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的速度快如闪电，漆黑的身影与端着托盘的特雾尔萨图斯撞个正着。后者抬高手臂，硬生生用胸腹迎下了这个突然袭击。
“诶呀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些着急没看到你。实在是有阿斯加德那么大的事要和殿下汇报，殿下在休息么？算了，休息不休息的，知道了这件事，殿下都休息不成了。”
“阿斯加德？那么大的事？”虽然与约尔曼冈德和那些研究员的相处已经令特雾尔萨图斯看起来更加像是个普通妖怪，但他也鲜少露出如此茫然的表情。阿斯加德被作为量词使用，那些龙类恐怕不太高兴。
“就是又大又热闹，跟我们密切相关，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大概率是坏事的事。”四号匆匆解释，便又在原地散为烟气扑入门内。
特雾尔萨图斯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自己还是去研究院捏捏研究员，拖延一会儿时间。从这十二位同僚身上，他只学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该知道的事，至少在表面上，要果断回避。
成效很快，约尔曼冈德已经不在执着于将他用来激活【万界之门】，也会交代他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比如管理王城中数量明显大过用处的仆役。
“进来，尔萨。”
可殿内传来呼唤，他原本就是为约尔曼冈德准备午后茶点，看来所谓阿斯加德那么大的事，也并不和享用下午茶冲突。
“继续。”约尔曼冈德端起茶杯，不经意的蹙眉，又在瞬间展开。
“是！”
四号其实并不是容易情绪外露的性格，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只能是与魔女相关。下一刻，特雾尔萨图斯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梅德欧兰特邀请金伦加和幽梦泽参加停战协商，芬尼尔这才去世不久，玛纳加尔姆又和梅德欧兰特有姻亲。实在是埃列夫想要他在中间劝和阿塔佳提斯，还请庆典魔女作为见证者。可是……”四号终于观察到了约尔曼冈德的异样，平常必然在午睡后喝尽一杯盎珈的殿下，竟然喝了一口，就把茶杯放下了。“殿下，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接着说。”
“嗯嗯。”四号时常出门在外，对约尔曼冈德那些日常中下意识的举动并不是很了解，自然不疑有他，滔滔不绝。“埃列夫提出了一些梅德欧兰特国土代管方案，可阿塔佳提斯不仅拒绝解除诅咒，还暗指杀害芬尼尔的就是埃列夫，玛纳加尔姆求魔女大人点名凶手，可不知魔女大人说了什么，玛纳加尔姆当场发狂冲撞了魔女大人，连埃列夫也被波及。魔女大人发怒后，当场便遁入水中离开了弗拉瑞，不，离开了我们这个世界！总之他们不欢而散，我们能获得的信息都整理在这里。殿下，上一次有王国见罪魔女大人们，还是三千年前，殿下，我们是否该早做准备？”
饶是特雾尔萨图斯，也不得不震惊于这群妖怪捕获信息的能力。尤其是四号把整理好的详细汇报，包括代管方案在内的记录都呈上桌案，这不禁让他怀疑，难道潮跟几个领导人开完会，还单独给四号也作了会后指导。
这显然太过荒谬，尤其是关于潮离开这个世界的部分，简直异想天开。难道她竟然舍弃了这个世界亿万年所积累的力量，选择和自己一样，成为满腹仇恨的孤魂在外游荡？
况且，她劈碎【万界之门】也已经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已经放弃了所有回到那个世界的可能，她最大的愿望，难道不是做回那个脆弱无依的人类，即便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难道，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珀洛菲特拉留下的最后一个要求，他骤然感到无比放松，又感到自己大获全胜，并非仅同她身处同一处境，遭受流离的恶果。而是，她生平最大的希冀，再无实现的可能。多么讽刺，他想要紧握住自己的权柄，她却要放弃自己的权柄，他们都不得如愿以偿，他们彼此憎恶。
这样的胜利实在值得庆祝，他甚至想给因比特尔宫中所有的仆从都放个长假，让他们也一同分享这份愉悦。
“尔萨，你怎么看？”出乎他意料，这还是第一次，约尔曼冈德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这消息……魔女，大人，她难道没有发觉我们在窥探协商内容么？”他斟酌着开口，实在也是对这一点格外好奇。
虽然潮以美丽与庆典的神座重回世间，但实际上，她同样掌握着理解与意志的权柄，就算是一号到十二号加起来，也不可能逃过她的感知。
