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京飞怒气冲冲闯进了局长办公室，将那证物往办公桌上一甩。
“局长！为什么不播？！”
他举起那录音机，斜睨着对面的人。
“我说快一周了怎么都没点动静呢，要不是我今天去物证科碰见了小刘，我都不知道这证物是被您扣下了呀！”他咬着牙。
那局长显然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将门关严实了，紧紧瞪他一眼。
“不是我不想播……你知道这要扯出多少事情来吗？！”
“小杨啊，你要知道，723案子过去这么好多年了，这会再翻出来查……且不说要重新成立专案组，现在去动那些个院长副院长的……这胜算又能有多少呢？！”
“……这趟浑水，咱们谁都不要趟！”
杨京飞先是紧紧盯着他，随后把目光移开，摇摇头，不禁低低笑出声来。
“张局……”
“……您糊涂呀，张局！……”
“这证据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您以为我们手里的是独一份吗？”他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局长。
“凶手在看着我们的态度……他想让这案子从警方手上查干净！”
“……呵，他还是在给我们机会咯？”局长哼笑。
“如果我们压着不放，等到凶手在网上把录音传开了那就晚了！您觉得舆论会怎么写？‘警方办案无能隐瞒真相’还是‘警方高层疑与医院勾结’？”
“到时候上面怪下来谁都跑不掉！”
“你……”张局长眼睛瞪得圆圆的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杨京飞咬紧了牙关，眉头依然紧紧锁起。
“而且……如果我们不播，过几天，他很可能用更极端的方式，逼我们开口。”
“他这是让我们，播也得播，不播也得播。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啪的一声，张局长把一盏茶杯摔个粉碎。
“还有被个罪犯威胁的道理！你们赶快抓住他，不是更好吗！不过就是个佯装正义的杀人犯！”
杨京飞叹口气，看了对面一眼，眼下的黑眼圈在顶光下愈发明显。
“您以为我不想？这案子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是最新的尸检报告。”
杨警官把资料拍在桌上，“凶手摘取心脏的手法非常精细，用的是脏器移植的手术方式，只有具备专业器官移植能力的外科医生才能干的出来。”
“凶手的杀人动机与723案子高度相关，又掌握大量警方未知的内幕资料……这几天整个支队觉都没睡，把曾经在协安医院工作过的医护人员查了个底儿掉，在职的离职的退休的，包括他们之中从医的家属。结果呢，全都被排除掉了。”
……
“许医生，5月16日，你在做什么？”
许松将双手放在审讯桌上，神态轻松，“那天我在家里，上午看了两部电影，下午看了点闲书……噢，好像是《局外人》，挺有意思的。”
“你没去医院？为什么？”
“……说来丢人啊，我15号晚上去健身，把肌肉拉伤了。”许松说着晃了晃肩膀，“实在疼的厉害，还去北三医看了个急诊，医生建议我在家静养几天，16号我就和医院请了个假。”
许松依然平静地望着对面的杨警官。
“有单子吗？”
“噢……挂号单和病例还在家里，警官需要的话可以看看。”
“……您是怀疑我吗？……我是个内科医生，这手术刀都多少年没碰过了呀……”
……
杨京飞双手撑在桌子上，紧紧盯着王局长。
“这就像是不可能的事情……您不觉得奇怪吗。总有个地方被掩盖住了。”
“……没那么多时间了局长，现在只能两起案子一起进行了。”
……
丁宁宁抱着病历本往回走的时候，医院大厅里已经没多少人了。这会正是吃饭换班的点，除了零星几个医生护士，大厅里就剩下一些还在输液的病人和家属了。
一个小孩耐不住性子在座位上哭闹了起来，旁边是他爷爷哄劝着的景象，隔着几个座椅还坐着三两个中年人，聊着闲天。丁宁宁目光快速扫过，不打算在大厅多做停留。她的注意力从地面抛向前方，忽的却被什么吸引住了，眼神停在了某处。
在那个孩子的对面还坐着一人，一个一身暗色的年轻女子，有些打眼。
黑色夹克和牛仔裤，深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戴着一副口罩，几乎看不到脸。头发一股扎到脑后，在帽子下露出一短截银白色的发尾。她倚在椅背上，两手呈自然插兜的姿势，似乎是闭着眼的，但又好像没有睡着。虽然是极低调的打扮，但身上那股子英气让她与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在等人吗？丁宁宁不禁猜测着，在收回目光以后脑子里依然残存着那抹暗色调。
值班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剩下陶辰刚换掉制服，才披上了一件薄风衣。
“要回去了？”丁宁宁把那摞沉甸甸的本子放到自己桌上，喘了口气，看到对面陶辰已经背起了包。
“怎么，你今天不和我一块走了？”她打趣地笑道。
陶辰笑了笑，把重新梳好的头发拨到身后，拿起了手机。
“嗯，今天有人接我。”笑容里是抑制不住的幸福。
丁宁宁望着陶辰夸张地做了个表情，
“哟喂，男朋友来了？”
陶辰正低头拨弄着屏幕，打字的手指随着丁宁宁的话题骤然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脸上的笑容在看向丁宁宁的时候逐渐舒展开来。
“不是男朋友。”
如她的笑一般，像是话里有话。
“……那是什么……?”
