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麻?”序璟问。
祝虞点头。
序璟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即感觉这样似乎不太好,又收回了目光,“那你出梦境之后,可还有腿脚不适?”
祝虞摇头:“出来之后倒是没有,不过,就是因为梦中站着脚太麻了,我才醒的。”
序璟:“梦中的场景你可曾经历过?”
“没有。”祝虞说,“你知道的,自屠神浩劫后,天界的仙便鲜少在世间露面了,我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序璟沉闷着安静下来,思索了一会,“如若不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可认识那位仙子,或者说,与她有什么联系?”
“这个……”祝虞有些为难了,“我作为‘她’时,看到的只有这个场景,底下的百姓乌泱泱拜我,声潮几乎要将我掀翻,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当时顶着谁的脸,更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那你的第二场梦呢?”序璟小心补充,“就是雾梦鬼予你的那场梦。”
“那个呀……”祝虞垂下头,指甲无意地扣着桌角,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我,好似梦到屠神浩劫了。”
祝虞艰难说完最后一个字,弯下腰,闭上了眼睛。
像是勾起了梦中的记忆,她十分痛苦,可为了提供更多的信息,她咬着牙,“我看到,我被一张巨网捕住,众人,一边拜我,一边割下我的肉……我的肉,居然吃不完,一天之内,肉被砍尽了,第二天还能长出来,不过……新长出来的痕迹,越来越丑,越来越不像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序璟跳下榻,一步跨到祝虞身边,立在她身侧,抬手想要拥住她,却觉得这样不像话,手在半空顿了一下。
可看到祝虞咬紧唇,他又什么都顾不得了,哀叹一声,扶住她的头,抱在胸前,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说了。”
刹那间,祝虞松开了咬出红痕的唇,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按照祝虞以往的脾气,她哭上半个时辰不是问题,之后通常会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饭也不吃了,什么都不干了。
眼下她却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后再拖拖拉拉地把这事拿出来分析,不若一朝全讲清楚了。
她将泪抹干净,捏起笔,稳住手,往纸上写,“他们……屠灵,要我梦到屠神浩劫。”
随后又在旁边描了“意图”两个字,打上了问号。
她仰头问序璟,“那你的梦呢?也是很叫人难过的梦吗?”
序璟点了下头,看着祝虞两只沾着水,溢满红血丝的眼,心里头一阵酸楚。
祝虞:“你梦到什么了?”
序璟垂下眼,“我梦到我在等人……可惜,那人在战火中殒命……”
祝虞:“你识得她么?”
序璟犹豫了一会,摇头,“大抵是不认识的,只是不知何故,我很心痛……”
“所以……不是跟我有关的是吗?”祝虞想起先前冷钰的话。
序璟:“之前恍然一看,有些像你,可现下……我不确定了。那张面容在我脑中越来越模糊,我觉着……我大抵是想错了罢。”
*
“大哥,你为何这般厉害,总是能找到我?”
灵芝盘腿坐在地上,一边磕瓜子,一边问楚尘芳道。
楚尘芳:“你都说了,我厉害嘛。”
灵芝嘿嘿嘿地笑。
楚尘芳看它这傻样,支吾了一会,又等它磕了几颗瓜子,才开口问,“所以那日,你家仙子怎么了?”
一提到这个,灵芝撇嘴,磕瓜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别提了,她怎么都不肯说到底干嘛去了,真是叫人头大,我都要担心死了。现下我只能整日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又要防着她乱跑,还得防着我们队里那个黑心钱扎她手指取血。”
楚尘芳一拍大腿,诧异得眉眼乱飞,“什么,那个钱烧心这么不干人事?”
灵芝:“就是啊,别提我有多想骂他了。”
楚尘芳点了点头,“是该骂。”
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很是茂盛,黑水潺潺流淌,若是抛去水面上时不时冒出来的水鬼的头,以及一些挣扎扭曲的白色冤魂,那声音,竟然颇为动听,莫名有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魔力。
又磕了几颗瓜子,楚尘芳再次开口,“小孩,再向你打听一件事。”
灵芝:“大哥你说。”
楚尘芳:“你家仙子……”
灵芝:“我家仙子怎么了?”
楚尘芳:“可曾……”
灵芝:“可曾怎么了?”
楚尘芳怎么都不好开口,话音不断拖长,灵芝便一个劲地跟,“可曾”和“可曾怎么了”的对话重复进行了好几遍,楚尘芳都有些不耐烦了,灵芝却还一边磕着瓜子,又道出一声,“可曾怎么了?”
楚尘芳低下头,狠狠挠了一把头发,整齐的发髻乱成狗窝,他才囫囵吐出一句,“可曾有开后门助人登仙的法子?”
“开后门?”灵芝茫然了。
“等等。”它的表情突然很是严肃,“登仙为什么要开后门?”
“走过后门就能登仙,这是什么说法?”
