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生长着树干通直的杉树,车队的恰好停经在杉树廊道之下。
宋带鱼看了眼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她原本可以独自安静地坐着。
那几个年轻人还在笑笑闹闹,就好像货车上不了山这个事情对他们而言压根不值一提。
直到宋带鱼看见其中一个男生指着她,喊了一声:“看见没,纯正的山里妞,白吧?”又拿下巴冲着旁边的女生说,“你比她黑多了,一天到晚护肤品抹到哪里去了。”
女生举着包往男生身上猛砸,一连砸了三四下,忿忿道:“老娘花你钱了?”
男生哎哟哟喊疼,等女生砸不动了又笑眯眯凑上去哄人,两个人像是在打情骂俏。
男生见人哄的差不多了,顺势又夸:“行行行,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你看你的头发就比她的好多了。”
女生不为所动,将包狠狠一甩,改为抬脚猛踹:“有没有礼貌?评价你妈呢?”
二人闹做一团。
宋带鱼沉默的旁观,有点恶心。
她是过耳的头发,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呈现出枯草一样的黄色,初二的时候,枯草之间又新长了十几根白发。
因为知道很难看,所以宋带鱼最讨厌听别人说她的头发。
宋带鱼无辜被扯进无聊的话题里,没有人拿正眼看她。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忽视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咽下这口气,甚至隐隐害怕他们这样的阵势浩大。
她想起在姑姑的pad上刷到的新闻,某集团公子将一名女子当街拖行百余米。
当时姑父是这样点评的,权贵凌驾于秩序道德、甚至是法条之上,所以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的恶事。
宋带鱼点进现场的视频,有长长的血痕,还有透过马赛克仍可以辨认出的森森胫骨。
更让她奇怪的是,她能在媒体发布的现场视频中看见受害者血肉模糊的脸孔,可施暴者的面容却被马赛克滑稽的挡住了。
几天后,她刷到事件的公告,车主拖行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女子无视了他的搭讪。
多么可怕的恶人。
不远处的男生能随意对一位陌生的女生评头论足,也难保现在或是日后不会是这样的恶人。
宋代鱼忌惮他们人多势众,来头不小。
可这次等待的时间意外的久,宋带鱼掐秒度日,足足又等了一个小时,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喇叭声。她从未觉得山镇里摇摇晃晃破破烂烂还偶尔发烂发臭的接驳车如此亲切。
宋带鱼站起身来准备上车,却发现驶来的接驳车不止一辆。
一、二、三。
鹿岭镇上的接驳车全被人连锅端来了。
宋带鱼抽了抽嘴角,直觉这等场面与那群人有关。果然,开车的师傅没有在站台停靠,径直掠过她朝对面的车队去了。
宋带鱼相当绝望,所以呢?不为镇里人服务了吗?她要自己腿着走四小时上山?
正午的太阳毒辣,宋带鱼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但皮肤娇润白皙。有年夏天帮姨妈家收花生,一个下午的日晒,后脖梗到肩膀这一块都晒脱了皮,自此再也不敢轻易久晒。
姑姑曾给她邮过一瓶防晒霜,宋代鱼不怎么涂。她既怕那些东西摸在脸上不好,又不知道要成膜的话应该如何涂抹,索性闲置到过期了。
这回进城姑姑又给她买了一瓶,宋代鱼想了想,将防晒霜从袋子里捞出来,胡乱抹了一下后颈和脸颊。
她还不想完全放弃抵抗,等接驳车停稳了,宋带鱼上前去找认识的开车师傅,问现在还能不能带她回镇上。
王中磊管了一下这妮子的死活,偏头和负责人说:“宋杰家的闺女,刚走亲戚回来,我待会儿稍上去。”
本来以为顺手的事,谁知负责人没一口应下来,“等会再看看吧,人家不一定乐意。”
王中磊纳闷,“什么来头啊?全得伺候着。”
负责人笑了一声,竖起五根指头,笑眯眯说:“可不是白帮的忙,每人能领这个数。”
负责人是接到了镇长的电话,交代了一下这一行人的背景,让他带着所有接驳车赶紧过去,还说会给一笔辛苦费。
这不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吗。
王中磊弹了弹烟灰,“五十?”
“一人二百。”
王中磊啧道:“我以为二千呢,给你殷勤成这样。”
“她是有钱又不是傻冒,搬个东西一人两千?亏你敢想。”负责人拍手乐道,“看见车里那个姑娘没?白衣服的,江蜀锦的孙女。江家每年包揽了我们镇上五分之三的茶叶销售,你说这忙是不是不给钱也得帮?”
