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上，辛九无聊地左顾右盼，顾先生进去快两个小时，还没出来？
饭店门口，两人勾肩搭背走出来，只能看到侧脸。
辛九目光扫过那两人，又是两个喝醉的公子哥！
他没在意，取出挂表来看，都两个半小时了，还没出来？！要不然，请侍应生进去，帮忙看看顾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啪啪啪”车窗敲三下。
又有新来的食客，让自己让车位？
辛九这么想着，便要推车门。一抬头，愣住：“顾先生！”
顾弈清面带醉意，道：“开门。”
辛九连忙把后车门打开，心中纳罕，刚才勾肩搭背的是顾先生和杨主编？！这么多年来，头次见到这种情形。顾先生居然会和别人勾肩搭背？
事有反常必为妖，辛九更加谨慎。
顾弈清坐到后座，阵阵酒气直扑到前面：“开车窗。”
春风在车里钻来钻去，携着的树木清气让顾弈清舒服不少：“回家。”
又是一个反常，现在还不到四点，就要回家了？
“是。”
辛九发动引擎，忍不住从后视镜偷看，顾先生坐着揉额头，喝酒喝多了？
余光察觉到辛九的偷窥，顾弈清问道：“辛九？”
辛九连忙收回目光：“先生，小姐在车门那儿放了香精，能安神的，只要拧开盖子就能用。”
顾弈清深嗅香精，薄荷味的，倒还真提神醒脑，这东西不可多用，他滴两滴就收好，放回原处。从前放香精这种事，都是君嫂做的，顾弈清闻着薄荷清香，心中觉得，闻起来，似乎比君嫂放的质量更好。
“换牌子了？”顾弈清又拿出香精瓶来，上面是英文：“利物浦产的？”
辛九边开车边道：“先生，旁边兜子里，有上次用完的空瓶。”
闲得无聊，顾弈清取出空瓶，一对照，同样的牌子。
顾弈清没说话。
辛九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笑。同样的东西，小姐拿过来的，就是比君嫂拿来的好？
薄荷香精中似乎某种白秋身上的独特气息，顾弈清闻着这气味，回到家。
从纺织胡同离开前，白秋说晚上才回来。没想到，顾弈清刚回来，白秋也回来了。
巧合？亦或者是心有灵犀？
反正，顾弈清很高兴。
吃完饭，顾弈清本该到外书房批阅文件。
但他坐在餐桌旁，和白秋聊了半小时，这才离开，往外书房方向走。
还差六七天就夏至，白日变长，下午六点钟，天边仍是亮的，但长廊上的灯也开了。
顾弈清走在廊上，留下长长的淡淡的影子，像是不舍得离开地面的影子。
脚步声越走越远，白秋心中怅惘。
阿南站在旁边，问道：“小姐，衣服做好送来了，你要不要去试试？”
白秋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哦。”
等一下，试衣服？自己一个人穿，哪叫试衣服？当然是自己穿，别人在旁评价，这才叫试衣服。
顾家，除了弈清，谁能和她一起试衣服呢？
白秋这么想着，连忙走出饭厅，追上去。
这时候，白秋忘了，君嫂陪自己试了两次衣服，更别提阿南。
听到白秋的请求，顾弈清立即转身，跟她一起去试衣间，白秋院子里的试衣间。
印度绸、闪光绸、织锦袍子……
马上就到夏天，穿什么织锦袍子？织锦不都是秋天穿的吗？
白秋纳闷。
顾弈清笑道：“昨天瑞福祥打电话，说新到的织锦料子，十年难得一遇，恰好还是男女都能穿的颜色。我让他们各做了三套，还以为半个月才能做好，没想到今天就送来了。”
和弈清穿着同样料子的衣服？白秋只觉脸上发烧，低头，用心叠好衣裳，声音细弱蚊呐：“是吗。 ”
再过两个多月，就能穿这件衣服了。
白秋希望，快点到秋天。
一个穿，一个看。
白秋又拿件衣裳，笑道：“闪光纱？这个季节穿它最合适。”说着，拿到旁边屋子去换。
不一会儿，走过来，对着穿衣镜照。
鹅黄色的闪光纱非常漂亮，白秋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满意，弈清觉得怎么样？
“好看！”
听到这话，白秋更高兴，笑道：“那我明天宴会上，穿这件好不好？”
顾弈清迟疑了下。
“不合适吗？”
“明天的宴会半公开式的，鹅黄的颜色太清新。”
明白，应该选些庄重的颜色，白秋拿起件绛红的，问道：“这件怎么样？”
真是……一件太嫩，一件太老气，顾弈清站起来，拿出件绿色的问道：“这件怎么样？”
绿色和嫩黄色一样，很配白秋细腻如凝脂的皮肤，又比嫩黄色更能压住场面。
顾弈清站在白秋身后，穿衣镜把两人都照在上面。
白秋不好意思正对着和他说话，她又想看到他，便对着镜中的顾弈清的眼睛道：“这件好，我穿这件去吧。”
顾弈清看着眼前的美貌女子，心中高兴，笑：“还少件东西。”
还少？白秋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这件衣服完美无缺：“还少什么？”