“难道不是本事到了,德行够了,就自然而然从地上蹿上天了吗?”
“原该在哪就在哪不是吗?我从南良甄府后门走出去,外头还是南良,我还是灵芝精灵。如若是仙,走过哪扇门都还是仙不是吗?”
楚尘芳一手支着额头,侧头,盯着灵芝看了几眼,看得灵芝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我说错了?可我确实没听谁说过走后门便能登仙啊。”
楚尘芳笑了两声,长长呼出一口气,“没说错,确实,一扇门没那么大的本事。”
“只是你说……”楚尘芳揉揉头发,脑海中全是裴久耳提面命告诉他成仙一事如何重要的话语,哪怕他重复不停地告诉裴久,他不成仙也能为娘亲报仇雪恨,也能实现霸业,裴久还是一句苦口婆心的——“你该成仙。”
楚尘芳叹了口气,不解地拧了拧眉,看向忘川河的河面,“你说,做仙有什么好的?”
“于我来说,若是做仙能常伴祝虞仙子身侧,时不时还能吃到你送来的瓜子,再每日喝一盏序璟泡的茶,听序璟骂烧心钱几句,然后同团莲仙子聊聊天,那我便是磕破了头,抵上这条命都要成仙。”灵芝拢了拢手心里剥好的瓜子仁,递给楚尘芳,“但是眼下这些我都有,虽然不是仙,却感觉幸福得跟神仙一般了,成不成仙又有什么要紧的。”
“来,拿着。”灵芝说,“我看你发愁了许久,都顾不上吃了,特意给你剥了些。”
楚尘芳将它的手推回去,“你吃吧,我又不馋瓜子。”
灵芝还真不跟楚尘芳客气,他说不要,它就不给了,“行。”
它嚼了几下,“所以你是很想成仙吗?”
楚尘芳:“其实不是我想成仙,只是我身旁,似乎人人都想成仙,似乎成仙之后,什么都有了,可我看那宝座上稀里糊涂的‘仙’,觉得仙,好似也就那样,成了仙也不满足,想要的总也要不够。而我觉着我要做的事情,要是有本事,也不用那虚头巴脑的名头。而我想要的,怕是成仙……也回不来了。”
“哦,大哥是要干大事的人!”灵芝突然一本正经起来,随即担忧问一句,“你要干的大事有危险吗?会像我家仙子一样受那样重的伤吗?”
楚尘芳“嗤”地笑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别拿我跟你家那废物仙子做比,她这辈子也就在吃包子这件事上有点建树了……”
没待楚尘芳将他的不屑发泄完,灵芝一个巴掌拍到他肩上打断他,“行了,不许你说我家仙子,虽然……你没说错什么。”
楚尘芳当即一个反手捏住灵芝的脸,“你到底站哪边的!”
灵芝指指祝虞寝殿的方向,“我家仙子!”
“信不信我以后不给你带瓜子了,叫你吃包子吃傻去。”楚尘芳威胁道。
灵芝瞪圆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两只手抬起,拽了拽楚尘芳衣裳下摆,含糊道:“我站仙子和瓜子这边。”
楚尘芳非要逼他说出个确切答案出来,挤了挤灵芝的肉脸,逼问,“嗯?”
灵芝赶忙岔开话题,“所以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够不够你干完你的大事?”
楚尘芳耸起肩膀笑了,吊长的眼睛里仿佛有钩子,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猛捏灵芝的脸,“用不着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我要这三界出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
*
“早起,毒害也。
何为毒害,早起是也。
如何毒害?
令人面黄肌瘦,形同枯槁,眼窝凹陷,无精打采,有如冥界饿死鬼。
可怕哉,可怕哉,可怕哉。
莫要早起,莫要早起,莫要早起。
若是早起,怕是睡不安稳,恐仙根动摇哉,噫吁嚱。
可怕哉,可怕哉,恐怖如斯哉。”
钱烧心念完墙上这龙飞凤舞的字,眉拧了起来,转身,食指指着墙,十分不解,“这什么玩意?谁这般没水平写的这东西?”
“这般没水平”的人站在钱烧心身后,沉着脸,弹了钱烧心脑门一下,随后走开了。
钱烧心“嘶”地一下呼痛,“什么意思?”
玄戚坐下,“她写的。”
钱烧心:“谁?”
玄戚:“打你那位。”
钱烧心一瞬有些不敢相信,“谁打我了刚才?”
玄戚:“阿虞。”
钱烧心:“阿虞为什么打我?”
众人静下来,不说话了,齐整看向钱烧心,眼中充满怜爱。
祝虞又蹬蹬蹬站到钱烧心跟前,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骂的那副字是我写的,也是我打的你,眼下明白了吗?”
