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身上最值钱的应是兵器和妙将军的提款条,前者无人敢抢,后者无人知悉,所以我猜,妙霰被盯上的可能性更大。
她打扮像极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姐,还带着似乎价值不菲的包裹,虽然里面装着穿不了的衣服和用不上的玩意儿,唯独没有荷包,但盯上她的小贼又不知道。
空手而归是注定的,没准儿还会被我们反敲一笔。
想到这儿,我骨子里好斗的热血开始沸腾,恍然发觉任护卫以来,我几乎失去一展身手的机会。最初决定入此行当明明渴望快意恩仇,谁料妙霰是个不出门的主儿?我也无处施展拳脚。
今逢天赐良机,我决定守株待兔、抛霰引贼,做回理想中那个惩恶扬善的自己。
敢打妙霰的主意?问过我了吗?
我特意活动了筋骨才窝进干草堆,本想哄妙霰早睡,可她有心事似的,辗转反侧到梆子在街上响起第二遍,才撑不住打起轻鼾。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做戏睡熟,之后不久,摩擦地面的窸窣便由脚下缓缓移至头顶,那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能睁眼睹物,我用尽全力体察来者:不会武功,体重很轻,应该是惯犯,因为解散包裹的动作一气呵成。手边应该没有兵刃,这就更好办了,我的胳膊落地生根般压住包裹一角,使那小贼既不敢用力又无法得手,只能把手伸进妙霰那十几件衣服里,摸索可能值钱的东西。
正是现在,来个“人赃俱获”吧!
我按住剑鞘,正欲弹身而起,谁料一旁的妙霰比我动作还快,直接翻滚过来,将脑袋砸在我的头上,她好像是才被撞醒,两声尖叫从身旁和头后炸起。妙霰大喊“有刺客”,那小贼大喊“不敢了”!
我担心妙霰激怒对方陷入被动,立即起身横甩那小贼一记耳光,她大头朝下栽倒在干草堆上,被我单手擒住胳膊压向后背。妙霰看惊了,用包含崇拜和庆幸的声音喊我的名,这让我心情大好,也突然意识到,我给她做了十年的护卫,她还是头一回见我出手。
屈才啊,简直天理不容。
可惜面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贼,没有武器,没有同伙,只有求饶的贼胆。我掏出火折子照她的面孔,脏污的脸,消瘦的面颊,矮小的身体,和其他流浪孩子一样看不出年纪。
直觉告诉我,她不会比妙霰更大了。
“小偷!我要抓你见官!”妙霰凶起来很有乃母威严,虽然这句话无法实践,我则问那人道:“谁让你来的?”
“饿啊,姐姐,我太饿了……”对方声泪俱下地求饶,“但凡有活路,我也不至于做这等没脸之事,求求你们饶了我一遭吧……”
我手头一个发力,她便立即呼痛,这是小喽啰的惯用手段,赌的就是你的心慈手软。果然妙霰被牵着鼻子走了:“你饿了多久?”
“你信她?”我嘲笑道,“跪街边都能吃到残羹冷炙的年代,何至于沦落为贼?你要是想听这种瞎话,我每天晚上给你编一段,一个月都不重样。”
妙霰有个优点就是听劝,更何况她本来脑子也不笨,当即不说话了。
“姐姐,不敢随意行乞的,我跪她们就打,我实在受不了,下雨疼,半夜疼,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也做不了力气活儿,再不吃东西,就饿死了。”
妙霰的理智又被对方扯走,向我投来不忍的目光,我冷冷一笑,摘下佩剑砸到地上。
“看到这把剑了吗?我一剑下去叫你身首分离,看你如何卖弄口舌?”我恶狠狠道,“少说有的没的,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不交出买命钱,你要么死,要么用半截身体爬出去!”
我都没想过自己这么会威胁人,演技意外地好,引来妙霰更多不满的目光。我冲她打眼色,她才意识到要和我一唱一和。
“对,赃款放哪了?通通给我交出来!”
为效法我的凶神恶煞,她拾起那枚砚台,闭眼睛掷向地面,扔完才想起那是她吃饭的家伙,又乍着手唏嘘。幸运的是砚台没砸在地上,不幸的是砸在了小贼头上。
那人痛呼一声,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
2.
我们对着个后脑勺流血的瘦弱小坏蛋,豪气和匪气都消失一空。
妙霰恶人先告状:“你干嘛敲诈他?”
“我还只是敲诈,你是要她的命!那是石头,能砸死人的。”看她心虚我又有些不忍,解释道,“我们需要钱,若能收缴赃款,也是惩恶扬善啊。”
“他要是有钱,犯得着偷我们的?”
“不要低估人的贪欲,也别低估惯犯的能力,难道只有死到临头才会偷窃?在街边混了那么久的贼,岂会没有积蓄?人家三言两语就给你骗啦。”我道,“若我们抓她见官,等着她的是什么?要么下狱,要么打板子。如今缴赃就能免去折磨,怎是敲诈呢?明明是帮她啊。”
妙霰几乎要被我的歪理说服,而后觉察了最大的逻辑漏洞。
“我们哪里敢报官?”