还少件首饰。
首饰盒打开，黑色丝绒上，红宝石项链闪闪发亮，美得像个幻影。
白秋轻轻触碰，像是触碰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梦境，小心翼翼，仿佛身处云端。
“啪”！
白秋迅速缩手后，反应过来，看到顾弈清捉狭的笑。
他在逗自己笑！
白秋忍不住笑起来。
整个试衣间，都是快乐。
听差找辛和志：“辛叔，老帅府打电话来，着急见先生。”
难得见先生这么高兴，实在不愿打扰，辛和志问道：“他们说为什么找先生了？”
“说是宴会。”
宴会？明天的？小姐也去，这可是小姐头次在社交场合上亮相，不能怠慢，辛和志道：“我去找先生，你告诉他们，先生马上就打回去。”“是。”
打电话的老帅管家沈六，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顾弈清同他寒暄好一会儿，给足面子，这才挂上电话。
顾弈清揉眉头，神色沉沉，再不是方才那个和白秋在一起说笑的弈清，那个笑容欢快的弈清。
辛和志问道：“先生？”
顾弈清拨通白秋院里的电话：“小姐呢？休息没有？”
一听是先生，阿南连忙用中指抵住嘴唇，发出无声的“吁”。
正要继续聊天的玲子连忙闭嘴。
“先生，小姐在叠衣服，不让我们帮忙。”
自己叠衣服？顾弈清皱眉：“和小姐说，我马上去找她。”
挂上电话，阿南直奔试衣间通知小姐。
都八点多了，什么事？白秋纳闷。
明天宴会前，老帅要见自己？老帅？
白秋有些慌，北平城里万人之上的老帅，玫红班里听说过，老帅十三岁从军，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这种杀人如麻的人要见自己？
顾弈清按住她的肩膀，安抚道：“要是不想见，那就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见的话，会不会对弈清有不好的影响？
白秋望着顾弈清，不说话，但心里的担忧全涌到目光中，让他心神震动。
真是个小女孩！
老帅要见她，是因为听说了顾弈清对白秋的看重，是给顾弈清面子，表示对他的看重，白秋的担心毫无道理。
有些好笑，真是天真！但更多的，是暖意，从心底发出来的暖意。
为顾先生担忧的人很多，为顾弈清这个人担忧的，少之又少，白秋是其中之一。
以真心对真心，顾弈清说的话也很真实：“对我没什么影响，你放心。但是，如果你能让老帅说你好的话，更容易融入人群中。”
人群？由那些官宦之家的人组成的人群？
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去包厢看戏，参加他们的宴会，和他们一起玩？那些太太老爷、少爷小姐，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他们随便说的一句话，能传得所有人都知道，在各种聚会中津津乐道，他们穿的衣服戴的首饰，许多人都想试穿试戴。
他们让人尊重，让人羡慕。
白秋也想让人敬重，也想让人羡慕，她的眼睛亮如星辰，狠狠点头：“弈清，我想见老帅。”
“好。”
出席宴会都要准备很久，那么，见老帅要准备什么：“我要准备什么？”
白秋的礼仪由君嫂教导，和总长家小姐也不差什么，她现在该练的，是胆量，不能慌。
胆量没有速成的，但顾弈清有个小诀窍：“先定神，深呼吸三次，再定神，深呼吸三次。我当初在美国，第一次用英文公开演讲，导师怕我紧张，教我这个方法。”
白秋练习半个小时，还要再练，顾弈清让她先歇会儿，递给他茶水，让她润喉。
白秋喝完半盏，问道：“怎么是凉白开，不是茶呢？”
顾弈清笑：“这时候喝茶，就别想好好睡觉了。”又按电铃：“阿南，奶热好了？”
白秋看着面前的男子，俊美异常，整个人在灯光下镶着温馨的金边，言行举止沉稳镇定，这么出色的男子，白秋实在想象不到，他会紧张。
顾弈清递过杯牛奶，递杯的手指指节分明有力，眉眼含笑：“怎么发呆了，想什么呢？”
牛奶太香浓，让白秋的话不自觉滑出：“想你怎么会紧张？”
话问得没头没尾，顾弈清却马上明白过来：“人都有紧张的时候，我也是人。”
白秋眼睛晶晶亮，想听顾弈清的过去。
看白秋这么感兴趣，顾弈清索性把当年的糗事说出来，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当初我才不到二十，刚到美国，身边没有一个同胞，关系最近的是个南洋华侨，人生地不熟地……”
顾弈清含笑的声音让人迷醉，飘到白秋的梦里，化成天边的七色彩虹，托着白秋往天上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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