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丫不止手在抖动,瞳孔也震的发颤。
那白玉串子的影子在眼前重重叠叠的,她颤颤巍巍地弯腰拾起,双手捧着——是——是它。
没错。
白玉串子为什么在华越致远这里?
为什么?
难道?
难道是他?
那一切又说的通了,怪不得,怪不得啊。
华越致远!
天闷热,连臭沟里的蚊子都争抢着那点氧气,更别说在蚊子眼中的巨人了。紫丫边走边喘,大喘,可全身却冷的厉害,甚至还在抖动,她不知道怎么走回南院的,也没留下任何走回南院的记忆。
直到她站在那扇红色的菱花隔扇门面前,眼泪才啪嗒啪嗒的掉。
谁能想到,如此严实的门,竟难防家贼。
紫丫苦笑,手掌中的白玉串子竟如熔岩一般烫手,烫的快将手掌烧穿了个窟窿,黑黑的,窿窿的。
天色已暗,月牙与云朵玩起了捉迷藏,不知月牙躲去了哪,贪了玩,至周遭一片漆黑。
黑的紫丫视线模糊什么都瞧不真切。
她站了许久许久,低着头,像是赎罪,像是祷告,分不清。
最后,她始终没推开那扇红色的菱花隔扇门。
她带着白玉串子离开了。
二愣子一直跟在紫丫的身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原来二老爷是寄生子啊。
总之这件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晚些时候,二愣子从北院回来了。
他看到了树下的大碗,想了一会儿,坐在树下把饭扒光后,怀中抱着碗顺着游廊走进了南院。
他知道他不能随便踏进南院,可不难看出,游廊的尽头,半坐着一位身条纤细的紫色背影。
她双手垂直地放落在交叉的腿中,斜着头望着天凝住不动,甚至不眨眼。
直到二愣子走到面前,她才垂覆下睫,问:“你来这做什么?”
“我——我送碗。”
“不是让你放到树下吗?”
“我——”二愣子吞吞吐吐。紫丫接过话,“下不为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二愣子点头。
紫丫问:“华越致远怎么样?”
“好像真中风了,但是全是都是僵的。”他从来没见过中风的人全身都是僵的。
紫丫的脑袋也终于往二楞子方向动了动,问:“全身是僵的?”这倒是新鲜事了,她又咴儿咴儿笑了,“那我可不得去看看他。”
她扭着跨,摆着手,就这么从他身边逛过去了。
二愣子一直跟在紫丫身后,她什么都没说,似是刻意,也似是无所谓。
北院的路途径正院,鹅卵石道布满了青苔,那些个杂草都长得有半人高,还别说,这样挺好,草香的气息总是够足,好像能抚平内心的沟壑。
她奓开双手,慢悠悠地跨着小碎步。
一会儿转个圈儿,一会咴儿咴儿笑几声。
二愣子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她笑便跟着笑,她跳他也跟着跳。
久盼的热风终于拂面,虽是热的,那也是枯苗望雨的珍贵。
入夜后北院乌漆墨黑,若不是知道里面有个人,怕是任谁都会忽略这个死寂的院子。
紫丫没耽误一刻,走到门口便直接推门而入,二愣子在后面大胯几步上前,越过紫丫跑到前头,摸黑当中将油灯点亮,华越致远的身形瞬间清晰。
矮榻中,他像个土泥塑被推倒了的样子,躯体是坐着的姿势,但却是躺着的。
紫丫的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睢着眼看他:“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呢。”
华越致远只剩下怒目的双眼,他斜着使劲地瞪着紫丫,嗓子哑的连呜呜声都是轻飘飘的气音。
如果他的眼睛能喷出火,紫丫怕是早就成一抹灰了。
可是,他不能啊!他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一点,同样被紫丫看穿了。她突然仰头呵喝大笑,笑够了,才沉下脑袋,死盯住华越致远,说:“你也有今天啊,你也有今天!华越家是有多对不起你?从你长大起,便恨着华越家。老爷疼你,觉得你从小在外不容易,缺了家爱,给你擦了多少屁股!别的不说!你能活现在,都得在老爷和夫人的坟前磕几个响头!他们于为难之时,将你保了下来,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紫丫激动地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使劲地晃着,“华越致远!你都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情!”