“不敢归不敢,道理归道理,装可怜,找借口,说谎话……你不能相信听见的,有时候连看见的都信不得,”我道,“她还说她身上有伤呢,惨兮兮的,我打赌根本没这回事儿。”
说着,我就要动手解那小贼的衣服,妙霰却将我拦着,急道:“你别乱来,这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
我怀疑地看着那张脏脸,不知妙霰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男孩儿身上有股味儿。”她皱着鼻子,煞有介事道,“我说不好,就是有股味儿……”
什么味儿啊,我只能闻到邋遢的馊臭味儿,破庙的角落充斥这种疏于打扫的味道,几天后仍不开张的妙霰身上也会是这种味道。可是显然,妙霰所言与此无关,我更想将其理解为“异性味”。
我探手摸了摸那小贼的喉咙,又戳他脐下三寸处,这粗俗之举令妙霰忍无可忍地别过头。凭借手下的触感,我意识到这还真是个男扮女装的贼。
也许被我戳得难受,小贼幽幽醒转了。
“疼……”他深谙生存法则,没有继续求饶,也没有继续卖惨,直接哭得抽抽噎噎。
“对不起,我本意不是想打你脑袋的。”妙霰求助地看我一眼,我立即把手中剑掂了掂,紧张得她又绕过我,蹲到小贼面前。
“虽然你起错念头,但我也犯了无心之过,终究还是我伤你更深。我会给你赔医药费,但我现在没有钱……”她说到此处又看我一眼,我连忙掂着剑道:“我也没有钱。”
“可久,去给他买点药。”见我诧异,她提醒道,“你不是挣了些铜板?”
“他受伤是罪有应得诶!我不去,要去你去。”
我不知道妙霰在想什么,但她行事毫不含糊,当即了起身:“我去就我去。”又对那小贼说:“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我放心不下妙霰独自行动,拿上包袱跟着她。
“谁都同情会害了你,”我说,“你信不信回来后那小贼消失无踪,还会卖掉你的文房四宝?”
“那就是他不要医药费,我也无需对他负责了。”妙霰道。
——
3.
这算怎么回事?
妙霰买了伤药、绷带,还有一些不知灵不灵光的药膏,用光了我给的铜板。回程我又想这样也好,花点小钱就能买到教训,总好过日后陷得更深,至少被骗一次后,她就很难再上同样的当了。
“可久,你的钱我会还你,我明天就好好写信。”
我根本不拿她的承诺当话,她写一整天信能挣几个铜板呢?所以我哼哼道:“那家伙如果被你砸坏了脑袋,天天赖着不走,管你要伤病钱、吃饭钱,无底洞似的,你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我的钱?”
她知道我在奚落,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是出于愧疚才这样吗?”
我觉得她是出于江湖经验不足,以及贵族小姐天生的愚蠢。这不是骂她,而是养尊处优的者天生对丑恶带着免疫,识别恶意总是很难。
“如果母将治下当真太平昌盛,为何有乞丐和小贼?”她认真道,“如果我连医药费都不愿赔付,未施的过错都不愿宽恕,那么这些走投无路者,又可以相信谁?”
她这话真让我刮目相看,抬手摸她额头,看看是发烧还是鬼上身。以往学师对她讲这些大道理,她都是不屑一顾的。
妙霰只是平静地回看我,让我那只手又收了回来。
“他或许是骗子。”妙霰说,“但我总不能一没了钱,就变成坏人。”
我们回到破庙后,小贼居然还等在那里。笔和砚的位置与走时有过调整,他一定拿起来查看过,又放回原处了。
妙霰把那些瓶瓶罐罐逐一摆开。
“这个是止血的,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缠伤的……可久,你会包扎吗?”
我摇头。
我们两个都看向小贼,他咽咽喉咙小声道:“我会……”而后呲牙咧嘴地自行处理伤口。我看着他滞涩的举动,怀疑是昨晚扭伤了他的胳膊,但随着破布般的衣服下露出半截手腕,几层红紫的伤痕也失去遮掩,我意识到他身上当真有伤。
“打你的人平时住在哪?”
他抬起眼皮看我一眼,谨慎地没有说话。
“你平时就住这庙里?”我环视四周,“这么大的庙,你一个住?”
他摇头:“这是‘她们’的地方,‘她们’这几日进城了,让我留下看家。”
“她们?”我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小子是有同伴的,“几个人?都有谁?这边——包括你在内,都归‘她们’管吗?”
听我这么问,小贼紧张得连伤都不裹了,我必须弄明白这些问题,因为它关系到妙霰日后会不会遇到危险。
“两个人……”他回答道,“这座庙是‘她们’的地盘,三日后回来。”
我琢磨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妙霰却问:“你身上的伤就是‘她们’打的?”
“是别人打的……‘她们’一般不打我,只是允许我住在这。”
我抱起手臂游走在破庙内,既然这里是两个地头蛇的本营,一定有地方藏匿家私,别看地头蛇不体面,搜刮起同行来毫不留情,攒下的东西往往可观。
当我走到神像旁,那小贼面色突然紧张了,我便含笑蹲下,将手放在神像后的石龛碎片上。
他怕得几乎要跑,于是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宝柳。”他求饶似地看着我,我继续问:“‘她们’当真三日后回来?”
宝柳点头:“一周前是这样约好的。”
“‘她们’都使什么兵器?有什么路数?你见过‘她们’和人动手吗?”
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没少挨过打,或许是这俩地头蛇荫蔽的小贼,偷来大头归“她们”,小头归自己。如今留他守家,出任何问题都饶不了他,他才如此害怕。
“一个使刀,一个使锤。”他看着我的剑道,“我不知路数,但应该没有姐姐厉害……”
“宝柳,我和妹妹今明两日还在这里住着。”我离开神像走回他面前,很明显他松了口气,“明日我妹要摆摊挣钱,你去给她打下手,别忘了,你的伤不是她一人造成的。
“你若敢跑,不仅这庙归我,你的头也归我,听明白了?”
以妙霰的力气和脾气,对付他绰绰有余,我先把他支开,再探索那两人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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