“哦。”钱烧心不吭声了,只是捂着脑门,生怕被谁再打一下。
“大家都在啊。”窈狸推开门走了进来,一个托盘在她身侧悬空飘着,上头摆了一沓杯子,旁边还有一个坛子,“我来给大家送些佳酿。”
“哇,孟婆的佳酿。”团莲小声惊呼,很是期待。
灵芝站在她身侧,忍不住兴奋,却又不由得有些担忧,“不过,我们喝了会不会失去记忆啊?”
只有玄戚很紧张地站了起来,叫住孟婆,“窈狸。”
窈狸侧头看玄戚,祝虞这时候已经走到窈狸跟前,笑着抬手接过托盘,“多谢你啦。”
“阿虞。”玄戚又叫住祝虞,快步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想要抢过托盘。
窈狸纤长洁白的手拿起坛子,将塞子拔下来,倒了一杯清酒出来,朝玄戚抬了抬,“是用落凡尘做的凡尘酿,不是我的孟婆汤,更不是醉花丛中。”
为证清白,窈狸自己喝下了那杯酒,给玄戚看了眼空了的酒盏,“知道各位今天离开冥界,我特意来送行的。”
“玄戚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祝虞自己拿了个酒杯,倒满一杯,递给玄戚,嗔怪,“大惊小怪了啊。”
玄戚接过,抿了一口,眼神亮了亮,颇为稀奇地看了窈狸一眼。
窈狸看到了,冲他眨眨眼。
此时大家一拥而上全来喝酒了,前面的倒好了,便递给后头的,一个递一个,很快,每人手里都拿了一盏,清酒滑唇而过,祝虞还是有些不适应地砸吧了一下嘴,不过这酒的味道已经很好接受了,第二口下去她便没什么反应了,甚至觉着又几分喝到心窝子里的熟悉。
玄戚:“所以你这回离开,要往哪边去?”
祝虞摆摆手,“这你就不用多管了,放心,我已经知道了,若是受了委屈,绝对不憋着。但我也长大了,是要去做大事的人了。”
玄戚:“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祝虞十分笃定,“帮不上。”
“随你。”玄戚“嗤”了一声,走回座上,伸手朝门边指了指,“如今神像也送了,字画也挂了,话也不乐意跟我说清了,那就请走吧。”
“好无情。”祝虞撇了撇嘴,还是习惯性地跟他道了别,“玄戚老头下次再会!”
说完她左手拉住团莲,右手拉住灵芝,朝门边踏过去,“走,我们出发!”
钱烧心和序璟彼此对视一眼,两人之间还颇有些不愉快,一句话不说,冷脸扭过头,跟上去了。
跨过门槛时,祝虞瞥到一旁划过去一片袈裟,袈裟的福田格里,一格一格地绣着不同的样式,她一时看出了神,忘了抬腿,脚踢到门槛上,上半身随即俯下去。
灵芝和团莲赶忙拽住她。
“仙子你走路得看路啊,磕破头怎么办。”灵芝刚扶住祝虞就开始叫,“别又像上次给自己摔成那样了行不行啊,真的很叫人担心的!”
祝虞拍拍它的手背回应道,“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视线却追着那片袈裟看过去,可转过头,那袈裟已经隐入墙角后头,看不到了。
序璟在后头,发现她探寻的眼神,问:“在找什么?”
祝虞笑笑,“没什么,觉着方才看到的绣纹有些眼熟……”但细想想,袈裟与那人扯上关系实在勉强,她又补了一句,“没什么,许是我想错了。”
*
大殿内,玄戚看着窈狸,盘问道:“转性了?”
窈狸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敲敲扶手,“你说祝虞吗,我也看出来她是转性了。于是我觉着我也该宽容一些,忘却一些前尘往事。”
玄戚一脸不信,“她做什么讨好你了?”
窈狸倒酒的手一顿,没过几秒,那酒坛子里的清液又哗啦啦往下倒,“倒是瞒不过你,想着这位祖宗来了,我昨天一晚没睡好,今日早早就起来了。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玄戚:“什么?”
窈狸直了直腰背,“她给我奈何桥上积了几百年的落叶全扫了。”
说完她就笑,舒心地喝完一整杯酒,放下酒盏后又道:“还一个劲躲着不想让我知道呢。扛着一把扫帚,到处找地方藏,那鬼鬼祟祟的样……哈哈,倒是真跟以前那泼皮毛头不一样了。”
玄戚听了,也垂下眼,摇头笑笑。
“不过……”窈狸指了指墙上的字,“这个摆在这,你不嫌丢人吗?”
玄戚皱着眉,歪头细看了几眼那副字,的确,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找不出能夸的点,他看着看着,笑了,“罢了,她开心,丢脸就丢吧。”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叩门的声响传来。
以为是祝虞忘记拿东西了,折返回来,玄戚头也没抬,“又落东西了?进来吧,正巧,说你字丑呢。”
“大人。”
一道低沉厚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玄戚这才抬眸,只是方才扫到那一抹橙红袈裟的颜色,他笑意顿收,不住有些苦恼,“又是为了那件事情?”
那声音沉闷下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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