麓别山风景一等一的好,有几处温泉,有江家的私人避暑山庄,每年夏季,江家的家眷都会来山里避暑,所以又在山镇里建了一座十分豪横的山野别墅。年年来,只是这回的架势摆得太足,像是要长住。
王中磊这下也不再发表任何意见,拉着老长一张驴脸摁灭烟下了车,叫宋带鱼往树阴躲躲,听候发落。
宋带鱼麻溜地去了,就立在不远处。
数十个手臂青筋盘扎的青壮年去帮忙开货车的车厢,这些物件都由接驳车运上山去。上头发了广播,说今天接驳车停运,车内空间不够的话就地拆了椅子,给他们一行人安顿好了再安回去。
宋带鱼漫不经心的想,这得往返多少躺才能辛苦的安顿完,万恶的资本家啊。
正发着呆,商务车的司机径直朝她走来。
他的面相远不如老人和善,甚至有几丝凶相。宋带鱼不知道司机来干什么,坐直身子,稍微警惕地盯着他看。
司机笑了笑,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说:“不好意思,我们家小姐把接驳车都租借走了。听说你也要去镇上,不如由我们载你?”
宋带鱼听得一阵牙酸,载什么载?你们不用接驳车我用得着你们载?
不等她回话,王中磊立马扬声替她应下来,又改了地方话对她说,这群人可信,我这边招呼不到你,你跟着走吧,到家给个电话。
宋带鱼只好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草屑,露出微笑说:“谢谢,那麻烦了。”
她嘴上说着谢谢,心里是没有半点感激的,甚至还厌恶江何君一行人碍了她的事。
司机将她引到另一侧上车,帮忙开了车门,宋带鱼被冷气兜了满脸,抱着塑料袋坐好。
这辆车显然比姑姑家的要好许多。
她们之间隔着两个扶手的距离。
宋带鱼先觑了眼旁边的江何君,不知道名字,她在心里喊人家江姓的高马尾。
远看已是极为惊艳的脸了,近看更是好看,万里挑一的脸,眉眼间冷清更甚,没有一点瑕疵,也看不出毛孔。不像宋代鱼,白皙的脸颊上有几枚浅褐色的雀斑。
可宋带鱼第一印象不是羡慕对方的家财,也不是羡慕她的皮肤容貌,她羡慕的是江何君垂落至后腰的长发,像黑色绸缎和乌木那般细软而有光泽。
宋带鱼总觉得,发质好的孩子,好像都得到了家里很多的关爱,所以连头发丝都是柔顺乌黑的样子。
老天真不公平啊,用存在的一切将人区分开。因为她没有得到关爱,所以她营养不良,满头枯黄。
江何君的腿上爬着一只白猫,通体雪白,带几缕灰。那只幼猫长得极为的滚圆,宋带鱼从侧面看,认定它的脑袋和身体是两个标准的球形。
幼猫安静的趴着,肚皮轻轻起伏。
宋带鱼内心戏一向十分充足,可面对生人时,总是带上谨慎和拘束,加上对方自带生人快滚的气场。她张了张嘴,憋红脸才说了句问候:“你…你好。”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谁知道江何君微微侧身,看着她回道:“你好。”便没有下文了。
宋带鱼发现对方双耳耳背冒出了半弧型的黑色物体,随着江何君偏头的动作在视区内一晃而过。她并没有多想,以为是耳夹一类的饰品。
二人短暂的交流彻底结束,还没等发车,宋带鱼坐如针毡的想要立刻与这群人分道扬镳,尤其是在听到旁边的女生是江蜀的孙女以后。
宋带鱼家没有种植茶叶,江蜀锦近乎接济麓别山茶叶生意的行为和她搭不上一毛钱的关系。唯独一点,江家在镇上的山野别墅对着一排老建筑,宋带鱼家的自建房正正好,对着人家的正门。
宋带鱼爸爸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都住在自建房。
宋带鱼打小吃饭就喜欢蹲在别墅的花园门外,她爸追出来喂饭,她就扒拉门,拽着上面的锁头铁链敲得铁栏咚咚响。
她少时的印象里江家别墅是久住过人的,是一个漂亮且病弱的女人。女人养了一条皮毛油亮的藏獒,于是那阵子宋带鱼再端着碗蹲在自家门前吃饭时,狗会叫的很凶,她就将吃剩的鸡骨头丢进去。
这一点点的玩意是不够狗塞牙缝的,更何况宋带鱼还把骨头里的肉汁吸吮干净了。
可凭借这一点稀薄的恩惠,狗不会再朝她吼,还给摸头。一人一狗隔着大铁门遥遥相望了两年,狗不见了,病弱美丽的女人和她的几个保姆一夜之间通通消失不见了。
宋带鱼看不到狗还找了两天,狗有主人取的名字,她就只喊狗,绕着江家别墅喊了几天的狗,后来再也不端着碗出门吃饭了。
再大一点,宋带鱼住在继父家里,也没有和江家人打过照面,且小时候对动物的天然的善心与亲昵随着时日推移湮灭的丁点不剩。
如今搬回自建平房,等会下车,一行人走向山间别墅,她走向矮破小屋。
宋带鱼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又冒了头,或许下车的时候会被多舌的人嘲笑吧。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至少不用走四个小时山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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