丁宁宁还没来得及过多追问，陶辰已经趁她发呆的间隙先行脱身了。
借着去走廊接水的空档，丁宁宁再一次穿过了大厅，她不太刻意的扫视着厅里仅剩的人群。她有些好奇地寻找着那个黑衣女子，原先的那处座位已经空了，于是目光又穿梭在稀疏的人影中，最终落在了一个角落。
丁宁宁有些佩服自己的眼力。
不远处的过道里，她正靠着墙站着。面前还有一个人，她与她说着话，距离很近。
她瞪大了眼睛看过去，目光越过黑衣女子，停在了她面前的那个女孩身上——那正是陶辰。
她实在是有些惊讶。
陶辰正笑盈盈地说笑着，她从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过。
向左看去，旁边那女子已经摘掉了口罩，这才得以看清她帽檐遮挡下的脸。清秀而轮廓分明的五官隐没在帽檐的阴影里，眼眸细而长，温润的神色里透着股刚韧的英气。下颌角的线条随着笑容的带动愈发明显，有碎发垂落耳畔，也是银白的。
她抬起右手，自然地擦掉陶辰唇边涂出去的口红，一气呵成，再亲昵不过了。
丁宁宁看傻了。
震惊之余，她抬头看了看天窗落下来的日光，又将目光落回两人的身上。他们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层暖黄。
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眸中意味深长。
“原来是女朋友啊。”
……
“今天怎么突然来接我？”陶辰与她十指相扣，走在人不多的梧桐小道上。
秦玖良将陶辰往身边拢了拢，眼中那舒展而清亮的神色，隐藏在帽檐下的，像是黑白世界中的一笔淡蓝。
“也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
陶辰望着宝蓝色的天空，轻轻一撇嘴，“可真不像你。”
“是吗……那我是什么样？”
秦玖良将帽檐抬起了些，一个认真带笑的神色撞进她的眼中，有些勾人。
“你哪有这么甜……”陶辰歪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漫不经心说道。
“我不甜吗？”
陶辰故作摇头状。
秦玖良嗔怪一下，忽然拉住她的手臂，探过身去。
在那唇间落下一吻。
“那这样甜不甜……？”她看着她的两颊逐渐变红。
陶辰一时语塞。
傍晚的风柔和而清爽，夹杂着缓缓的闲适与一点甘甜，似乎给了生活一点喘息。风从一侧略过，带来了身边人淡淡的清凉香气。她舔着还温热的嘴唇，那上面留着湿乎乎的糖果的味道。
“橘子味。”
秦玖良将嘴角上扬，“你喜欢吗。”
陶辰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笑意掩去，有些小小的满足。
她终于又将目光投向小路的前端，神色渐渐沉静，望着远处出了神。梧桐的新叶沙沙晃动着，在这僻静的小道上，这便是最魅惑的节奏音了吧。
“其实，今天我本来也想见你的，被你抢先了一步。”
“噢？这次还真是心有灵犀了。”
秦玖良笑着打趣。
陶辰拉着她沿着小路往前走着，“我们多走走吧，今天阳光好美。”
“好。”
“玖良。”
陶辰再次开了口，声音伴着叶片响动。
“一定是你做的吧……？”
“……黄有为的那段录音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新闻都在报道723案子重审的事。”她轻轻看了眼身旁的人。
秦玖良目光依然望着远方，似乎没料到陶辰会问这个话题。她将手插进兜里，点了点头，很自然地答应着。
“他们就算为了撇清责任，也是不得不翻案重审的。”她轻轻笑道，语调里平淡得没有一点情绪。
“……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陶辰深深吸了口气。
“723重审以后，终于可以还你……还过去的秦久良一个清白了。”
秦玖良久久的没有回应，她的鼻息似乎重了许多，在看向陶辰那柔软的目光里满是认真。
“会的。”
她用手蹭了下她的脸颊。
五年了，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等着这一天。
陶辰拉着她的手，引着她往梧桐林里走去。
梧桐树一排排铺落在公园潮湿的土地上，浓密得没有尽头，晚霞的红光顺着树梢的间隙铺洒在石面上，脚下的小路染成了粉红，有鸟雀掠过树梢，化成一抹黑影倒映在秦玖良眼中。
她有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晚霞了。
