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昏沉,整个人似沉在水中,手脚冰凉且难以动作,意图挣扎,却如蜉蝣撼树。
不知过了多久,云曈终于重新拥有掌握身体的感觉。可身体每一处都带着说不清楚的微麻冰冷的顿痛,一阵一阵,折磨得紧。
忽然,脸上扫过一阵微微凉的东西,本以为只是幻觉,可下一刻眼皮上也飘过了一片凉且轻的东西,轻飘飘的玩意伴着风,几次擦过云曈的唇角,虽然脑袋很迷糊,但她还是下意识在那片东西拂过嘴唇上张嘴咬住了它。
很软、很小的一片,有些苦涩,像是某种植物的花瓣或枝叶。
嘴里的花瓣咬得稀碎,云曈缓慢地睁开眼,很艰难地顺着轻风吹来的方向望向了窗外。
以她的角度仅能看见窗外一角风景,可只是这一点,也足够惊艳。
入目皆是粉白,花树太甚,风轻拂过,便飘起一片片花瓣,花瓣晃晃悠悠地落下,如同下了一场花雨。“雨点”飘进窗里,慢慢悠悠地打着旋落在了云曈脸上和身上。
云曈的视线追着一片嫩白的花瓣一起落在自己掌心上,掌心无力地收紧,虚虚地拢住了那片幼小的花瓣。
她都快忘了,现在已经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了。
不……其实是不是都无所谓,不管到没到那个时候,在这里,梨花总是会盛开的。
云曈不必看清窗外的全部景色,她也不会再好奇地将视线探出去,因为这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窗外,尤其在她房外,漫山遍野,尽是梨花。
天霁山常年飘雪,唯独她回来的时候,会有一座山的梨花。
因为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梨花。
梨花和雪,颜色相似,却是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日子里诞生。
如两个世界。
只有这里,只有天霁山才能让这两种迥异却又相似的东西违背常理地凑在一起。
云曈放开了掌心里的花瓣,让它随一起飘去屋里的另一个地方,看花瓣在空中飘荡,虽然脸上很僵硬,却还是轻笑了下。
花瓣飘来飘去,恰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碰在一起,一刹那间,如光中萤火。
“真漂亮……”
她忍不住感叹,话音未落,那小小的白点便又被风吹得换了一个方向,刚要碰上人,便被一只漂亮的手轻捏住了。
下一刻,又被人轻轻放开,仍风吹拂带走。
云曈的笑不知何时收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人,轻唤道:“寒崖仙君。”
“疼吗?”子书玉亦凝视着她,阳光从侧面照下来,映在他身上,周身明亮,浅眸亦如琉璃透光般清澈。
世间污秽与杂尘,皆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才刚不欢而散过,现在再相见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云曈温声道:“疼。”
子书玉走近,声音还是熟悉的带着凉意的感觉,“可你还是不长记性,是吗?”
“是。”说完,云曈还是没忍住在他面前露出了一抹笑,如同从前无数次被他戳破心里的小心思时一样。
她一笑,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莫名就变得轻松起来。
但也只轻松了一刻。
子书玉的视线从她无力地靠在一旁的手臂上划过,缓慢地盯着她,“昨日之状,稍有不慎你便会万劫不复,连命都保不住。”他神色未变,语气也很平静,可平静之下蕴着的怒意只露出一点都叫人惧怕。
“强破封印,自伤己身,究竟是谁将你教得如此鲁莽。”
云曈的笑就这样僵住了,她缓慢地收起嘴角,望着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低垂下来,不再看他。
“我不知道。”
她尚未恢复,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透着病气,微垂下来的睫羽亦在无声中昭示着她此刻的低落。
瞧着她的模样,子书玉忽然觉得自己言重,可只后悔一瞬,又在看见她身旁两把弯刀时心沉了下来。
莲花金印带着他的功力也带着他的神识,金印彻底消散时,他留在她身上的那一丝神识自然也会回到他身上。他原以为她失控之际用自伤来催动莲花金印,也是为了让他能有所察觉,可替她诊伤过后,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下手极狠,灵器直切灵脉中心,几乎可说是自己亲手碎了自己的灵脉。她根本没有想要唤他,她那两刀,根本就是冲着死去的。
莲花金印会攻击所有令她濒死之人,包括她自己。
心魔肆虐时人极可能走火入魔,她怕自己无法制住自己,所以要莲花金印给她最后一击。
她不是要他来,她是要借他的灵力去死。
血印和莲花金印,这两样他以为会护她助她的东西最后却只对她留下了伤害。
他如此生气,究竟是因为她屡屡不顾自身安危,还是因为自己留下的那两样没用的东西令她至此,子书玉分不清。
许久,云曈听见了一声轻叹。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应以自身安危为主,护住自己才是最重要、最该做的。”子书玉终究还是无法再对她说重话,浅眸微动,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下来。
“灵器本应护主,而非伤主。”他静静地看着她,云曈终于在他明显轻下来的声音里抬头,重新看向他。
他在说的,不止是灵器。
云曈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应下他的话。
