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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鞋

跑车引擎声传到耳边,前几辆车要启动发车了。宋带鱼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们第一次来吗?”

她轻言轻语的,是江南人特有的软腔调。

江何君没忍住摸了摸耳廓。

她放下手机,平静地回答说:“我不是。”

宋带鱼“哦”了一声。

来过还问什么路?来过还冒冒失失的开着这么宽的车来了?

问过路的欧阳管家正坐在副驾的位置,宋带鱼没好意思出口询问,只是好心提醒道:“山路很陡峭,你的朋友们开跑车好像有点危险。”

几乎每几年都会有一次车辆坠崖的意外事故发生,生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跑车的行驶速度应该只会更快,曲折弯绕的山路很容易让车辆冲下山崖。

江何君的目光很轻地落在宋带鱼身上,一字一句地解释说:“他们都是玩赛车的,很适应跑山路,我提醒过了。”

前面的对话中江何君总共只吐出四个字,现下说了一段咬字格外清晰、不算短的句子,她音色冷,宋带鱼没觉得江何君的说话的语调似乎有一些怪,也没觉得字与字之间的停顿稍长。

她以为江何君是在意指她狗拿耗子,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这样啊……”

好意被原样打了过去,宋带鱼受挫后,立刻开始后悔出口提醒,她没有试图打量车内的布局装饰,精神在巨大的贫富差距下有些紧绷,臀部只占用了真皮椅上一点点位置,抱着她的大塑料袋立得很直的坐着。

车子启动前,司机先提醒道:“请系上安全带。”

“哦。”

宋带鱼完全忘记了安全带这回事,将袋子转移到脚边去系安全带,连着扯了几秒,使了劲,这玩意死活扯不下来。

似乎今天中午发生的一切都有意和她为难,宋带鱼白生生的面颊几乎要红透了。

江何君察觉到她的困窘,将猫放在脚边的地毯上,倾身过去帮宋带鱼把安全带拉下来扣上。

两人贴近了十秒,宋带鱼看着江何君面无表情的侧脸,长而直的睫毛,呐呐道:“谢谢……”

江何君的眼眸在光影里晃动,瞳孔在光影的照射下显出偏琥珀色的深色,“坐好。”她提醒说。

被放在脚边的猫自顾自在地毯上团好,宋带鱼慢半拍的点头,在江何君靠近的时候嗅到了她身上混着烟味,和她身上独有的冷调馨香。

二者混在一起。

宋带鱼对于同龄人吸烟的刻板影响还停留在班里几个喜欢弹人内衣带的流氓身上,女生中吸烟也不是没有,但无一不是浓妆艳抹、造型独特的女同学。

江何君看起来干净冷清,一副良家的好学生样子,吸烟行径放在她的身上尤其显得离经叛道。宋带鱼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视线追着江何君上下游移,试图看出她的外表下究竟偷偷藏了几斤反骨。

可惜宋带鱼失败了,余光只瞥见江何君手机屏幕里撞死的贪吃蛇和游戏结算画面。她发现江何君的手也格外漂亮,骨节分明,手指莹润细长。腕表戴着她手上也是格外漂亮,表盘围嵌的钻石彩光又折射进她的眼睛。

应该是真的钻石吧,宋带鱼默默想着,没再多关注,只是联想到江何君的指间夹着细烟的画面,薄薄的白烟轻轻吐出,笼着收敛了锋芒的眉眼。

肯定会美的要死。

宋带鱼很想为江何君勾一副素描,描出对方出挑的骨相和皮相。

画画算是宋带鱼为数不多的一点天赋,但材料有限,多用炭笔。启蒙她绘画的是初中的美术老师,那个返乡教书育人的女人欣赏宋带鱼这点可怜的天赋,到现在仍然愿意为宋带鱼提供免费的专业指导。

可能是宋带鱼的目光悬停的太久,几近到了如有实质的地步,江何君终于偏头看着她,挑起一边的眉困惑道:“你是在看我吗?为什么?”

宋带鱼面上刚褪去的红再次蔓延开,她没有回答为什么盯着江何君看,转了话锋说:“对不起,谢谢你帮我系安全带。”

“不客气。”江何君淡淡补充道,“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宋带鱼收到了她传递的拒绝信号,歉意的点了点头,重新看向窗外。

白猫在这时懒洋洋叫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宋带鱼觉得连江何君的猫的叫声都比村里的矜娇散漫得多。

山路弯窄,宋带鱼十六岁前从没坐过私家车,好在没有晕车的毛病。她的视线看着窗外,浓密的绿影往后飞速倒退。

一路安静无话,可车开到半山腰的时候,地毯上的白猫突然开始抽动,紧接着连连抽噎数声,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黄色液体在了宋带鱼脚边,弄脏了她的鞋子上。

宋带鱼听到动静很快移开了脚,没来得及为新鞋的遭遇默哀,在江何君要把猫抱起来查看时拦下对方,“吐得是胃液,得先等它吐完,不然抱起来容易呛到气管。”

宋带鱼看着江何君冷若冰霜的脸,怯生生的补充了一句安慰,“没事,可能只是饿着了。”

宋带鱼看过柴瘦的野猫吐出这样的液体,她妈妈说是饿了,随意丢了半个月剩菜喂着。眼前这只猫一看就不缺吃食,猛地开始呕吐也许另有原因,宋带鱼并不在意一只猫的生死,但对于爱惜宠物的人来说嘴上总归是要有所安慰。