她跟着陶辰来到了树林最深处，茂密舒缓的树冠丛下，这里只有最干净的泥土香味和最浓郁的静谧。
陶辰在不起眼的一棵树前停了下来，回身凝望着秦玖良。她什么也没说，也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她看到了秦玖良眼中那一点点疑惑与等待，然后她笑了。
“我以为你是来看日落的。”
秦玖良摘下帽子，拨了拨头发，她歪头看着面前有些得意的人。
陶晨摇了摇头，嘴角依然挂着笑。
“那日落好看吗？”
秦玖良点头。
“一会更好看。”
陶辰在她身旁耳语道，字里行间有些猜不透的意味。
天空逐渐被紫色包裹，最后丝丝缕缕的夕阳也将要消散在天际线处。树林中最后一点光斑终于被紫蓝的天空压下，带进另一片昏暗而神秘的异世界。
随着秦玖良将目光从天空挪回，那棵梧桐树前，陶辰不知何时站成了一副认真而笔直的姿势，出神地看着她。
她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一下，身后的梧桐树忽然亮满了天空。
耀眼的光束绕满了树干又钻上每一缕枝叉，树冠在薄暮的空中顿时化成一捧巨大的光伞，点亮了沙沙摇动的梧桐林，点亮了深蓝色的天，点亮了那树前怔怔站立着的她的眼睛。
“玖良——！”
陶辰在树下朝她轻轻呼喊，她的周身落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她的眼里闪着光，她的笑里含光，她的话语里缀满了光，她变成了她生命里最亮的光束。她的衣角摇曳着，她就站着这么近。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真实发生着的吗，秦玖良有一瞬的失神，奇怪地怀疑起奇怪的事。
“生日快乐——！”
直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心脏剧烈的跳动将她拉回现实。
“三十一岁生日快乐……玖良。”
如果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便只是笑而不语。
“和你有关的，我都会努力去了解。”
陶辰没能看清她的表情。不是紧张得冲花了眼，也不是心跳过快大脑空白。只是光线太强了，是光串晃花了她的双眼，让她在此刻的八十公分里模糊了她的颜。
秦玖良立在晚风摇曳的梧桐树前，光束落下，将她纤瘦的骨骼拖成几道长影。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她紧紧闭合的嘴唇，弯出的那一撇深深的弧度，尽管有一些颤抖。
“你真是，让我措不及防啊……”
在陶辰出神的一秒，她向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在碰上的那一瞬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用一种不可逃逸的力度和最温柔的姿势，把陶辰牢牢环在胸前。
火热的心跳，秦玖良的体温，陶辰舍不得挪开，哪怕一点点。
“你知道为什么是这棵树吗……”她喃喃，声音闷得小小的。
“那段时间下班后我总来这发呆，想起你的时候，我就绕一棵树转一圈......”
“我告诉我自己，等所有的梧桐都走过一遍，我一定把你忘掉。”
“......所以这一棵是你恨我的最后一次。”
陶辰没有作声。
她将掌心轻扣着她的后颈，接着说了下去。
“那时候你有多痛苦，我就有多难过。我只比你更痛不欲生。”
“我不该在错误的时间动感情，我恨我为什么还有心......”
她将头抬起来，黑眸中微微颤动，只是轻轻划过一瞥，闭眼吻上她的唇。
“爱上一个混蛋你会不会后悔……”
陶辰感觉鼻子搔得痒痒的。
“后悔死了。”
她听见秦玖良哧哧地笑了，带起了胸膛一阵起伏。
“都上了我的贼船，后悔也晚了。”
“......我还欠你一个对不起。”
陶辰仍然静静地趴在她的怀里，闭着眼，摇了摇头，变成了胸前轻轻一蹭。
她不敢保证今后，没有永远和不离不弃的字眼，不知道普通的生活还能否奢求。她只想在现在认真地抱着她，把所有的，她能给的一切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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