华越致远被拽的抡了半个圈,像陀螺,任由着紫丫的拖拽。奈何他有心无力,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那股干着急竟让他的眼球也钝的跟生锈似得。
总之,他拼了最后的全力,将视线安放在那个半人高的檀木柜子上,示意紫丫那里有重要的东西。
紫丫根本没意识到华越致远的暗示,在她看来,他翻着白眼是实实地不甘心。
没一会儿,华越致远更僵了。紫丫默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突然不想动手了,觉得没意思。
于是,便摆出一副睥睨姿态:“你这样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吧?华越致远,华越家不欠你的。小姐,更不欠你。你就算死,也得死在华越府赎罪。”
可华越致远的视线仍在那个半人高的檀木柜子上。
从这一刻看来,对他来说,比起死,那檀木柜子里的东西似比命更重要。
只可惜,紫丫根本没意识到。
而从那日起,紫丫在也没去过北院。
入夜,紫丫将藏青色丝绒盒子摆到桌上:“小姐,是这个吗?”
舒窈难得的提起了兴趣,将手中的蓝皮书放下,打开了藏青色丝绒布袋,龙井茶色的水晶棋奁里装着满的要溢出来的烟晶棋子。
的确跟华越致远形容的一样,中间厚,颗颗圆润饱满,紫丫觉着像夜猫发亮的眼。
舒窈两指头夹起一颗棋子,反复看,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弯起的笑意。
紫丫托腮嗫嚅着:“要不——要不咱们自己留着吧?”
舒窈垂睫,带一点笑意:“不了,还是日子比较重要。”
“小姐若是喜欢就留着,反正这是华越致远自己送上门的。”
“怎么?你想耍赖不给他钱?”
“哪有。”紫丫直起身子,吊梢眼一瞪,理直气壮的说,“华越致远也是个没福气的,他突然中风了,整个人都动不了,我可没钱给他看病。总之他找不了我们麻烦了。如今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他有那些个老弱病残的仆人照顾着,这棋子,我便帮他收藏着吧。”她又搓着手笑着,“小姐,喜欢,就留着。”
“中风?”舒窈侧头,“这般突然?“
“是啊,我也吓到了。”紫丫眼神坚定地乱胡诌着,“他就是跟仆人乱发脾气,突然那么一下,把我都吓了一跳,接着他就呜呜嗷嗷地说不了话了,我捧着盒子就跑回来。”
紫丫还学了两下华越致远的样子。
她形容的真切,舒窈收回视线,只说了句:“人个有命。”
紫丫就是知道舒窈不会管华越致远的事情,暗处,她的嘴角起了弧度。
不过那烟晶棋子,隔天舒窈就让紫丫去当了。
吴掌柜的甚至都没怎么看,打开丝绒带子,拿出颗棋子,就看了两眼,张口就是两根大黄鱼。
紫丫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也太痛快了。
吴掌柜的将烟晶棋子放回龙井茶色的棋奁里,说:“你别这么看我,我可加不了价了。”
“我可没这么说。”
吴掌柜的让学徒阿杰将烟晶棋子收起来,自己却上了楼。
在下来时,袖笼里多了两跟大黄鱼塞到了紫丫手上,紫丫没客气,拿了就走了。
身旁的学徒阿杰不解,他问:“掌柜的,那棋子真值得两根大黄鱼?“他平时好像不是这么教他的。
吴掌柜的斜眼看他,说:“当然不值。”
一晃又几日过去,二愣子每天都在南院的老柳树下歇息,紫丫有事儿就喊一嗓子,他总能第一时间听到。
没过多久,紫丫终于找上他,将他要了过去,理由很简单,南院,需要男丁。
至于王婶子,紫丫想了想,多个人,多个碗,她倒是养的起,但是多几枚银元,那是万万不行的。
这年头,银元多难挣,她大不了自己辛苦一点也不想浪费一枚银元。
于是,她让二愣子去找王婶子,她也可以包饭,但是银元没有,不满意的话可以走。
这世道,她可当不起救世主。
二愣子站在厨房的门框上,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迈步。
紫丫正掏着米,耳边半天都没个答复,于是放下手中的淘米袋子子,侧头问:“磨磨唧唧的站在那干什么?”