她很少这样安静,子书玉的视线不由在她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些。
“灵脉碎了大半,差一点,你数年修行便要付之一炬。”
“不过——”他的视线短暂地在她眉心停留了一瞬,缓声道,“也算是因祸得福。”
直到白衣仙君离开,云曈仍愣愣地盯着门口的位置。
并非她要挽留,而是头脑昏沉,晕乎得她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迷迷糊糊的,连他方才与她说过些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再次回神之际,她已坐到梳妆台前了。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女人只觉得分外陌生。
她从没见过自己如此憔悴虚弱的模样。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按在胸口上,呼吸得格外缓慢,想要感受身体的每一处变化,感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身体的每一寸都有钝痛,尤其是灵脉中心,如同断裂的丝线被强行缝补在一起,拉扯又闭合,反反复复,像要将她整个人对半撕裂。
可身体里有另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似清流一般拂过她的灵脉,引着她破碎的灵脉一点一点聚起,回归到本属于它们的位置,而在灵脉受激反抗时,这股力量又化作了无情的寒雪,毫不怜惜地击败她的灵力。
这股力量太强大,她那碎了大半的灵脉根本无法与其对抗,只能任由这个“外来者”慢慢缝补修复自己。
他在帮她。
无需多问,她知道这是谁留下的。
她不知保持这个姿势多久,才重新转动僵硬的眼珠,缓慢地将视线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镜中人突兀的,不止是过分苍白病弱的糟糕脸色,还有眉间那点淡淡的红印。
血印淡了太多,根本看不出原本浓艳的颜色,此刻在她眉心留下的,仅是一点如春日桃花一般浅浅的淡粉。
心魔愈重,血印愈浓。
反过来亦然,心魔散,血印也随之而去。
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最后,彻底消失。
眉间血印在提醒她,在告知所有人,她的心魔,快要没了。
纠缠了她四年的恨意与不甘,心上缠绕着的厚重的尘埃,一夜之间化云而去。
望着镜中自己,云曈静了许久。她手依然按在胸口,平静地感受着掌心下心脏的起伏。
她还活着。
她还会活很久很久。
云曈不知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她从血色中醒来,从战意中清醒,为自己仍平安地活着而觉得感激。
从今以后,云曈不止要带着自己的份,还要带着小玉的一起过。
因为云曈知道,她会在自己身边。
浑身的疼痛和疲惫让云曈很快就又觉得乏累,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垂,昏昏沉沉的,云曈倒在床上,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不过这一次,她是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中景象光怪陆离,声音模糊不清,梦中她不知自己在哪,亦想不清自己是谁。她在梦中跌跌撞撞地行走,脚下是冰冷的寒水,足能盖住她的脚踝。
莫名其妙般,她觉得自己应是十分厌恶甚至害怕着刺骨的寒意和湿润的,可她此刻踩在水中,于水中慢慢向前寻找,心里并未恐惧。
奇异的梦境几经变化,她没有放弃的向前寻找终于给她带来了奖励。
凉水尽头,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有一家装饰朴素的客栈。真的很诡异,明明没有看见如何关于客栈的字眼,眼前仅仅只是一座房子,她心里却认定了这是一家客栈。
她周围一片漆黑,客栈周围亦各位寂静,唯有一处例外。
客栈二楼一间开着窗的房,那是唯一明亮的地方,淡淡的光晕吸引着她上前,走得越来越近……然后,她终于听见了声音。
清亮的女声,和如风吹青竹一般清脆而带着微微沙哑的少年声音。
这两道声音带着独特的魅力,引着她凑上前去。
忽然,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客栈里走出,先是走,后直接跑了起来,跑进了梦境深处,她看不见的地方。
她的视线被这道身影勾去了片刻,再回头望向客栈二楼时,那映着光的窗角多了一抹颜色。
颜色先很模糊,她盯了很久才慢慢清晰,渐渐勾勒出一个清瘦的影子。
她看不清时以为的鲜亮颜色,原来是个少年。
少年模样实在是好,她忍不住看久了些。
她本以为自己在梦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前面跑出去的那个女子根本没有看过她。
可下一刻,站在窗角的少年就转头看了过来。如此黑暗的梦境,他竟一眼就看见了她。
几乎是在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她的呼吸一顿。
他们之间明明隔得那么远,可她却觉得他们两个离得格外近。
近,且漫长。
为了这一眼,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他一直,一直都在看着她。
他在等她,一直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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