“我有必要为你说明一点，首先，这一次负责观察的依然是十号；其次，十号是我们中最熟悉各国语言，也最擅长解析唇语的；最后，十号并非没有被魔女大人察觉，魔女大人甚至和他打了个招呼，不过在协商开始之前，魔女大人将他认成了我，十号解释了一番，关于这一点，十号整理的报告附在最后。”四号对他此前的“英勇表现”十分敬服，只要愿意为殿下豁出性命，那么他都愿意报以尊重。
“十号呢？”与魔女有过接触，约尔曼冈德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离奇之处。不如说关于那位神主，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不会感到离奇。
“他说能和魔女大人说上话，这辈子没白活。他找研究员将这部分记忆提取出来额外保留了一份，现在还在研究院重温这段经历。”四号的语气难掩尴尬，毕竟他曾和魔女共处过一段时日，并且也保留了好大好长一段。毕竟魔女大人从殿下身上坐起来，伸出手向她刚睡醒的使魔要抱抱的样子，实在过于惹妖怜爱了。
刚刚的喜悦立即消失大半，她果然是个疯子，使用正常的逻辑根本无法预测她将要做什么。争吵也好，离开也好，未尝不是她另一个磋磨他们疯狂计划。
“印象中，魔女大人……”他还是得深深呼吸，才能迫使自己念出这个称呼。“她唯一感到不满，应该是在梅德欧兰特考察【万界之门】的时候，会不会还是与这件事有关？”
“怎么了？魔女孑遗的影响么？”约尔曼冈德捻起碟中的点心，示意他们两个也一起尝尝。那次特别的出行，无疑也影响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这是谁准备的？不是一贯的口味。”
“确实，更脆更酥，还有一股鲜咸的味道，如果里面再加上一些盎珈花油，就更好了。”四号一时忘情，忍不住接连吃了两三个。
特雾尔萨图斯也为四号倒了茶水递给他：“是洛芙，她发现因比特尔宫中有一种植物的枝叶烘干之后碾碎，有特殊的香气，验证过无毒，加在食物里，就会有这样的风味。我只是想到不久前和魔女大人的接触，有些……感慨。”
约尔曼冈德点头，翻看手中的报告：“有没有发现其他【万界之门】？尤其是在梅德欧兰特境内。”
“有。根据最新的弗拉瑞国境线规划，这一处位于梅德欧兰特东部边境。截止到目前，周围都没有发现精灵的考察痕迹，梅德欧兰特应该还未发现。当然也有可能，忌惮魔女的怒火，他们不愿再展开考察。所以我们这一处……”四号立即放下手中的点心，拉开殿中的绘图板，挥手修改了世界版图，将最新的位置更新在版图上。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标记了两个位置，分别位于莫昂斯特与梅德欧兰特西南，这是目前已经发现的所有【万界之门】的位置，他们试图从中找出规律，但直到目前仍不得要领。
“……”约尔曼冈德逐字逐句看过那份厚实的观察报告，又捻起一枚掌心大小的球形点心，却并未立刻品尝，反而轻轻婆娑起点心上因高温与酵母的膨胀反应显现出的细微纹路。“没有魔女孑遗激活，【万界之门】是不会运作的。那个从门里被捉出来精灵显然是从其他世界返回，所以魔女无所谓我们发现了多少座，她只攫取孑遗，就能将我们控制在这个世界中。继续你们的搜索和记录，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将手中的点心丢给四号，后者在张开嘴的瞬间显现出獠牙交错的蛇貌，蛇颈抻长一口接过主人的赏赐，又重新回归似人的面庞。
“明白，十号应该很乐意继续这份差事。”他舔了舔上唇，不经意间发出细小的蛇嘶声。
“你听起来也很羡慕十号。”特雾尔萨图斯适时接话，也适时流露出微弱的喜悦，他发现自己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
“我只是担心他而已。”四号心虚的低头，悄悄回味唇舌间的咸香味道。“魔女大人虽然对殿下和善，但十号他毕竟……”
毕竟是被魔女盯上过一次的生灵。
约尔曼冈德知道潮的善变，她能与他们谈笑风生，也能谈笑风生间毁掉世界间联通的桥梁，降罪梅德欧兰特。
她对每一个国家都设定了不同的底线，只要不触碰底线，那么她乐于与座下臣民嬉闹，可他们是否已经在莫昂斯特的底线边缘徘徊了呢。
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他却毫无头绪。
“都下去吧。”
约尔曼冈德肃立在寂静的议事殿，又倒了一杯茶，这才细细观察起茶水的色泽。
盎珈是对土壤环境的变化异常敏感的植物，生长在达施朗山脉的西北山麓，最珍贵的品种在冬末就会出芽，沁冰雪生长、采下，焙干后揉制为团，茶汤金黄浓淡合宜。气温越高，茶味越浓，茶沫越重，气味也更加丰富。气温越低，则味道淡雅，香气糜久不散。
他最爱喝伴雪揉制的品种，细微的甘甜中，裹挟冰雪的舒爽，格外振奋精神。特雾尔萨图斯用来冲泡的，正是这一种茶叶。
可手中这一杯，确比往年的味道更加浓烈。
这意味着同往年的同一时间相比，达施朗的土壤温度有了细微的上升，这代表地下的岩浆脉络开始活跃。
这意味着，某个伟大而亘古的生命，正在熔岩中游曳。
莫昂斯特的确应该早做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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