二愣子低头,还是支支吾吾。
紫丫把手上的糙米水往围裙上蹭了蹭,走了过去:“你想说什么?”
二愣子点头又摇头。
她也算是摸清了二愣子的秉性,每次这样,定有什么事瞒着,于是她说:“赶紧的说,反正早晚都要说,你瞒不住。”
二楞子想,也是,于是,他支支吾吾说:“王——王婶子怪。”
“怪?”
二愣子点头,眸子里还有些怯意。
紫丫重视起来,什么能让一个大小伙儿眼神怯意?于是她问:“王婶子怎么了?做了什么事?她不是让你吃过饱饭?为何这样说她?”
“没——没什么。”二愣子的额头都冒了汗,依旧坚持,“反正,王婶子不能留。”
“行吧。”紫丫答应的痛快,反正她与王婶子也不熟悉,“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办好就成。哦,对了,我记着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叫什么宝子的?”
二愣子点点头,紫丫问:“那他怎么处理?我都没见过他。”
“我也很少见他,他该出现的时候,自己就会出现,平日里,我都不知道他会在哪瞎逛,反正找他很不容易,老包跟他关系好,他听老包的,一般找他的活计都是找老包,可老包死后,我好像就没见过他了。许是自己跑丢了也说不准,以前都是老包去找的,只有老包找的到。”
“这人倒是神了。”紫丫说,“罢了,不管他了,许是自己跑丢了。你去把王婶子的事情做好了,毕竟是在府里头的人。”
说实话,若不是紫丫吩咐,他是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王婶子,想都不愿意想起。
他多希望王婶子早就离开了厨房。
可事与愿违,他还没走到厨房,便问道一股臊臭味儿。
意识到自己又要开始反胃了,下一息,便扶在墙根干吐了来。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爹和娘,这下,吐的更哕了。
而厨房里的王婶子听到声响,杵着膝盖从木凳子中站了起来,她趔趄了几下,背着手,笑呵呵的走了出去。
二愣子弯腰,拿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一团漆黑的厨房门框里,走出来了黑色阴影。
王婶子扶着门边边,笑呵呵地看着二愣子,这惊悚的一幕,他愣了一下,倒是治好了反胃,竟然不吐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啊,真讽刺。二愣子不敢靠上前,他快速地用手臂抹了把嘴,将紫丫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可王婶子除了笑笑呵呵地,没半分反应。
他急了,急了就控住不住躯体,双腿不自觉的凑近了几步,抻着脖子喊:“你年纪大了,出去找个钱多的活计吧,府里头穷,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王婶子从头到尾都是凝住二楞子不动的,怵着眼笑呵呵地看他,二愣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离王婶子这般近乎,反射般后连连后退好几步,边退变喊:“你自己收拾收拾东西出府吧。”
二愣子扭头跑走了。
一口气跑到了南院,他想,反正话带到了,其他的不关他的事了。
他与紫丫说交代完了。
紫丫也没想太多,便让他去老柳树下等着吃饭。
今天的饭有两块红烧肉,二愣子吃的满嘴流油,早就把刚刚王婶子的怵样忘到脑后了,那碗边边都被他舔的一点油水都不剩。
刚舔完碗,便看着紫丫穿过游廊准备出门的样子,他抬头看看天,晌午过半了,他知道紫丫要去哪,待紫丫快走到面前,便自告奋勇地起身:“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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