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重生带来的影响,沈含月前脚刚从懿祥斋出来眼前便阵阵发晕。她觉着不妙便紧着回自己院子,谁知门槛还未来得及迈进去,人先眼前一黑,直接在院门口晕了过去。随即便连着几日高热不退呼吸滚烫,昏天黑地地烧了一场,可把白术和银珠给吓坏了。
直到中秋宴的前三日,沈含月才将将好了。
白术絮絮叨叨地给沈含月翻衣裳,“姑娘,您这回真是吓坏奴婢了。四郎君今日便休沐七日,会同三郎君一道回来的,您病刚好,又受了寒可怎么办?”
沈含月耐心道,“这几日上京热得一丝风也无,怎会受寒?”
银珠替沈含月抱不平,“如今也还算夏日里,姑娘烧成了这样。姑娘未曾晨昏定省,还是大房大姑娘问了两句,老爷都不来看看。”
白术叹口气道,“老爷忙于公务。”
提及她父亲沈定,沈含月反应平平,“理他做什么?去备车吧。”
她可没兴趣将时间浪费在沈定身上,眼下他八成不会给她什么好处。还不如去接沈怀朗下学,她已迫不及待想见见自己弟弟了。
白术止住声,“是,奴婢这便去。”
中秋宴上男女分席,她或许不能和舅舅说上话,但沈怀朗可以。
沈含月坐在车架里,兴致昂扬撩开帷裳往外看。
立道堂前,沈怀朗看着自家马车有些发懵,自来上学都是他一人骑马来回,今日怎的有人来接?
白术见了人远远喊道,“四郎君!”
沈怀朗这才满脸疑惑地走近,他看看白术,更加摸不着头脑地弯身钻了进去,“阿姐,你怎么来了?病好些了吗?”
沈含月高烧几日不退,沈怀朗虽在学堂并未回家,可此事也传信告知了他。
沈含月却未作声,只看着沈怀朗出了神。沈怀朗不禁有几分着急起来,“为何好端端地来接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含月鼻尖蓦然一酸,此时并不是装哭,而是真心实意地难过又高兴,“无事便不能来接你吗?”
沈怀朗前世是没有这般康健的,太子身陨,璟王把持朝堂。不仅上京,整个兖朝一月间动乱肆起。北府军将领凌玉朔在边关不出,拒向璟王称臣。
沈怀朗在学堂读过书,又在边关当过一阵子的将士,他知道天下不稳是因高座之上并非明主,上京迟早要覆灭,他想带着沈含月走。
他失败了。
沈怀朗见姐姐故意岔开话,便按下心中顾虑故意逗姐姐开怀,“自然可以,我都快从立道堂竟业,却是头一回有人来接,高兴还来不及。”
沈含月闻言只觉心酸,“是呀,你就快竟业了。”
她笑得勉强,小心开口问道,“竟业后想去做些什么?若是还想要读书…”
沈怀朗双眸明亮,弯眼笑笑,“阿姐可是在说国子监,国子监名额不多,县伯府也只得了两个。大哥是长房长子,理应占一名,父亲手上名额也被秋姨娘要去给了沈昭。我便不去了,文试一途我本也算不得拔尖,阿姐,我想从军。”
沈怀朗上一世也是如此,没有名额又未寻得妥当的学堂,他凭着一股心气只身打马去了边关。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年少气盛,在军中给自己挣下了一角立足之地。
沈怀朗随大军一起大胜归朝时很是意气风发,少年端坐马上,铠甲还染着血,在人群中找到姐姐,却酒窝圆圆露出笑来。
沈含月回神,抬眸对上沈怀朗尚显稚嫩的双眼,她不知是在说给沈怀朗,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怀朗想要从军?好啊,既是你想要做的事,姐姐一定帮你。”
沈怀朗面露惊喜,大叫一声,“真的!”
沈含月也跟着笑了出来,“自然是真,阿姐怎会骗你?”
沈怀朗神采飞扬道,“我为此事还担忧了好久,就怕你不同意。还好,我就知道阿姐最疼我了,我往后…”
他话还未说完,原本平稳的车架却忽地一歪,马儿嘶叫一声停下了。
随即便是小厮扬声发问,“小人是颍川县伯府的奴才,车上坐着府上三姑娘和四郎君,大人何故冲撞我家马车?”
沈含月也跟着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倒了下去,沈怀朗连忙扶稳她,“阿姐,可有伤到?”
沈含月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出声,白术就心急小声问了起来,“姑娘可是磕碰到了?”
