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传来一些清凉的触感，我缓缓张开眼，似乎有一片片雪花从高悬于顶的石缝中蹿入，穿过身旁池水蒸腾的氤氲雾气，寥寥的幸存者落在我的脸上，将我从又一场长久的睡梦中唤醒。
稍稍运功疏通淤塞已久的血脉，缓解了身体与头脑中的隐痛，我环顾四周，这是个简朴却温暖的岩洞，一汪潺潺的温泉维持着洞内的温度，而天顶开出的那条缝隙，也昭示着外界的日月盈昃四季流转。
我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我只记得，大约是初秋时分，我与小青双双化形，我们在潇湘之源的深山福地，相互守护扶持着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光，直至我们适应了这具新的□□，方返回蛇窟，但之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
“姐姐！”我循声望去，只见小青肩扛一个满满的麻袋站在门口，满身霜雪却满面红光。
“小青！”我张开双臂大声呼唤着她，她丢下麻袋，一如往昔，像小蛇般灵活敏捷地钻进我的怀中，紧紧贴着我。
轻抚着她冰凉却暗含温烫的面庞，抬手用衣袖拭去她额头鬓角与发丝上的霜雪，我心中隐隐的不安消散了大半。虽然我不记得化形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还记得小青，她也还在我身边，如此便一切安好。
“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好怕……”小青将双腿化作蛇尾紧紧缠住我，我感受到了她的微颤，想用力缠紧却又怕将我绞痛，“你终于没有忘记我了，所以，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你想要的，我没有的我不会的，我都可以给你找为你学，你看这些，都是我从人类那儿搜罗来的新奇玩意……”
我却一愣，双目圆睁疑惑地看着她着急涨红的面容：“我，何时要推开你了吗？”我不相信，我与小青朝夕相伴情同至亲，我怎会想抛弃她。但那座佛塔里真实发生过的一切，令人窒息的冷漠无情，此时我已全然忘却。
“姐姐，你……”小青同样愣住，更多话语行至嘴边生生停住，她抬眼，与我四目相对许久，最终却如释重负笑出声来，“哈哈是我高兴糊涂了，那是我做的一个噩梦，姐姐不想推开我，我便安心了。”
只是，我却在她的眸光中捕捉到了一丝犹疑与闪烁，她向来单纯直接不会欺骗，而如今这般，我想是我“昏迷”的时日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给她带来了不好的感受，但她不愿提及，我也不便刨根问底。
“当然，小青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妹妹。”我轻抚着她的后背，虽隔着轻纱，那温润的触感，依旧熟悉且迷人。
“嗯。”而她只微微点头，便岔开话题，要生火炙烤她入冬前抓的山羊野鹿为我补补身体，我自然感激地应允。
暖池旁，火堆前，迎着偶尔飘落的雪花，我们倚靠着，对着面前的炙肉大快朵颐又说说笑笑，一如往昔般平静祥和。我问小青我睡了多久，这是哪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而她告诉了我师父逼我刺杀国师的事情，说我刺杀失败被救回后便一直昏迷，师父被迫带着蛇窟全体与国师决战，最终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国师和师父以及同门们都死了，蛇窟也没了，她因为坚持要照顾我没参加战斗，大战落幕后带着昏迷的我四处奔波躲藏，才找到了这个新住处。
只是她在讲述的时候，言语不似往常流利，眼神依旧不时闪躲游走，我猜测她还是没有说实话，不过我相信她，她绝不会害我，现下如此说辞必有她的道理，我没必要较真，去引起可能的不愉快。