乡下的猫猫狗狗太多了,继父家也养过三条,一条叫来福,接送她上下学,可惜大年三十被车轮压死,车主赔了三十块钱和一箱奶,隔天被她妈端上了餐桌,肉还没等沾上唇,宋带鱼掉头就开始吐了;

一条叫旺财,养了半年多,被卖掉;一条忘记叫什么名字,记不太清了,也许压根就没取名吧,它生了崽,崽送人后狗也跟着不见了,她妈始终坚信狗是被套走了,叉腰站在门口极尽怒骂的慰问了偷狗贼的祖宗十八代。

野猫其实也多,没有听说过绝育,是公母就能凑上对一窝窝的生。

不是说对这些有灵性的动物冷漠,人和其他动物在宋带鱼看来有不可跨越的本质区别。

所以比起猫不舒服,宋带鱼有点讨厌胃液弄脏了她的鞋,更非常厌烦于她出声安慰江何君,而对方却对她的遭遇没有分毫歉意的表示。

真是没有礼节没有人情味的人啊。

江何君见猫的腹部不再抽动,抽出夹层里的干净毛毯将猫抱起来,虽然表情恢复了平静,但能从莫名能从她冷冰冰的眉眼里看出一点忧心。

“VICI,希望你没事。”这是对猫说的。

微曲?委屈?猫的名字在宋带鱼脑子里连轴转了几圈,她没咂摸出名堂,只品出这玩意绝对绝对不好养活。

简称,贵贵的,要花的钱多多的。

“抱歉,你的鞋子我会赔偿。”这是对她说的。

江何君终于舍得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脚上这双低价的鞋子上了,可是宋带鱼没有搭腔。她只感觉到被轻视,郁气缠绕上来,将她的心口裹得酸涩。

这位江小姐真是目中无人。

宋带鱼抿了抿嘴,违心道:“没事,不用赔偿什么,鞋子刷刷就干净了。”

江小姐听到她的婉拒,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毕竟是我的猫弄脏的,何况还要谢谢你多次的提醒。”

宋带鱼只感觉和江何君说不通,有点像过年时远亲之间互相推来推去的红包。

除去心累,郁闷更甚,还不能拉下脸表露心情。

不过一双鞋而已,对方轻描淡写,说赔偿就好像只是在下达指令,并不是真正在征求她的同意或谅解。

VICI趴在江何君的膝上安静地睡了过去。

江何君吩咐管家,“让李医生尽快来一趟麓别山吧,再安排一个住家医生。”

欧阳管家应了是,随之拨了个电话,似乎是在请求电话那头的兽医将来鹿岭镇的事尽快提升日程。

大小姐没事干嘛来这穷沟沟,宋带鱼在一旁乍舌啊,养只猫,连猫都有准备着随时待命的专业兽医,她们去镇上的诊所看诊还要排长队呢。

等车驶进山镇,江何君慢慢抚摸着猫耳朵,随口问道:“你住在哪儿?先送你回家吧?”

宋带鱼本来还在纠结贫富差距的路口背道行走的尴尬,正好江何君的随口一言给她递了台阶。不管了,就先溜一圈避免今天碰头,于是果断说:“前面那个公交站台停一下,我在那里下车,麻烦你们了。”

宋带鱼知道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兜圈,没办法,大脑发出指示,说今天不想让江何君知道,自己家是她家对面的那户狗皮膏药。

江何君淡道:“不客气。”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鞋号多少?”

宋带鱼愣怔片刻,“36。”

“我赔你双鞋。”江何君示意司机去后备箱拿鞋,补充道,“要白色的。”

司机听到吩咐立刻下了车,可是宋带鱼一点也不想要江何君送的鞋。她不懂为什么猫弄脏旧鞋的一点边缘,就需要赔偿一双更好更贵的新鞋。她也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占江何君的便宜,不想看着一双意外得来的鞋反复体味物质上的鸿沟。

她更愿意江何君直接让管家给她十块钱纸币,显得二人平等些,也显得她的价格没那么贱。

宋带鱼攥紧红色塑料袋的提绳,因为害怕得罪这位大小姐没有生硬的拒绝,只是说:“不用赔的。”

为了表明她坚决的婉拒,宋带鱼认真地看着江何君重复了一遍,说:“不用你赔。”

可江何君根本完完全全的忽视了她,正目不斜视地盯着白猫看,长久地拧着眉,冷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冷意和烦躁。

宋带鱼也烦,不,她觉得她现在一定比江何君更烦。

她看到江何君冷漠的侧脸,几次被无视后的窝火终于蹿上心头。她等了片晌,还是没等到这位江大小姐其他的反应——江何君彻底坐着一动不动了。

欧阳管家在这时反头,暗含担忧的目光落在江何君身上,却劝告宋带鱼说:“小朋友,请收下吧,这是我们小姐的好意。”

完全说不通。

宋带鱼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没和车里的人说再见。

趁司机找鞋的间隙,宋带鱼迈着大步往巷子里钻,可是没能走多远,司机追上来将崭新的鞋盒塞在她怀里。

宋带鱼低头看了几秒鞋盒上陌生的logo,手指摸上盒子上的白色绸带。

明明不属于她,却落在她的手里引诱她。

宋带鱼抱着鞋盒往前走,踩在洗刷过还带着油腥的青石路上,迟迟没有选择打开。

她冷静了两秒,没看见旁边有人,随手将鞋盒扔进餐馆门口的泔水桶。

说了不要。

那就是宁可丢掉也不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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