沈含月撩开些帷幔向外探了探,“我没事,不必担忧。”
白术这才心下稍定,到前头去瞧瞧。
天门街是上京最繁华的街道,直通皇宫,人潮拥挤远超凌玉朔预料。他在边关行军多年,一时回来还有些不适应。
白术先行过礼,小心打量着面前男子,见他器宇不凡不似故意为之,只和气问道,“车马骤然停下,我们姑娘受了些惊吓,但并未受伤。敢问大人,方才究竟是…”
凌玉朔翻身下马,面上略带歉意,“手下去金满楼打两壶烧春,我本想寻个清净地方去等他,可此处打马难行,不小心冲撞惊扰了府上姑娘,给姑娘赔不是。”
沈含月听着话却有些晃神,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稍稍撩起帷幔,透过一小条缝隙往前望去。
人群熙攘,街边站着一人一马,身穿正红官袍的俊朗男子侧身垂眸,顾着礼仪不敢冒犯姑娘家。红衣更衬得人面如冠玉,虽微微垂头却仍脊背挺直,可赞一声丰神如玉,倜傥出尘。
沈含月动作虽小,面上神情也未变,可她竟有兴趣主动去瞧一个外男,这在沈怀朗眼中已是极为惊悚的事了。
沈含月没看清正脸,开口试探道,“不过是意外,惊扰更是谈不上,大人言重。”
此事确是凌玉朔的过错,见主人家肯如此体谅,也算松了口气,“多谢姑娘体恤,便请县伯府先行。”
沈含月还是没敢确定他的身份,她轻咬下唇,掀开帷幔向外看,“敢问大人是何…”
凌玉朔恰在此时也抬眼向此处望来,才刚及冠大败敌军的年少将军,身形颀长,朗眉星目,唇正而朱。
沈含月迅速将手收回,这下不必问了,确是凌玉朔无疑。
她不知怎的,和凌玉朔对视过一眼后没由来地心慌了起来,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小声催促外头,“快些回府吧,祖母还在家中等着呢。”
沈怀朗瞪圆眼睛盯着沈含月看,他确实年纪还小,心性不在男女之事上,可他是小不是傻,他阿姐这副模样,分明就是被男狐狸精给蛊惑了!
待车架向前,沈怀朗颇含怨念地开口,“阿姐,那男子一看便是用皮相迷惑姑娘家的小白脸,你可万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沈含月原本还在攥着帕子走神,听见这话不由得失笑,“这是哪儿的话,怎么想到这来了?”
沈怀朗拼命对沈含月说坏话,“方才我也瞧见那男子了,虽没大看清楚,可一看那人就是不靠谱的,阿姐你可万万不要被男子皮相给蒙骗了。”
沈含月无奈道,“什么靠谱不靠谱的,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谁?还有,我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人蒙骗啊。”
沈怀朗一个字也未听进去,他只知道他阿姐这样的女子满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谁都配不上她,要想做他的姐夫,必得先过了他这一关才行。
“能是什么人,我看就是要勾搭我姐姐的小白脸!”
“沈三娘子。”
凌玉朔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沈含月惊愕回头。
凌玉朔与马车隔了些距离,用剑柄挑开了点帷幔,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您的东西掉了。”
凌玉朔手伸至窗边,掌心静静躺着一枚珍珠点缀的桃粉绢花。
沈怀朗震惊回神,随后难得地十分窘迫起来,当着人的面说小话,这算什么事啊!
沈含月真恨不得现在便遁地逃回县伯府,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将那绢花接了过来。绢花很小,捻起时沈含月的指间不可避免地擦过凌玉朔掌心,手掌空了,却留下几分难言痒意。
她小声道谢,“多谢大人帮我拾了绢花,一时出门仓促,身上并未带合适的谢礼。若大人不介意,可,或可请大人吃碗茶。”
沈含月越说声音越低,自己都觉荒谬,凌玉朔好端端地被喊小白脸,若换做是她,她也决计是不高兴的。
沈含月忐忑抬眼,凌玉朔面上却未显不悦,他长眉微挑,沈含月瞧见一双被光映着的暖色凤眸,倒叫她看得硬生生怔愣一瞬。
沈怀朗怎么会叫自己姐姐替自己顶罪,虽然尴尬但还是坦荡道,“对不住,我方才…”
凌玉朔抬手,“无妨。”
凌玉朔将帷幔放下,看不见他人,却知道他就近在咫尺。
“若仅用皮相就能引得女子倾慕,也算是种本事。”
凌玉朔端正坐于马上看着前方,脑海中却想起方才帷幔间女子的那双眼,双瞳剪水,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面上虽带三分病色,却仍旧难掩内里华光。
凌玉朔声音略带几分散漫,含笑道,“方才未曾自报家门,是我失礼。在下镇国公府,凌玉朔。”
沈怀朗蔫蔫地跟着沈含月回了府,今日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蠢事,他有些活不下去了。
“阿姐,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他就在马车边跟着。”
沈含月面皮更薄,到现在脸上还烧得慌,她喃喃自语道,“以貌取人果真不可行。”
沈怀朗灰头土脸地坐下了,“我错了,我真是大错特错。”
沈含月又忍不住纳罕道,“好在凌将军未曾因此动怒,或许我们也该找个机会好好赔罪,不过你怎么一见他就这样与他不对付?”
沈怀朗沮丧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见他,就觉得他好似对你图谋不轨。”
沈含月便十分诧异起来,真是怪事,前世沈怀朗可对凌玉朔崇拜得紧啊。
不过沈含月此时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转头又说起了别的,“我还未与你说,舅舅前几日传信来,他调京升任鸿胪寺卿,外祖一家又重回上京住下了。”
沈怀朗惊讶抬头,“舅舅回京了?”
沈含月思忖后道,“虽则你出生没多久舅舅便离京外任,这么些年未见,只靠着每年年关的书信,感情不深厚也是自然。可外祖一家既已回京,舅舅也提了想见见咱们,我想着三日后的中秋宴时候便正好。男女分席,我未必能与舅舅说上话,但若舅舅寻到你。”
她试探地开口,“能修成舅甥一场,也总有缘分在,你可想与外祖家叙话?”
沈怀朗心绪复杂,“从前府上只我们姐弟二人,小时候我确是想得亲人庇佑的,可现在…”
说是血脉相连,实则已成陌生人,况且近乡情更怯,沈怀朗沉默一瞬道,“好,舅舅既想见咱们,那便去见。”
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出自屈原《离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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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玉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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