，却没看她。
“麻烦录下指纹。”民警指了指眼前的机器。
艾青伸出布满疤痕的手，"不好意思啊警官……在工地被钢筋划的，去年又打翻酸桶，指纹早没了。"
陶辰心里被揪了一下，侧过身去，不想再听。
民警皱眉，又放大系统照片，短发圆脸的农村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你这照片……也该更新了啊。”
他抬眼的瞬间撞上了艾青迎来的目光，让他有一瞬的征愣。艾青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滑开。
“嗯。身份证丢了，一直没来得及去办。抽空一定补上。”
民警打了个哈欠，看了下表，已经是深更半夜的点了。摆摆手作罢。
又问了些基本情况，常规的问答里看不出什么可疑的点，草草录完了最后两个字。
……
“犯人冯建豪，付博海的贴身助理。”市警察厅内，一个男人夹着文档紧跟另一个中年男人身后。
中年男人点头，随即二人停在审讯室的玻璃前。
玻璃对面一个干瘦的年轻男人正嚎啕大喊着，声音被阻在玻璃那头，只看得见嘴巴一张一合。黑框眼镜下的细缝眼中满是绝望。
“不是我杀的！说了多少次了人不是我杀的！狗东西......！”他拍打着玻璃叫骂着。
男警察举起对讲机。
“少废话，我们在付博海家小区的垃圾桶里翻出了沾有□□的玻璃碎片，那上面采集到了你的指纹！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没想到吧，今天物业停工，所有的垃圾都没来得及运走。”
“监控里显示你曾在案发时间出入付博海家中，证据确凿！”
“什么瓶子……什么停工……什么监控啊！
“我……我说了多少次了！付博海晚上突然让我去他家找他，我一进门就被，被蒙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醒来的时候就在付博海家里，我还奇了怪了，他家里什么人都没有，我就赶紧跑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报警呢……这他妈人就死了！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废话！”
“毒理学检测显示你身体里没有化学物残留！我看你杀人时候身体好着呢……”
“把他带走。”
年轻警察不再废话，抬手示意。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报应！付博海你这是报应！......”
男人挣扎。
“跟着你干了那么些坏事儿什么好都没捞，现在还连累我给你陪葬！呸！”一直拖拽到门口，声音渐渐削弱。
“报应啊！一定是......姓秦的变成鬼来找你了啊！报应！......”余音仍缠绕在空荡的审讯室里。
最终归于沉寂。
……
沉默。
小小警局里暖气很足，闷热。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陶辰偏着头，她不敢去看她。
“走吧。”
艾青碰了下她的后背，语气依旧平和。
不知是谁一把推开的玻璃门，一个脚步苍匆，一个缓步跟上。
民警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消瘦的背影上，绕过玻璃门消失在黑暗中。
有些古怪。
好像猎犬对于猎物，警察总是有种敏锐的嗅觉，能嗅到不同于常人的那点气息。
这女子让他神经有些敏感。
望了眼表，已经后半夜了。不自觉又打了个哈气，任由睡意泛滥，便不再多想。
……
出了巷口便是五环主路，缀着路灯绵延而去，空荡荡的。
陶辰站在路口，等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出租车。
呼啦啦风过，枯叶翻飞。
这气氛真是怪极了。陶辰微微缩紧了身子。
有片刻的沉寂，忽的身后传来一阵细微响动，是艾青脱掉了最后一件外衣。
“风太大了，你快穿上。”
她皱了皱眉，将衣服披在了陶辰肩上，过了膝的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惊讶回头，只是一瞬，那眸中倒映着的光斑也一晃而过。
“不，不用。我不冷。”她作声道，“谢谢。”话语有些刺耳。
她拿掉了身上的衣服，还了回去，躲着艾青直勾勾的目光，再次站回了风中。
艾青抬头，紧抿嘴唇，眼前只有那落着长发的纤瘦背影。
她收起了衣服，不再强求。
奇怪的很，陶辰想。
明明被自己怀疑，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不但没有等来自己的道歉，反倒像是让自己受了委屈似的。
“这个点了，打不到车的。”
身后忽然飘来的声音打断了陶辰的思绪。
“我朋友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
艾青再次开口，手上的钥匙晃动作响。
陶辰听闻回头，顺着方向，看了看远处的漆黑。
艾青微微张口，又合上，垂下眼睛。
“……你要是不放心，在这里等着也罢，我去开来。”
听到这话陶辰心头一紧。
“不……不用。”
她抬眼，“……我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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