“你忘了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反而是好事。都是已过去的痛苦，忘了便忘了吧。姐姐，如今，这天地一隅只有我们了，再也没有那些糟心的人烦心的事，我们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就让我们在这半冷半暖的岩洞中，好好修行，好好享受属于我们的流光吧。”小青环抱着我的手臂，紧紧贴着我不愿松开。我能明显发觉小青温语之下的波澜，是畏惧分离的焦虑与惶恐。不过那时我只当是自己昏迷太久吓到了她，未曾也不会想到她的心结会来源于我们之外的第三人。
“好呀！”面对她的请求，我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因为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生活，蛇窟中那种压抑自己受制于人，还要时刻戴着面具与别人往来的违心生活，我从心底厌恶，只是无奈，长久以来年小力弱，需要借着集体的力量去栖息成长，如今终得从蛇窟中解脱，我自是愿意欣然接受新的生活。
可四百年的蛇窟旧事，虽说苦多乐少，但也是我切身的经历与成长，我对那里终究还是存留些感情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里是我们相遇的地方，也是我们相誓永生的所在。小青不让我轻易出洞，说官兵还在四处拿我，但我想求小青带我回去看一眼，也算是与我们曾经共同生活之处作个别。小青斟酌许久，终是答应了。
于是夜色中，我们踏着莹莹积雪，沿着山间隐秘的小道，回到了曾经蛇窟所在。那里已被官兵团团包围，不过在这些肉眼凡胎之徒眼下穿行并非难事，只是眼见整个蛇窟地界已然沦为一片白地，集会的山洞、居住的山谷，在烈焰过境的焦黑中全然无存，连白雪也无法遮掩，仍是不免悲戚萦身。
“姐姐，这又不是你的错，连师父亲自出马都落得这般结果，你已经尽力了。而且，这本也是她应得的，满口道理公义，到底皆是私心私欲。”小青再一次准确接住了我的情绪。确实，青城山也好，蛇窟也罢，高楼的崩塌岂是我一人可挽救的，一切皆是定数，何苦伤春悲秋扰乱心绪。
不过，小青所说的私心私欲又是什么？我不解相询，又被小青语焉不详搪塞过去，大概是共修的灵力被师父截取的意思吧，倒也不重要了。
旧地已无寻，唯有珍惜眼前人。待我们回返，已是雪霁云开、天光熹微的景象，此时我方看清了新住所四周的景色，这里处在峭壁之上，狭长的洞口隐藏在石缝藤蔓之后，极其安全隐蔽，而洞口外至断崖边缘，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石台，一侧生长着一棵老枫树，而另一侧的巨石之后，是一条飞流直下的水瀑。
直到许久之后我方忆起，这里就是阿宣曾经存放他收集到的宝贝们的草棚所在，只是后来被捣毁，而小青发现岩洞后，又将堵在洞口的剩余残迹清理掉了。
“小青，这断崖下面是什么？似乎也有被新焚烧过的迹象呢？”我来到断崖前，望着崖下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嶙峋峰柱，翻涌着狰狞的焦炭之色。
小青斜睨一眼，只云淡风轻道：“那里啊，原来是个村庄，被毁了。”她又指了指旁边，“你看村口那里，就是师父与国师决战的地方。大战结束后，官军说这个村里的人袒护妖孽，就把这里毁了。可笑的是，这个村庄据说还是以捕蛇闻名的呢，到底也是罪有应得，不过我想还是那帮官兵打叛匪打不过，妖也不敢捉，只敢拿手无寸铁的同类出气罢了。”
“颠倒迷离。”我一声叹息，无论是人是妖，没有了信仰，只会在水深火热中沉沦，纵有盛世也不过百年复归混乱。世事无常，记忆也会被改变、被磨灭，但有幸，身边人一直未变。烟花再璀璨终究只会是一瞬，而本心的共鸣交缠是永远无法磨灭的。
“小青，”我拉起她的手，坦诚相诉，“姐姐无能，昏了许久还失了记忆，害你受委屈了。谢谢你的不离不弃，我很喜欢这里，无论这段插曲的记忆还能不能找回来，我只想与你在这方桃源，继续沿着我们的前路走下去，直至走到属于我们的永远。”
小青一双明眸含波，再次抱住我，在我耳边声音轻颤：“我总会陪着你的，姐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